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帝國

第5章 ☆、05.第五條人魚

05.第五條人魚

氣溫越來越低了。秋季終于撕去她溫柔僞善的面具，揮舞着鞭子鞭策着這個無情的世界。下落的枯敗的葉子就是最脆弱的大自然的犧牲品，連同大樹也只能縮着身子瑟瑟發抖，咬牙忍受着秋的鞭策。人類用一層又一層的厚薄不勻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來，車窗上逐漸濃厚的水汽與路上愈來愈少的行人訴說着秋季的蕭瑟。陽光變成了惹人憐愛的東西，明明一兩個月之前，它還被人那麽極端地厭惡着。

風水輪流轉，從來就沒有什麽事是永恒的，而最無法預料其變化的就是人類的感情——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就如同，人類在處于春季的時候渴望夏季游泳的歡樂；活在夏季熱愛秋季的涼爽；到了秋季卻忍不住想看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雪白美景；冬日來臨時又開始懷念春季的溫暖和生機勃勃。

人類總是不懂得珍惜，嫉妒過去的那些曾經，向往未來打了問號的美好生活。若是能把自己的感情多一分用在對于目前所擁有的人事物之上，想必日子總會比現在快樂許多吧？想想，多少人類在活着的時候總是抱怨人生的痛苦人生的不圓滿，可是一旦面臨死亡了，為什麽又會顯示出對生命的不舍和對死亡的恐懼呢？

并非虛僞，而是本能，生而為人的本能。

作為人類，這些體會必然可以理解，唯一的區別就是或多或少而已。

嘛，怎麽說呢……人類，果然是奇怪到讓自己都摸不透的物種，不是嗎？

****

這幾日的東京再一次鬧翻了天，這是繼前一個富豪死後第一次這麽鬧騰：又一個在東京這塊地方舉足輕重的富豪死去了，死因是被其妻子所殺。據調查，田中先生死時身上被砍數百刀，血肉模糊。由于施暴過于殘忍，導致屍體最終幾乎無法辨認其本來面目。然而，田中夫人在施虐前将自己丈夫的頭顱砍了下來小心地存入了冰箱內，這才讓警|方得以找到失蹤的田中先生。

不過他們找到田中先生的時候，屍體也已經殘破得差不多了，大部分都被田中夫人做成料理吃掉了，只餘下些許無法做成菜肴的部分。

——田中先生的失蹤是與其有商業往來的人發現的，因為對方和田中先生約好回去的三天後正式簽訂合同，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田中先生前來。打田中先生的電話無人接聽，與他公司裏的人聯系，得到的回複卻是田中先生已經好幾日沒有去公司上班了，而且怎樣都聯系不上，包括田中先生的夫人似乎也一同進入了失蹤狀态。

這下子來合作的先生察覺到了不對勁，當機立斷報了警。

他以為是田中一家被什麽人綁架勒索了，卻不曾料到警察調查之後的結果居然是田中先生被自己的夫人所殺，而且還是被這樣……殘忍的、毫無人性的、讓人恐懼的手法給殺害了。誰都沒有料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田中一家的感情一向都好到讓所有人嫉妒，田中夫婦簡直是比模範夫妻還要模範夫妻的存在，結果……

而警方也表示，很少遇上這樣殘忍的殺人手法，即便是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如此兇殘。而詢問田中夫人殺人原因的時候，她給出的回答更是讓人忍不住身體發抖：田中夫人對着鏡頭，即使打了馬賽克也依然可以看見她揚起的嘴角，充滿了愛意的弧度：“因為，我愛他啊。”

——簡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回答。

所有人都覺得田中夫人瘋了。媒體們将這個水落石出的案件大肆添油加醋，将背後的故事寫得比一百多萬字的小說還要精彩，從“田中先生有情婦被田中夫人發現了所以她忍受不了進行情殺”到“田中先生對女兒的疼愛遠超田中夫人引起了其不滿”等等，總之是虛假的、越編越離譜的故事，一開始各式各樣的猜測各種版本的故事還能引起諸多人的咋舌和讨論，但是随着時間的推入，熱潮也就漸漸褪去。慢慢的，也就沒人再去關注這件事了。

時至今日，就算媒體把這個故事寫成“田中夫人是北歐神話裏的複仇女神”也再也吸引不了讀者的目光，頂多就是讓讀者看完之後輕蔑一笑，随後就把報紙揉成一團丢進垃圾桶裏再也不見天日。

一直都覺得，人類的世界像極了一片海——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一望無邊的美好景致，美好得讓人落淚；投入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子，泛起些許波瀾，然而也只能持續那麽一會兒，過後又會是那副平靜得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死樣子；一旦深入研究海底的秘密，就可以挖掘到各種兇猛的魚類甚至是遠古的怪物，那些遠超人類認知水平的東西就會陸續浮出水面，不論人類是否願意接受，它們就這樣存在在這些地方。

盡管社會對于田中事件的熱潮已然平息，但是警|方內部仍舊對這件疑點重重的案子保持自己的疑惑和猜測。第一次調查的時候，就有一名警|察環視了一遍田中先生的辦公室，指着地毯上一個非常明顯的大大的圓形的印記：“這裏似乎曾經放過什麽大家夥。”

“管它呢，總之不會和這個案子有關系。”另一名警|官如是回答，忙着取證。

請再一次深入吧，秘密在最深的深淵裏呢☆。

不過，令人咋舌的是，沒過多久，田中夫婦的女兒繼承了這所房子，以低價把房子轉手，同時自己也賺了一筆不少的費用——在市中心的房子價格可不便宜，即使是死過人但是這樣的低價仍舊非常誘人，當然是有人肯買的。外面自然少不了一番議論，但是田中小姐依然我行我素地賣掉了房子。

于是在新一戶人家搬進來之後，這個辦公室裏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和證據就全部被埋葬在了無人知道的角落裏。

看吧，人類啊，就是喜歡自欺欺人地把事情簡化到最讓人可以接受的地步的物種呢。

——真相嗎？無所謂，只要這個解釋我可以接受就好。

所以呢，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所謂的“真相”之下？多少冤魂的吶喊被埋葬在了“解釋”的深淵裏？

數之不盡。

****

“因為，我愛他啊……”

獨屬于中年婦女的半蒼老聽起來卻有歲月沉澱下來味道的聲音随着電視亮起的屏幕被揚起的手掐滅而停止，透過錄音重播的方式之後聽起來倒是愈發失真。

尾音在空氣中彌散，纏繞在耳蝸處的語句是情人間最深的愛語，簡短的句子聽起來卻給人一種鬼魅在耳邊喃喃的錯覺。

折原臨也坐在沙發上，把掌握着電視生殺大權的遙控器毫不在意地扔到沙發上，沒去瞅它彈了兩下的可憐身軀。

猩紅的視線落在黑掉的電視屏幕上，暗掉了的屏幕恢複該有的平靜。透過平板上的反射隐約可以看見折原臨也背後的牆。

折原臨也哼着小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雖然自稱是永遠的二十一歲，但是愈發懶散的身子骨一直都在提醒他，身體早已不是他所說的用來欺騙別人和自己的年紀了。

盡管從那張幾乎萬年不變的皮相來看，他确實是可以嚣張地喊着“我可是永遠的二十一歲哦~”然後像個瘋子似的繼續在池袋的街上蹦蹦跳跳，順便和平和島靜雄來玩警察抓小偷活動活動筋骨——嘛嘛，不過離他離開池袋也有好幾年了，還真是不知道過去的那幾位“老朋友”近來如何？情報販子折原臨也可是有些許思念哦~

唉？還是算了吧，這種讓人有一種只想抱住手臂安撫一下跳起來的雞皮疙瘩的矯情想法實在是不符合他們心中的折原臨也的形象嘛，他應該買一顆假的□□寄到賽爾提家裏去然後打一通電話告訴他們有驚喜上門才對啊~

不過這種事情折原臨也已經很久沒有幹過了呢，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年齡大了，開始不再喜歡這種像極了小孩子惡作劇的事情了——要做惡作劇也要像模像樣地幹一些大事情才對嘛~！

就比如說現在，折原臨也對于一回東京就可以接到這麽刺激的單子而感到興奮和新奇，已經很久很久沒讓他有過這樣的感覺了：活在遠古神話裏的生物，莫名其妙的寵物店，莫名死亡的雇主……嘛嘛，不管怎麽說都存在那麽多疑點的案子，折原臨也對于區插一腳還是很感興趣的。

所以……

折原臨也眯了眯眼睛，彎腰将沙發挪開牆容一人通過的距離，借着纖細的身材毫無阻礙地鑽了進去。仔細看，在原本該有沙發擋住的地方卻藏着幾個金屬的數字按鍵，折原臨也輸入6個“0”之後，貼合得找不到絲毫縫隙的牆壁緩緩突出一部分，齒輪咔嚓咔嚓半分鐘後才停下，打開了一個入口。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蹦蹦跳跳地走了進去。

折原臨也現在所住的地方和以前相比簡直簡陋得離譜，而且房價也高得吓人，即使是在市中心這樣的房子也太貴了。所以來看房的人基本上都會被吓得說“怎麽可能”。只有折原臨也一個人聽完價格之後二話沒說付了錢高高興興地住下來，連賣房的人都覺得這個人不是神經病就是傻子。

大概目前也就作為情報販子的折原臨也知道這個房間裏有一條暗道可以通到地下的廢棄工廠去吧——也是十幾年前的塵封老事了，無非就是涉及些許無法見人的非法買賣，最後被警|察一窩端了就是了，不過這個工廠卻因為處于地下太過潮濕而被人遺忘在了記憶的角落裏。直到現在，這個房間的主人更新換代也不知道已經多少代了，這個房間的秘密自然而然地也被遺忘了。

這麽多年，它就被當做普通房子接受着一代又一代的交易，直到了偉大的情報販子——折原臨也先生發現了這間房子的真正價值。

踩着搖搖欲墜的早已生鏽的金屬樓梯蜿蜒着順勢而下，一圈一圈地繞過五圈才到達底部，舉目望去，這個地下空間遠比折原臨也一開始所想象的還要大——就算是調查過有過心理準備，但是無法否認，第一次看見這個工廠的時候，折原臨也心中還是有那麽一點吃驚的：能在那個年代把一個工廠建造成這樣的規模，必定是有些財力物力的，卻不知道有這樣的背景支撐下，背後的老板又是如何倒臺的呢？

腳下的地板一再發出危險的警告的尖銳聲音，折原臨也恍若未聞，也絲毫不知收斂，擰開手電，依然保持着那個欠扁的蹦蹦跳跳的姿态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工廠的最中央，亮着柔和的幽藍色燈光，遠遠望去像是一只只隐匿在黑暗中的怪獸的眼睛。随着他的走近，隐藏在這裏的最大秘密才展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個巨大的透明魚缸，內部假山水草一應俱全，散發着柔和光芒的影子在魚缸裏游來游去，很是焦躁的樣子。

折原臨也停下腳步，關掉手電，雙手插在口袋裏，擡起頭仰視着魚缸裏的迷人身影。

那是一條活在神話故事裏的人魚，深藍色的如同海藻般的長發包裹住了若隐若現的妙曼身體，原本該屬于女人的下半身換成了強壯的魚尾，在魚缸裏游動的時候甩出了密集的泡沫。幽紫色的眼眸鑲嵌在纖長濃密的睫毛下的眼眶中，透出幾分楚楚可憐的無助和涉世未深的好奇。

她根本就是個勾魂奪魄的存在。

幾個月前，她還是田中先生當做手心裏的寶貝的寵物；幾個月後的今天，她被囚犯一樣地被折原臨也囚禁在了這個廢棄工廠裏。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被計劃好的一般，折原臨也在田中死亡當天就得到了消息并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弗洛倫斯小姐從田中家連人魚帶魚缸一并偷運了出來，塞進了這個破地方。雖然三餐仍然按時按量，折原臨也也會每天抽那麽一段時間和人魚小姐進行對話，但是大概是環境反差得太過反差，這位弗洛倫斯似乎很不買賬的樣子，每一天都表現得異常暴躁，絲毫沒有過去那種面對田中時的乖順模樣。

很早很早之前，折原臨也就有預感，田中也一定會出事，結果真的被他料中了。雖然外界所說的案件已經解決，不過顯然離最終的真相還差了十萬八千裏——不過也是因為折原臨也把證據小姐給偷出來的緣故吧。把這種事情歸結于人為實在是太過荒謬，就算是無神論者折原臨也本人在仔細調查了一番寵物店之後也明白這事情根本沒那麽簡單。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那麽就從這條人魚開始調查吧，再慢慢地挖掘寵物店背後的秘密吧。

好奇害死貓，同樣也害死人。可折原臨也懷揣着好奇心在這世上安全地活了那麽多年也依然嚣張地自己的仇人面前肆意地噴灑毒液，也沒見他被誰弄死。所以這麽多年的作死經驗積累下來，現在的折原臨也比過去還要嚣張自負了。

“嘛，雖然不知道你這個家夥會不會說話不過想用美人計什麽的來誘惑我你還是嫩了點~即使你是我最愛的人類我也不可能被你□□到的啦更何況你還不是人類呢~啊啊，雖然這麽說好像會讓你傷心不過誰讓你是人魚呢？即使名稱裏帶了一個‘人’字也無法抹殺你不是人類的事實哦~”折原臨也開始了每天的必備過程，神神叨叨地講一些不知道對方聽不聽得懂的話，還自娛自樂講得特別着迷，“別這樣瞪着我啦~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麽辦法讓田中夫人殺了田中先生的不過我知道一定是你幹的喲！啊啊請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雖然我知道我确實很聰明無誤☆~”

猩紅的視線與弗洛倫斯的視線碰撞了幾秒，折原臨也輕笑着退開幾步站定，保持着自己的嚣張姿勢，嘴角凝固成一個諷刺的弧度：“啊，你這樣的怪物也想和我來搶人類？真是可笑。”

說罷，他擺擺手走入燈光蔓延不到的黑暗之中，朝着背後揮了揮手：“雖然不想，但是既然你曾經是田中先生的寵物，那麽出于對雇主的懷念我還是對你說一聲‘晚安’吧~”

“——弗洛倫斯小姐。”

背後怪物般的嘶吼和捶打聲被折原臨也抛在了腦後。

裝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折原臨也滑開屏幕解鎖，接起來揚起一個奇異的微笑，語氣如同商人一般客氣得讓人想吐：“啊啊真是等您好久了呢，D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