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惦記着
一家咖啡店裏。
音樂聲在耳邊一圈一圈地繞着。
吳瑛荷趁着外面沒有人走過, 對着窗戶照了一下,确認自己早上做的發型沒有亂,才定下心來。
她拇指指腹蹭着光滑的指甲, 往四周看了看。
葉晨手上拿着一份海報,是大學生落在座位上的一張雙選會的招聘信息。
兩個人靜坐了半個小時, 杯裏的咖啡都已經空了。
吳瑛荷有點急了,手指捏住葉晨的海報:“跟他說清楚沒。”
“我說了我們在這兒, 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
葉晨話音剛落, 那邊有人推門進來,兩人同時回過頭看去。
葉迦言把玻璃門推開,讓身後的女生先進來。
然後四處瞅瞅,看到吳瑛荷和葉晨兩個人,低頭跟陳安寧說了句什麽,就往這裏過來了。
陳安寧淡淡地看了他們那一桌一眼。
“媽呀, ”葉晨激動得差點拍桌子, “這麽可愛。”
葉迦言把陳安寧領過去, 介紹了一通。
吳瑛荷笑眯眯的,旁人看不出來, 她其實比誰都緊張, 因為這是葉迦言第一次把女朋友帶給她看。
陳安寧有點忐忑地走到葉迦言前面, 軟綿綿地說了句:“阿姨好。”
吳瑛荷搓着手心點點頭,然後指指對面的座位,“你們先坐吧。”
服務員過來點單。
吳瑛荷把空杯子推過去,友好地微笑:“一杯美式。”
葉晨緊跟着:“一杯美式。”
葉迦言說:“再加兩杯, 一樣。”
店裏一個拉小提琴的演奏家離他們的座位十米遠。小提琴刺耳的樂聲紮在鼓膜上,強烈地刺激着神經。
尤其是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之下,葉迦言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攪着杯中的咖啡。
陳安寧靜坐,像個乖巧的小學生,笑容可掬。
為了不把話題過分地引到她身上,葉迦言最先開口,“你們剛才說我什麽事?”
吳瑛荷清清嗓子,端起姿态來,一本正經地說:“剛接到通知,你處分下來了,停飛一周。”
“處分?”
“誰讓你今天不請假就缺席。”
“可是有人替我上。”
吳瑛荷眉毛一皺,表示不滿:“別人替你上是別人的事,你犯錯誤就是你的事。”
她嘆了口氣:“小葉,你都多大了。”
小時候總覺得兒子還很小,總覺得,應該再保護他久一點。
吳瑛荷和葉江的教育方式幾乎是兩種極端,她從不在意葉迦言成績好壞,交朋友如何,她覺得既然是男孩子,告訴他一點點處事原則,剩下來的,應該全憑自己摸索。
為人父母,遏制孩子的天性就有點不人道了。
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會時不時地覺得葉迦言長大了,甚至希望這種感覺來得更強烈一點。
因為作為母親,她也想要早一點看到,他變成一個獨當一面的男子漢。
葉迦言對于停飛這個處分有點不滿,然而就算說機長有點大題小做,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于是點點頭:“下次不會這麽草率了。”
吳瑛荷說:“還有啊,你跟你舅舅。”
“我跟他挺好的。”
彼此知道,不說破,面子上能過得去,他再少惹點事,就算葉迦言所認為的挺好的。
吳瑛荷又嘆了聲氣。
她把視線挪到陳安寧身上,見她一直低着頭,都不敢大聲說話。
吳瑛荷以前年輕的時候不是善茬,挺野的,所以一遇到乖乖的文靜小姑娘,她就特羨慕。
又羨慕又驚喜,恨不得抱回家做女兒。
“安寧啊,這咖啡是不是太苦了,要不要給加點兒糖?”
陳安寧搖搖頭:“不苦。”
“這次咱們就打個照面,下次把葉迦言爸爸叫上,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啊。”
這一家人幾個字,把陳安寧說得都有點臉紅了。
葉迦言給她勸住:“媽,你別把人家吓着。”
吳瑛荷對葉迦言帶回來的這個女朋友表現得挺滿意的。
或者說,她對葉迦言能把女朋友帶給她瞧兩眼這個做法,就已經很滿意了。
葉迦言見她從頭到尾都盯着陳安寧笑嘻嘻的,有點心裏發毛。
畢竟他媽就是一神經兮兮的女人。
他索性插/進去一句嘴,打破僵局,問了句:“我爸怎麽樣?”
吳瑛荷臉上的笑容一僵,随後說:“就那樣呗。”
·
從咖啡店出來,天已經半黑。
遠處有不絕于耳的鐘聲,樂聲,吸引着人。
原是前面崇恩寺圓寂了一位得道高僧,周邊的向佛之人都前來悼念。
到了寺廟門口,臺階數百級,斜着倚上天際。
吳瑛荷拉着葉迦言,說要進去送上幾個香火錢,順便求個吉利。
葉迦言讓葉晨陪着陳安寧在外面等一會兒。
陳安寧安安靜靜地站在寺廟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看着周邊一圈拔地而起的竹子,飛鳥擦着樹尖而過,往雲霞的方向飛走。
葉晨手插/在褲兜裏,腳尖踢着一塊小石子。
女孩子不愛講話,他也不太好意思開口。但兩人幹站着也有點尴尬,于是葉晨思量半天,找出一個話題。
“你今天為什麽進局裏?”
陳安寧想着心事,被他一句話陡然敲斷,她頭扭過去,問:“你說什麽?”
葉晨重複一遍:“你今天為什麽進局裏?”
陳安寧想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怎麽答話,明明話在嘴邊,卻想不到一個很好的方式解釋。
葉晨體諒她的難處,自行開口:“被綁架了?”
陳安寧說:“算是吧。”
“那你命可真大,還能逃出來。”
“也不能說綁架,那個人沒有惡意。”
葉晨身子往後面的護欄上靠過去,饒有興趣地打量她。
他的身後是一面小池塘和假山,池子裏面有紅色的鯉魚。
遠處的橋上有兩個小孩子往池水裏吐口水引魚。
他們嬉鬧的聲音太大,葉晨一眼瞪過去。
安靜了。
他又回過頭來望着陳安寧:“你說話一直都這麽小聲嗎?”
陳安寧有點詫異:“沒有人說我說話小聲。”
“不是,我的意思是,”葉晨眼珠子一轉,擠出一個詞,“柔弱。”
還不如不解釋。
葉晨換個問題:“你猜我做什麽?”
陳安寧問:“學生?”
他笑着:“不對,再猜。”
“那就是老板。”
陳安寧不傻,她知道葉晨從頭到腳這一身行頭,少說也得兩三千。
如果不是真有錢,那就是愛慕虛榮,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很有錢。
葉晨依然笑:“我不有錢,我家裏有錢,敗家子哎,半輩子都靠我爸媽活了。”
陳安寧随口說了句:“你以後的孩子,半輩子也要靠你活。”
葉晨突然不說話了。
前面停下來一輛車,尾燈對着他們。
陳安寧眯着眼睛,看着車主下來。
男人拿着一把大車刷,從擋風玻璃開始,一點一點清理了上面零星半點的雪花。
有小小的蟲豸屍體,被一并拂下,等待路過的好心僧人,為他們默念來世平安。
冬天是一把篩子,過濾掉所有卑微的生命。廣饒天地芸芸衆生,明明生來就不平等。
葉晨說:“我就是一開茶館的,沒啥出息。”
陳安寧說:“開茶館也挺自由的,沒有什麽不好。”
“成天跟老頭子喝茶唠嗑,你高興不。”葉晨笑着說,“所以我說你講話柔弱,因為我好久沒遇到過這樣的姑娘了。”
陳安寧問:“誇我呢?”
“誇你。”
陳安寧看了他一會兒,發覺葉晨的眉眼和葉迦言還是有點共通之處的。
不過葉迦言是英氣,他是秀氣。
讓這樣的男孩子和一群老頭兒唠嗑,确實有點為難了。
葉晨說:“誇你是因為,我哥沒談過戀愛。”
陳安寧一驚。
葉晨忙改口:“據我所知,沒有。”
他手抱着後腦勺,稍稍擡頭看着天空。
“所以你們能在一起,還挺不容易的。”
“雖然他年紀也不大,但是我小叔就是特着急,明着不說,大家都能看出來。”
“我有一種直覺,小叔好像身體不太好,不過問我嬸嬸,她說沒有。”
“總是搞不懂長輩的想法,當然他們也不可能知道了,葉迦言心裏有惦記的人呢。”
僅憑揣測去下定義的事情,誰也說不清。
陳安寧抿着嘴唇,細細琢磨他說的“惦記的人”。
思慮走到一半,被葉晨寒暄式的收尾打斷:“有空去我店裏坐坐啊。”
“好。”
·
回頭的時候,陳安寧拉着葉迦言,悄悄地說:“你身上有香火味。”
“真的?”他嗅嗅領口。
陳安寧笑着說:“真的,很好聞。”
她拉過他的手,踮着腳,吻到他的下巴上。
點點星光,送着最後一批游客。
在加油站加了點油,就往B市趕。
葉晨開了一會兒就喊累,一段路程的三分之二幾乎都是葉迦言開的。
陳安寧聽着聽着歌就垂着腦袋睡着了,只有葉晨一個人低頭玩着手機,偶爾和葉迦言說兩句話。
少頃,葉晨也迷迷糊糊快睡去了,歪着頭往旁邊陳安寧肩膀上磕。
葉迦言見狀,撈了個橘子扔過去,讓他注意點。
葉晨咂了一下嘴,“嫂子又不介意,你激動什麽啊?”
葉迦言想的是,她不介意,不代表她就願意,話到嘴邊,變成了:“你少說兩句。”
葉晨也無意争辯,身子可憐巴巴地往車門上一靠。
這回是真睡着了。
陳安寧被葉晨靠了那麽一下之後,就沒有再睡着。
閉着的眼睛,偶爾睜開,看一看窗外的流景,黑乎乎的一片天,總算晃到天明。
她一擡頭,看到後視鏡裏面葉迦言的眼睛,多停留了幾秒鐘,等他察覺到,她又迅速把眼睛阖上了。
夜晚越是安靜,就越能聽見像潮水一樣滾滾不息的回憶,朝着心口湧來。
回到B市,已經淩晨五點。
葉迦言先把陳安寧送回去。
他開了車門,彎腰把她抱起來。像一只身體柔軟的小魚兒,依偎在自己懷裏。
巷子口有雞叫聲,溫柔的晨風穿堂而過。
早起的神仙在東方的天際揉碎幾片雲,遮掩着害羞的紅日,緩緩爬升。她那麽可愛,急着去做大地的新娘。
爸爸太粗心,晚上睡覺大門也沒鎖。
葉迦言斜着身子一靠,就把門撞開了。
把陳安寧塞進被窩裏,拉着她的手。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時刻有一點暧昧,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膽量。
想要侵犯,但是又舍不得。
不過在他鎖上房門的時候,就已經選擇忘掉什麽舍不得之說。
葉迦言俯身,雙臂支在她的枕頭上,低頭奪去一個吻。
陳安寧驚醒,拳頭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迦言……”
“嗯。”
葉迦言把她的手捏住,繼續吻,不讓她說話,也不讓她停下。
一點反應的時間都不給,他只能通過這麽吝啬的方式,來宣洩滿腔的情緒。
手伸進毛衣裏面,耐心地解開層層疊疊的束縛。
因為每一道細細的撫摸,她皮下受驚,會下意識地縮起身子,下意識地去推他的手。
陳安寧口中輕哼,以表抵觸。
葉迦言稍稍擡頭,看她:“怎麽了?”
身下的小姑娘,小聲地念着他的名字,卻漸漸地有了哭腔。
葉迦言指腹擦過她的兩頰,輕輕柔柔。
天性敏感的女孩子,一定都是水做的。
陳安寧把他的脖子圈住,天花板的吊燈在淚眼裏已經婆娑飛轉。
她兩只眼角的眼淚,斜到鬓發裏,淙淙涓涓,宛如兩條溪流。
“其實我那個時候,特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