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九月尚未過半,随着綿綿的秋雨落下,建熹元年的這場太子中毒案也很快告以了段落。
“德妃,不對,現在應該叫錢庶人,錢庶人因謀害太子,賜毒酒一杯。念在其多年侍奉有功,陛下網開一面,罪不及家人。”
小喜子的聲音自下首平平靜靜地傳來,即使是一名妃嫔的死去,也沒叫他動容半分。
鄭薇見鄭芍正低頭喝水,只好開口問道:“那錦棠宮裏的人怎麽辦?”
“都殉了。”
“什麽?!”鄭芍猛地嗆咳起來,失聲驚問道。
小喜子擡了一下眼睛,這一回說得詳細了些,“皇上原本說賜死德妃及她身邊親信的人,皇後卻說,太子是國之重器,若是連他都可以輕易被人算計,且不用付出太大的代價,那以後要學的人不得太多?皇上便道,德妃原本就是被拐來的孤女入宮,她家裏也沒有九族可抄,假如皇後覺得這樣不足以平憤的話,也只能把這些不知道盡心伺候主子的奴才都殺了。”
“你下去吧,再有消息的話再報給我。”鄭芍完全沒有了臨窗看雨的心情,她起身開始踱步:“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明明已經穿上了厚實的灰鼠皮褂子,鄭薇仍然打了好幾個寒戰……錦棠宮上下少說也有幾十號人,卻在上位者的一句話裏就全丢了性命。
她怔了片刻,直到鄭芍再問了一遍,才道:“現在的情形很不對,我覺得我們先暫時不要動,等這段時間過去後再說。”
她們那天原本準備從皇後宮中着手調查,卻幾度受阻,後來皇帝還親自插手了皇後和太子宮中的防務,很換了幾批人下去,皇後那邊的消息就更難得到了。萬般無奈之下,她們只有選擇從群龍無首,情況比較亂,已經被侍衛們圍起來的錦棠宮下手。
不曾想到,她們連消息都還沒遞進去,錦棠宮上下,包括住在裏面的幾個低等嫔妃就被皇帝出手給滅了個一幹二淨。
鄭薇不知道以前若是宮裏的大人物出了事,皇室是怎麽處置犯事者的,但是她有種感覺,像這樣随随便便就埋葬幾十條人命,連個結案呈詞都沒有的酷烈手段,即使事涉宮闱秘聞,也不是多常見的場面。
她的內心裏有種強烈的直覺:再查下去,恐怕真相将不會那樣簡單。
鄭芍卻焦慮不已:“不行,我只要一想到後面有一個人就等着把我推進深淵,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不把那個人找出來,我怎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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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芍說着話,她的全身卻在發抖。這種被人什麽都觀察在眼裏,不知道什麽時候你露出弱點,就被人致命一擊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鄭薇看着鄭芍在屋裏走去走來,嘴裏神經質地重複着那些話,擔憂地皺起眉頭:即使鄭芍的身體底子不錯,可長時間的焦慮不安下去,必然對胎兒不利。
她想起之前鄭芍曾說過的事,便問道:“那你跟皇上說的,想出宮養胎的事怎麽樣了?”
說到這個,鄭芍更加焦慮:“不行,前兩次皇上還聽我說完了話才反對。昨天中午,我剛一提起,皇上就沉了臉要走。”
當然不行,大雍朝建立以來,恐怕就沒有哪朝哪代的妃子是在宮外養的胎。何況,剛剛出了太子中毒的大事,鄭芍這時候又提出這樣的要求,假如皇帝答應了,難免被人懷疑宮裏不安全,皇帝的女人還要到宮外避禍。
這讓皇帝的臉面往哪擱?
但此事放在鄭薇這裏,就沒有那麽多的考量:一切事情都比不上鄭芍的安危重要,既然鄭芍覺得在宮裏住着,壓力已經大得無法承受,那麽,她只好來想辦法了。
鄭薇拉住鄭芍,附耳對她講了幾句話。鄭芍聽了後卻少有地有些顧慮了:“這能行嗎?”
鄭薇就知道,她這個方法對迷信的古人而言必然會有所忌諱,這也是她這幾天看鄭芍對着皇帝使足了力氣都沒能成功,卻遲遲沒有開口的原因所在。
鄭薇正要說話,卻聽殿外有人高聲道:“淑妃娘娘到。”
姐妹兩個只有打住之前的話題,轉頭看淑妃面上帶着些喜意,快步走了進來。
鄭芍與鄭薇對視一眼,迎了上去:“看來姐姐今日有喜事在身了。”
淑妃笑道:“不錯,我是專程來謝盈妹妹的。”
值得淑妃親自相謝的,除了之前她們商量的奪取佳福撫養權的事,再無旁的。
鄭芍驚訝地問道:“這麽快就成了?”
淑妃也不等鄭芍招呼,在臨窗的大炕邊上坐下,笑着道:“今天陛下去了皇後那裏,不知怎麽,兩人便吵了起來。沒過一個時辰,我那裏便得到了聖旨,從今往後,佳福就是我的女兒了。”
鄭芍卻沒關注淑妃的勝利,德懿皇後留下來的人果然不容小視,居然躲過了皇帝對皇後宮裏的幾次清洗,連帝後吵架這樣的消息都能打聽來。
想起淑妃之前說過的話,鄭芍心裏便有些意動……若是能用淑妃的關系網去查查那天發生的事,那麽……
她只想到這裏,卻聽鄭薇笑着在恭喜淑妃:“恭喜娘娘了,若是娘娘的妹妹泉下有知,也必會欣慰得緊。”
“妹妹?”鄭芍的心神被吸引了去:“你們是背着我聊了什麽嗎?怎麽鄭美人還知道淑妃娘娘的妹妹?而我卻不知道?”
淑妃心情極好,猛地被鄭薇提到心中忌諱之事也沒再像之前那樣充滿了敵意,還解釋道:“其實也不算親妹妹,當年家裏人見我久未有喜,便把我自小很親的一個族妹送進了王府幫我一把,沒承想,她是個沒福份的人,進宮沒多久便一病沒了。”
說到死去的人總不會那麽令人愉快,鄭芍有些埋怨鄭薇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卻聽淑妃沉默了片刻,神色有些迷離:“有時候看見你們兩個,我就會想起當年的事。想來若不是她入了王府,或許不會死得那麽早。又或者,她進了王府,如果我早像盈妹妹一樣,牢牢地把妹妹護着,不去貪心想要個孩子,她也不至于——”
姐妹兩個聽得正是入神,淑妃卻住了口:“提這些事真沒意思,我差點忘了,”她壓低聲音湊近來:“我收到消息,今天皇上去皇後娘娘那裏之前,她已經在殿裏發了一次脾氣。”
“那淑妃姐姐知不知道皇後為什麽發脾氣?”受到淑妃的緊張影響,鄭薇也壓低聲音問道。
淑妃湊得極近,她的嘴巴吐出的氣息讓鄭薇耳朵有些濕濕的不舒服:“皇後娘娘是關着門的,我的人只聽見殿裏頭在說于嬷嬷,還有什麽辣椒粉,皇後好像氣得不得了,說一定不會放過某個人。”
鄭薇勉強維持住了面色不變,慢慢坐回原位,還笑了一笑:“皇後娘娘真是奇怪,不是說調查出來的辣椒粉只是一味調味料,一點毒性都沒有嗎?她怎麽還在查,是不是還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淑妃的目光從鄭薇的臉上移到鄭芍的臉上,沒有馬上說話。
鄭薇跟鄭芍肩膀靠在一起,幾乎隔着衣衫都能感覺到鄭芍在微微顫抖。鄭薇猝不及防地一驚之下,已經鎮定了下來,她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疑惑:“姐姐在看什麽?”
淑妃一笑:“沒什麽,只是想到妹妹這裏也有辣椒粉,假如這事真和于嬷嬷有關,皇後恐怕會很快對妹妹不利。她可不像皇上,凡事還要講究一個證據,妹妹,還是多提防的好。”
淑妃只說了這些,見她們兩姐妹實在無心招待她,便識趣地提出了告辭。
等淑妃一走,鄭芍立刻質問起鄭薇:“你為什麽剛剛攔着我,不讓我請淑妃幫忙?”
鄭薇嘆氣:鄭芍現在已經徹底亂了,現在的她就是想留在宮裏繼續跟皇後鬥下去,她也不敢讓她留着了。剛剛她給鄭芍出主意的時候還有點顧慮,現在的話,如果再勉強留在這裏,只怕鄭芍肚子裏的孩子不用別人出手,她自己就能替別人解決了。
她握住鄭芍的手:“阿離,淑妃現在只對我們表示出了一點點的善意,你就把這麽大的秘密說給了她,還想放手讓她調查,你難道不怕她掌握了我們的事之後反手就把我們賣了嗎?”
看着鄭芍呆滞的眼神,鄭薇就知道,她是真的一點也沒往那方面想。鄭芍六神無主地道:“可是,那,你那個法子未免也太過冒犯神靈了,我怕真用了,我肚子裏的孩子受不住。”
鄭薇道:“可你不用的話,你覺得以你現在的情況,這孩子就能保住嗎?”
鄭芍望着她,整個人一下就軟了下來:“你說得對,既然走上了這條路,神佛算什麽,若是在這宮裏連活都活不下來,其他的事都是妄言。好,我答應你。”
是夜,景辰宮中盈夫人數次夜驚而起,皇帝連夜召集太醫,卻醫治無果。盈夫人不過兩日便枯瘦如柴。
第三天,威遠侯夫人請來大相國寺大師來看,大師言道,景辰宮中有小鬼夜行,盈夫人需到大相國寺中住三月除穢驅鬼。
帝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