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夕陽下清淺回憶
北京的秋天天高雲淡、澄澈清明。和陸宇哲約在了後海臨湖的清吧見面,周日傍晚時分。我是不會遲到的,很早就來到清吧,臨窗坐了下來。
天色漸暗,湖面上一條小船孤寂地蕩漾,不知道哪裏傳來的淺吟低唱。岸邊,星星點點的亮起,人道是漸漸又多了起來。清吧是古香古色的格調,座位不遠處散落着書架,随手就可以拿到一兩本書。輕柔的音樂絲絲入耳,一只大折耳貓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霸氣地趴着,一副慵懶不堪的樣子。
正看着出神,陸宇哲迎面走來。高高的個子,穿着規整的襯衫西褲,襯衫如藍天上的白雲讓人看着靜心舒服。清瘦的面容,輪廓棱角分明,眼眸深邃,有些貴氣天成的感覺。
“思媛。”他微微面露壞笑說:“怎麽不打個招呼呢?裝作不認識我還是要考我的眼力?”
“你變得太帥了,我怕認錯了人。”我接着陸宇哲的話茬拿他打趣。
“沒想到相隔幾年,你可比以前調皮了。”陸宇哲招呼服務員過來點了些東西。
“知道為什麽會約你來這裏嗎?”陸宇哲問我,我搖搖頭。
“因為中學時我們曾經一起坐在後海岸邊的長椅上看夕陽,那是我學生時代最美好的回憶。”陸宇哲邊說邊目不轉睛盯着我的面容看。
感覺略有尴尬,我轉移了話題:“初中畢業後,你為什麽離開了北京,這麽多年過得還好吧?”
“我籍貫西安,當時只是在北京借讀,所以需要回西安上高中考大學,後來上了軍校。”陸宇哲說:“以前很忙,想見你一直沒有機會。”
這時,我認真又打量他一番。雖然已多年不見,這深邃眼眸和眉宇間流露出的英氣确還與當年相似。只是說話的聲音,略顯渾厚些。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窗外已然一片夜色迷蒙。“這麽大的雨,盛開的荷花都要敗了,明日倘若再來,未必能看到今天的景致。”我說着望向窗外。
“我還記得上學的時候,有時候天冷,無意中聽到你打了噴嚏,我都會不顧同學的反對幫你把窗關上。”陸宇哲說着憶起了從前。
“這個我還真沒注意到。”我偷偷拿眼睛瞄着他,似乎看他有點失望,我接着說:“但是我有印象,有一次我在臺上和一位男生理論,你起身上臺,很霸道地把男生給拉下去了。當時,全班同學都在看你。”
“有嗎?我自己怎麽沒印象呢?”陸宇哲眉頭微皺,在努力回憶着。但他轉而面露悅色,大概是因為我能記得他的些許舉動而感到開心。
“你現在和哪位同學還有着聯系?”我問陸宇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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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聯系的同學并不多,我感覺變化最大的是彤彤。”陸宇哲說。
“彤彤?”我思量着,已經想不起她是誰了。
“周霆喜歡的那個女生。”陸宇哲提醒着。
“我想起來了,周霆半途離開了學校。當時他不愛學習,又打架,同學們都怕他。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我追問着陸宇哲。
“其實你們都不太了解他。人都是有兩面性的,那時候的學生是叛逆期,周霆也一樣。他只是為人仗義,經常幫交情好的同學出頭打架,人本身并不壞。我記得那時鬧災,他還大老遠跑去捐款捐物;當時自己生活得那麽困難,還資助過貧困兒童。這些你們都不知道吧?”陸宇哲問這話大多是告知,沒有等着我回應的意思。
“你說的這些我真的沒有聽說過,行善又不張揚,難得可貴。看來,很多同學是對他誤會了。他現在都忙些什麽?過得好嗎?”我又問陸宇哲,想繼續聽他講周霆的故事,畢竟周霆曾經也是我的小學同學。
“他現在和我一樣,是一名軍人,我們都是特種兵。不過,聽說他還入股一家公司,做得也不錯。”說完,陸宇哲神秘狀地看看四周說:“保密哦,不許告訴別人太多。”
我聽後驚訝地重新打量了陸宇哲一番:“我說你怎麽坐得筆杆條直的,原來是一名軍人,看起來是沒有中學時的松散勁兒。”說完,看着他有些一本正經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彤彤最近怎麽樣了?”我又追問起了彤彤。
“彤彤移居美國了,講着一口流利的美語。穿着很時尚,皮膚快變成古銅色了。會過日子,回趟北京會到動物園動批去淘衣服。至于別人怎麽看,自己并不在乎,只是淘得蠻有樂趣、樂此不疲。”陸宇哲說着突然表情定格了:“我還沒有跟你說吧,周霆和彤彤談着戀愛呢。”
“真的嗎?”陸宇哲說了這句話,吃驚得我下巴差點掉了下來。“彤彤不是拒絕過周霆嗎?難道他追到美國去了?夠執着呀!”這個消息确實讓我感到很意外。
“他們之間的曲折經歷太多了,如果有興趣,以後等彤彤回來,你好好盤問她一下。”陸宇哲緊接着又說:“中學的那些老師你還記得嗎?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數學王老師。”
被他突然問起,我道是沒有立刻記起來。陸宇哲看着我有些迷茫的眼神,接着說:“我記得數學王老師總是穿着樸素的單色衣服,每天騎個二八自行車上下班。戴副深度眼睛,每逢看臺下的學生時,都會略低一下頭擡起眉,額頭便出現幾道深深的皺紋。”
聽陸宇哲講述,我漸漸回憶起來:“我覺得王老師就是數學中的一個符號,一樣的枯燥和乏味。很少見他笑,沒有聽他說過幽默的話。”
“但是這些對學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敬業。王老師喜歡每個學生,又不會對任何學生偏愛。學生不按時完成作業或上課淘氣,他會很生氣,但他比較斯文,不會像歷史章老師擰學生的耳朵,頂多是在講臺上碎碎叨叨幾句。”陸宇哲對王老師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我記得上學時,王老師已人過中年,仍單身未婚。見過王老師交往過幾位女友,但都和平分手。聽說女友都是認為王老師太過敬業,對學生用心太多,無暇更多時間陪女友逛街游玩,女友都寒心地跟王老師拜拜了。”說着,我也不禁為王老師的人生感嘆起來。
“我也聽說,王老師的女友對他最後的留言出奇的一致:你這輩子嫁給學生吧。說實話,那時每次看到王老師燈下伏案勞作的身影或是騎車離去的背影,感覺都有些心酸和落寞。”陸宇哲說着也有些動容。
那天,聊了很久,也回憶很多往事,好似回到從前,那些曾經年少花開的時光。
到了家已是深夜,父親捧着本書又在燈下苦讀。父親是高度近視,眼睛有一千多度,大概博士倫至好的隐形眼鏡也就能做到這個度數。
“您又在研究什麽呢?”我邊在書櫃找尋着書邊和父親閑聊。
“按照命理說,咱家的房屋不是四方形,呈L形狀,風水不好。房屋缺角,對女性身體不好。”父親邊看書邊嘟囔着。
父親退休之後開始研究周易八卦,研究命理學說,尤其是命理大師邵偉華、宋韶光、張金華的書,他基本是拜讀過了。至此之後,父親何日出行辦何事更是講究。
“您是說房屋缺角,那怎麽辦呢,咱們難道把這房賣了再換套房住?”我回應着父親。
“搬家不是過家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過房屋缺腳,也不是沒有破解的辦法。你要是周末有空,就陪我去琉璃廠淘點東西擺上。”看來父親已有了破解之策。
琉璃廠是北京玩古玩的人常去的地方。賣古玩的人來自四面八方,條件好的有自己的店面,支着桌子鋪上布,放上賣的東西。條件差一些的,在路兩邊地面上打地鋪,把東西擺上去。有的人賣幾十件上百件東西,有的人只賣十件左右。這個市場所賣藏品琳琅滿目,五花八門。
一大清早起來,這裏便是熙熙攘攘。曾經多是北京老爺子來這裏轉悠,看好了東西殺價。後來,喜歡文玩的年輕人多了起來,每到周末也有很多青年人來這裏淘東西。通常還有很多外地人來這裏走走瞧瞧,有穿着西服革履的、有穿着大褂子黑布鞋來的,這些人通常敢殺價,但也出手闊綽。有些攤主死不讓價的,趕上運氣好的可以一天賺一大筆錢。
“很多年前,喜歡古玩的人都會一大清早天未亮時去古玩店或舊貨市場淘東西。各自都拿着小手電,彎着腰俯着身,循着攤位挨個篩東西。碰到看上眼的,拿小手電照來照去,看準了談好價就出手,即便回家細打量時才知打眼了,也不能反悔。那時,對于玩古玩的人來說,只要辛苦些還是可以淘到貨真價實、物有所值的玩意兒。”父親邊溜達着,邊和我聊着天。
“聽說現在是很難淘到珍品了,好的東西一般都是在行裏易手,很難流到外邊。是這樣的嗎?”我問父親。
“因為行裏人都清楚古玩的身世和來龍去脈,包括物件原來是哪位藏家的藏品,都了如指掌。所以,即便有些寶貝,少有人會在明面上擺着,大多在店裏藏的深,尋常人通常是看不到也買不到。對于愛淘的玩家來說,樂趣也是少了許多。”父親對這行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琉璃廠周邊道路上總是有很多的人和車,熙熙攘攘,找個停車位都是比較難的事情。琳琅滿目的店鋪已是讓人眼花缭亂,父親卻是樂此不疲,見到的店面是一定要裏邊走走看看。
老北京人愛聊天,不論是否買到可心的東西,父親進了哪家店都會和店主聊一會兒,打聽些古玩的出處,聊些文玩的樂趣,交流些收藏心得。對此不通的我只是一旁做陪襯,四處看看陳舊斑駁的各種玩意也蠻有樂趣。
出了一家店門,父親正感嘆着遇到了心愛之物又囊中羞澀,從拐角處走出一年輕人碰到了父親,手裏的瓷花瓶掉到地上摔碎了。
“這位大爺,您走道怎麽不看路呀,把我的瓷花瓶打碎了。”年輕人攔住了父親。
“小夥子,真對不起,我眼神不好疏忽了。”父親連聲道歉。
“這位小哥,走路可都是順着右邊走,我們已經快貼牆了,您右邊那麽寬的路為什麽擠在左邊走呢?”我因為跟父親聊天,一時也沒有太注意當時的情形,只是覺得這碰碎了花瓶也不該是父親的全部責任。“我爸爸這麽大的年齡了難免眼神不好,您這麽年輕走路多少也該注意着點兒。”
“你這小丫頭怎麽說話呢?把人家東西碰碎了還有理了?”小夥子突然聲音高了八度,引得周圍人停下腳步開始圍觀。
“你這孩子沒規矩,咱碰碎了人家東西,你怎麽還跟人家理論起來,別在這丢人現眼!”父親回過頭呵斥我一句。
“可是,咱們是正常走道沒有去沖撞誰,這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怎麽也不該是咱們全部的責任。”我也是不依不饒。
這時,從一旁胡同裏又走來兩個小夥子。“哥們,這丫頭片子把我東西摔碎了還嘴硬。”年輕人跟兩個小夥子嘟囔着。
“老爺子,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您這孩子不懂規矩,我們不和她計較。可這瓷花瓶是我們剛從店裏花不少錢淘來的,您得賠我們點兒。不然,今兒誰都走不了。”兩個小夥子邊說邊撸着袖子冒了根煙。
“您看,賠您多少合适呢?”父親試探着問。
“看您年紀這麽大了,我們也不忍心和您多要,一萬吧。”小夥子不含糊地回答。
“一萬?你們獅子大張口,一個現代的瓷瓶,哪值這麽多錢。光天化日之下就這麽訛人,我告訴你們,三百也不給。”小夥子不講理的态度把我也徹底激怒了。
“沒錯,三百也不給。”聽這聲音好熟悉,回身一看竟然是白玲。紮着高高的馬尾辮,穿着紅色高跟鞋。一身藍色的職業裝,手裏拿着個簡約時尚手包。
“哥們,我可看着你們在這附近溜達半天了。之前,一大嬸從你們對面過,你們想撞沒撞上去,人家躲了。這次你們很幸運,成功了。這瓷兒碰得效率夠高的,這麽快就又拿下一個。”白玲嘴皮子跟機關槍似的,聲音透徹清亮。
“哪又冒出個多管閑事的丫頭,今兒出來是沒看黃歷,怎麽盡碰到這不爽的人。”小夥子瞅着白玲,雖然生氣又沒敢多說,試探着她的意思。
“明說了吧,今兒得空,我陪父親來這溜達一趟,淘點東西。但是,我對文玩不感興趣,穿着高跟鞋也走不動了,就坐在這邊等他。本以為挺枯燥的,只是看你們演戲碰瓷看了許久,覺得也挺有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們。只是這老爺子實在,眼神又不好,信了你們的話,你們是要勝利在望了,我實在看不過去,就只能出面和你們聊聊了。”白玲說着有意無意地輕甩着手包,眉角往上揚,露出一份得意的神色。
“這話可不能随便說,說我們碰瓷,你這是誣陷人。看你是女的,不跟你計較,識趣的趕緊走,別在這裏添亂。”小夥子邊說邊推搡了一把白玲。我急忙上前要數落對方,被白玲攔了下來,示意我別太靠近對方。
“哥們,君子動口不動手,周圍這麽多大爺大媽兄弟姐妹看着,您這麽推我一女的輕薄我,您好意思嗎?”說着,白玲低頭漫不經心地拉開了手包。“我呢,沒別的意思,我也不愛管閑事,只是偶爾有些俠義精神,喜歡拔刀相助。當然,這刀也不能憑空拔,你們之前碰瓷未遂的情況我都用手機拍下來了。你們是希望我給警察叔叔看一眼呢,還是自己走掉就算了?要不我還是打110吧。”說着,白玲拿出了手機佯裝按鍵。
“我們哥幾個還有事,沒時間跟你這逗悶子,算你今天走運。”說完,小夥子拉着其它兩個人撥開人群鑽進胡同裏跑掉了,看熱鬧的人也随之散去。
“今天真是不巧,在這裏遇到了你。辛虧有你在,還是你嘴皮子厲害,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把他們鬥走了。”我和父親趕緊跟白玲道謝。
“怎麽謝我呀,一句話就打發了?哪天叫上艾雅約一下?”白玲又佯裝撒嬌地用肩膀拱着我。
“聽大小姐的。”我回應着。
“過幾日我就找你去。”白玲又回複我說。當時聽着,我沒有太在意,以為她只是随口說了兩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