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朱湘姑姑說道:“陪嫁的丫頭,和嫁妝是一樣的,和小姐一起嫁過去,便也是夫家的了。”
我嘴角一抽,果然作為陪嫁是一件可悲的事兒,既然這樣春兒更不能做我的陪嫁了。“可是,我現在還沒有夫家,不能自己做主嗎?”
朱湘姑姑見我執意如此,便道:“嗯,我去和大公子說一下,倒是也可以的,這些時日在小姐身邊我眼看到了。春兒這丫頭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到底不是做小姐陪嫁丫頭的好人兒了。不過小姐把春兒許出去以後,還得叫大公子操操心,再找個合适的陪嫁丫頭才行。”
我見朱湘姑姑言語裏都是對春兒的誤會,還沒來得及替春兒解釋幾句,便聽說還得再找個陪嫁丫頭,當即竟的大叫一聲:“啊。”
朱湘姑姑見我面露難色,便又道:“而且,一般未出閣的小姐,不會随意把自己的陪嫁丫頭許出去的。除非是犯了錯的,留不得的。你若執意要把春兒許了人,傳出去,人家會以為是春兒做錯了事,是叫主家的人攆了的。對春兒的名聲不好。況且也不一定有人敢娶。”
方才覺得朱湘姑姑似乎很是厭惡了春兒的,眼下這話倒像是以退為進,讓我知道若是我執意要把春兒許出去,會對春兒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好叫我留下春兒似的。
我腦子有些轉不過來:“那怎麽辦,春兒也是好姑娘。這一輩子怎麽能這樣過吶。”
朱缃姑姑停下來,看我一會兒,才道:“小姐自幼有老夫人疼着愛着,很多事是不知道的。春兒這輩子能這麽跟着小姐過,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嗯?”我一臉茫然。
朱湘姑姑繼續說道:“小姐,我們是奴,一輩子都是奴。奴的命就是這個樣子。好一點的話,像我,像春兒跟個對自己好的主子,就是福氣了。将來春兒随小姐嫁了。再生下個一男半女,這輩子就值了。”
哪跟哪兒啊,就值了?我一臉的蒙圈……
朱湘姑姑大抵覺得我尚且年幼,聽不懂也實屬正常,便也沒在向我過多解釋。只自言自語的說道:“只是不想,春兒這丫頭這麽快就忘了本分的。這丫頭也是到了年紀了,不該全都怨她,是我事先疏忽了,也是該教教她的時候了。春兒這丫頭原也是我和老夫人看着長大的,平日裏伺候小姐也是盡心盡力的,老夫人也很是屬意她,我也很喜愛她。如今也沒什麽錯處,教導一番,把她留下是最好的……”
朱缃姑姑後面的話我沒注意,只想着原來,我和春兒不僅僅是主仆的關系,将來還要共侍一夫。這對春兒真的是福氣嗎?若是跟着我,她便不能和她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這是福氣嗎?唉,還要共侍一夫嗎?
我從不曾考慮過這些在古代很正常婚俗,卻與現代婚姻理念完全背離的事,将來也會發生在我身上。如今才發現,原來我一直走在這條路上,和別家的小姐沒有什麽不同——長大了,出嫁了,生了孩子,幫着夫君打理家事,再給他納上幾房妾,開枝散葉……這便是我今後的生活。
怪不得老夫人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栽培我,扶植我。她是想我以後如她一般,能操持起整個家,穩固好自己在夫家的地位的吧。老夫人果然是疼愛我的,十幾年後的事兒都為我着想着。
可是真的要共侍一夫嗎?春兒人權固然重要,可是最最讓我下定決心的是——我……“我不想和春兒共侍一夫。”
朱湘姑姑哪裏會真正明白我的言下之意,知道我厭棄了春兒。愣了一會兒,才道:“那也行啊,我如今也覺着春兒……反正離小姐出嫁還有幾年,我再給小姐挑好的。實在不行找不到和小姐心意的,等到小姐出嫁過了門兒,小姐再自行要給夫君納別的妾,也是合規矩的。只是這樣到底小姐身邊沒有可靠的人了……”朱缃姑姑又織起布來,憂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
見朱湘姑姑根深蒂固的陪嫁思想難以撼動,我有些慌張了:“啊啊啊……不只是春兒,我也不想和別人共侍一夫。”我該如何解釋呢,我一時腦子空白,心中的想法理不清,概念也是一團亂。
想了半天還是覺得不要解釋了,總不能和她說說現代社會的婚姻法吧,畢竟朱缃姑姑說的才是封建社會的正版婚姻法。要說這還是我來到古代以後,第一次被這種文化差異,時代差異,時空差異,思想差異,深深地重重的撞擊了。
朱缃姑姑并沒有注意我的不自在,看我眼神終于有了一絲了然,搖頭笑道:“大戶人家都是要納妾的,老爺在世的時候,老夫人除了我以外,還另給老爺置了幾房妾呢。”是的,庶出的哥哥姐姐數量還不少呢。李家老爺也是夠能生的了。
“我若是有夫君了,就不準他納妾。大哥不也就大嫂一人嗎?”我看着她認真道。
果然,朱缃姑姑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哈哈,小姐到底年幼,還說下小孩子話。大公子外面也是有人的……只沒想到,我們小姐還是悍婦。我料想将來我們的小姑爺,定然是個懼內的。”
我大哥外面自然是有人的,不然我是怎麽來的?只是,這個時代的男人都個死德性嗎?
朱湘姑姑這般說,我自然不由得紅了臉,假裝嗔怒的責怨她,可朱湘姑姑見了我的樣子,笑的跟甚了:“哈哈哈哈……啊,至于春兒事兒我勸小姐別操心了。這兩天呢,我先看看春兒這丫頭,能留下還是留下吧,畢竟在小姐身邊這些年了。唉,這丫頭叫我如何說她……回頭再帶壞了小姐。我怎麽和老夫人交代啊。”說着朱湘姑姑又一臉愁容,一副恨鐵不成鋼和愧疚的樣子。
我很無語,沒再和她說下去。可是對于春兒,我有自己的想法。
大哥送了我一把上好的七弦琴。我說我只會彈筝。他說:“我教你。”
可是我還是喜歡筝,前世就喜歡,那些古裝的女子都是彈筝的高手,而且筝的音色也好聽。至于琴我雖不讨厭,但也是不太熱衷,而且它還比較難學。
大哥真是深藏不露,深谙琴道,我雖不知道他好到什麽程度,但也是能聽出好來的,這大概是我聽過最好的了。所以我就一直跟他學琴。
他教得好我學得也快。慢慢的我的琴彈得比筝要好一些了。我有時會試着彈前世喜歡的曲子,可是時間太久了,有些調子差不多忘了,總是彈的似是而非。不過那也已經叫我很開心了,起碼證明我和前世還有一絲聯系,不光是有缥缈虛無的記憶。
有一次大哥聽見了我彈得曲子,我想可能是我彈得太難聽了,他一臉不悅,說我現在只要練好他教我的那首琴曲便可,不要胡亂彈,以後會教更多別的曲子,還教我如何譜曲。
大多時候,大哥喜歡在一邊兒看着我練琴,有時眼睛會直直的盯着我看上半天。起先我會很不自在,後來倒也習慣了。可他從沒有像前世,我在電視裏看到的那樣,坐在我身後,攬我入懷手把手地教我。反而有時會很嚴厲的,斥責我指法不對,力度不夠……十足十的嚴師一個。
來別苑有些時日了,日日與大哥相處,我們的關系日漸親近。大哥待我很好,他有時會帶我出去玩,上街吃小攤。有時會給我做走馬燈,在房裏陪我看,直到我睡下。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變着花樣的送我。我想他大概是要把過去的這幾年缺失的部分,都補償給我吧。
可我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不能真像個孩子似的那麽單純的享受着他炙熱的父愛。有些東西我是能看出來,感覺到的。他的過分的寵愛,總叫我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我希望是我自己不夠單純,是我龌龊了,那都是我的錯覺。可是,除了我以外,竟也有一個人有這樣的“錯覺”。當她來找我的時候,我感覺我的三觀盡毀。
早上去大哥房裏請安,大哥有要事要辦,說今日不能教我撫琴了,吩咐春兒把琴抱到我到我房裏去。又囑托我說,若今日無事兒,就去練練昨日新學的曲子。我和他一同用過了早膳,就回了自己的住處。
不見春兒,只見朱缃姑姑正坐與廊下,癡癡地望着遠方。自從老夫人去了,朱缃姑姑就努力讓自己忙起來。一旦閑下來,就總是這幅癡癡的模樣。我想,這麽多年她一直伴在老夫人身邊,何嘗不是老夫人伴着她呢。
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總是孤單寂寞的吧。我走近,道:“姑姑。”她轉頭看我,也不起身只道:“靜兒,你回來了。”她叫我靜兒,而不是小姐。
我見她氣色不好,走到她身邊,卻瞥見她的手——紅腫破皮,有些地方幹涸了,有些地方卻還血流不止。怎麽傷成這樣。倒不像是無意傷的,倒像是用了刑的。可誰會對朱湘姑姑動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