第65章
趁着鄭芍進門殿內混亂的那一瞬間,鄭薇悄悄起身,快步插|進了隊伍當中。
皇帝迎上來,小心挽住鄭芍。冬天裏穿得笨重,愈發顯得鄭芍的腰身又粗又圓。
皇帝怨怪地道:“你來幹什麽?”
鄭芍睨他一眼,氣憤地道:“有人用巫術詛咒臣妾,臣妾當然要來看看這人心肝到底有多黑了。”
隐在人群當中的鄭薇聽到這事之後,居然沒有生出太多的驚異感:柔嫔的孩子間接因為鄭芍而落,現在她又懷了胎,還安安穩穩地坐胎坐到了現在……柔嫔實在是有太多理由深恨鄭芍了。
只不過,鄭芍怎麽知道,那巫蠱娃娃咒的是她?連她身在事件中心都還沒弄清楚細節。
皇帝皺眉道:“愛妃瞎想什麽,這一切還在調查當中。”他只說這一句,把臉沉下來,環視着周圍:“是誰舌頭這麽長?”
柔嫔怒道:“盈夫人你別胡說,我沒有咒你!”
殿裏的其他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縮到最小。
鄭芍揉着帕子,不滿地道:“皇上吓他們做什麽。是臣妾想到年關事多,皇上這幾天太勞累了,便炖了補湯想送去給您補補身子,剛好在乾寧宮門口碰到拿了巫蠱娃娃準備送去內務府調查的吳大監,吳大監被我纏磨不過,把巫蠱娃娃拿出來給臣妾看了一眼,”她掩着小口,一副驚魂莫定的模樣:“臣妾看到了,上頭密密插着針,針下面,寫的正是臣妾的生辰八字!”
她原本一直望着皇帝,說到最後一段話時,似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怒,猛地扭頭轉向柔嫔,厲聲質問道:“我自問一向與柔嫔妹妹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妹妹為何這樣恨我?竟不惜在我懷孕之時,借巫術來咒殺于我!”
吳春此時并沒有随侍在皇帝的身邊,顯然他還在去大理寺的路上沒歸,皇帝并沒有細看那東西,自然不知道上面的生辰居然是鄭芍。
因此,每聽見鄭芍多說一句,皇帝的神色便更冷一分,待到鄭芍停下時,皇帝的臉上早就布滿了陰雲:“柔嫔,你有何話可說?”
柔嫔抖着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鄭芍:“這不可能!我沒有巫蠱咒殺你,你別冤枉我!”
這樣的大事,一兩句單薄的辯解根本不能脫罪。柔嫔盡管叫得聲嘶力竭,皇帝的臉色不但沒緩和半分,反而愈添厭惡,他轉身看了眼身後肅手而立的景天洪。
後者接到示意後親自上前,将柔嫔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地提起來反剪雙手,不知從哪裏摸來一塊抹布,将她的嘴搗上,同另外一個人一起,像提着米面口袋一樣,把柔嫔拎出了殿。
鄭薇看得頭皮發麻,這景象光她看到的都好幾次了,每次宮裏一有人被內衛這麽拖出去,這人能全須全尾地活着的可能性就無限趨近于零。
難怪宮裏人對內衛的人心理陰影這麽大,這樣的事再看到幾回,鄭薇覺得,說不定她也要患上“內衛恐懼症”了。
側殿裏又安靜下來。
自從柔嫔被拖走後,鄭芍的情緒也漸漸平穩下來。她安靜地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肚子。她的目光落在小指上那只景泰藍鑲紅寶的甲套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打破沉默的,是終于趕到的吳春吳大監。
柔嫔雖被拖了下去,但她畢竟是宮妃,而且事涉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不明不白地就定了罪。
皇帝剛剛把她弄下去,只怕是嫌她叫得太呱噪的原因居多。
吳春跪在地上,跟他一道跪下來的還有兩個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這事雖發生在後宮,但歷朝歷代的巫蠱之事演變到最後無一不會牽涉到前廷,惹來大片的腥風血雨。這兩個官員只怕是想到這一點,才在大冬天裏汗都流了滿頭滿臉。
“今日的事情,兩位愛卿應當都知道了。兩位愛卿可看出什麽了?”
先說話的,是服色為朱色的紅臉胖子:“陛下,臣剛剛已經辨認過了,做娃娃的布料是今夏江南織造府進宮的白色單紗暗花錦,娃娃的腰帶是用的毛發織成,上面的鋼針就是市面上普通的繡花針。”胖子猶豫了一下,補充道:“這種暗花錦雖産量稀少,但民間也有少量流傳。內務府并未指定繡花針的貢商,每年就是在外面采買的普通繡花針。至于毛發,那應當是人的頭發。”話裏話外都是在說,制這東西的材質不光只有內務府一個渠道能搞到。
皇帝沒說話,看向了另外那個留着三绺黑須,容貌清癯的紫服男子。
那人忙答道:“陛下,這的确是民間所用的巫蠱咒術。上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鄭芍,道:“上面正是盈夫人的生辰八字。”
鄭芍起身撲向皇帝,淚光漣漣地哭道:“皇上,您聽見了嗎?柔嫔她就是想害臣妾!皇上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
皇帝按住鄭芍,看着紫服男子:“你還有什麽話?一并說完了。”
紫服男子吐了一口氣,打開一直抱在手裏的匣子,将裏面的東西出示給皇帝看:“臣剛剛将那娃娃拿起來看了眼,發現娃娃的腹部還包着一個東西,就是此物。”
那匣子裏放着一個指肚長短,眉目宛然,光溜溜,手腳團抱在一起的小娃娃,那娃娃的皮膚用肉粉色的素緞制成,赫然正是一個小小的嬰兒!
那嬰兒乍一看是完完整整的,再一細看,它的手腳身體被人七手八腳扯成三四段,再用黑色的針線粗暴地粘在一起,活似幾條獰惡的蜈蚣盤踞在上面!
而且那娃娃的頭臉沾着黑紅色的東西,令鄭薇一下就聯想到了剛剛那罐黑狗血!
鄭芍臉色發白地驚呼了一聲,把頭扭到皇帝的肩窩上,似是不敢再看。
皇帝臉色黑如墨炭,目光如電般轉向紅臉胖子。
紅臉胖子呆了一呆,此事出了後,因為內務府離後宮最近,吳春先找的人是他,欽天監是後來被找來的。這死老頭拿走娃娃之後一個字也沒透露過!他并不知道上面所咒的人是誰,也沒有上手摸這看着就讓人頭皮發緊的東西,哪曉得這裏頭竟藏着這樣的機關。
但他明白,若是他在這件事上再表現得不盡如人意,搞不好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後宮的妃嫔吃飽了沒事幹,咒一咒同為競争對手的後妃,這還情有可原,但事涉皇家子嗣,皇帝也好,群臣也好,都容不得一分一毫的糊弄!
他連忙将那錦緞取來用手撚了撚,道:“這是揚州府秦家新出的柔雲軟緞,說是輕薄如雲,柔軟貼身,最适合做裏衣。這又是今年的新式樣,臣下們便作主今年進貢。因為是第一年試制,産量不多,所有的柔雲軟緞都被送進來做了貢品。”
“去查,這種緞子都發給誰了。”
吳春退下,不出片刻,尚服監的錢尚宮走了進來。宮裏出這樣的大案,有關聯的負責人都知道有可能會問話,早就候在留香宮外等候傳喚了。
吳春又把皇帝的話問了一遍。
錢尚宮取出随身帶的帳冊翻閱了片刻,答道:“這緞子一共進上五匹,六月份陛下賜給了皇後兩匹,八月份雲充容娘娘一匹,柔嫔娘娘一匹,剩有一匹賜給了吳國公老夫人。”
這回不消皇帝吩咐,吳春及景天洪衆人都開始告退,各自去追查這種柔雲軟緞的去處。
期間皇帝在留香宮同鄭芍一道用過了午飯,待到下晌快下鑰時,各處派的人馬才陸續歸來。
皇帝也曾勸過鄭芍,讓她不必在這裏死等,但鄭芍卻堅持要看清究竟是誰這麽害她,硬是陪着皇帝等了一天。
皇帝看着鄭芍煞白的小臉,心中對那人的憤怒越燒越旺,在盤問細節的時候語氣更加森冷:“你說,皇後,雲充容,柔嫔,吳國公老夫人都沒有用這緞子制衣?”
回話的人小心糾正着皇帝的話:“皇後娘娘賜了一匹給江昭儀,江昭儀用了一點給公主制肚兜,皇後,雲充容和吳國公老夫人慣穿白色素單衣,這種顏色的緞子她們沒用過,便閑置在了庫房中,封套都沒有打開。柔嫔娘娘的那匹布不見了。”
佳福公主那件肚兜是江昭儀七月份制的,也只有成年人兩個巴掌那麽大,最多裁上半尺就夠了。
內衛的人拿尺子量過,江昭儀那裏剩下的布料正對得上。就算做衣服剩下一些舊布頭,也不可能為了陷害人專門攢着。
何況,江昭儀沒事吃飽了撐着,去陷害柔嫔幹什麽?
而且,景天洪帶着滿身的血氣帶來了一個更重要的消息:“陛下,那個叫吟簫的宮女已經招了。說是她前兩個月的确見過江昭儀把她們都攆出來,自己一個人躲在房裏大半日,還拿着針線不知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
皇帝冷哼一聲,從牙縫出吐出一句話:“把那賤婦剮了!”
剮了?是施剮刑的那個“剮”嗎?
鄭薇吓得寒毛倒豎,與此同時,鄭芍眉頭緊皺,扶着肚子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