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到花開的聲音
中學的時候,校風并不是很好。校外總有一些高年級的學生和周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在上學或放學的時候守在校門口。他們抽着煙,穿着耳釘,手指戴着扳指或戒指,還故作成熟狀嘴裏叼着煙。學生們見到他們通常都低着頭走過,生怕不小心對視了會挨頓揍。這些人有時會盯着一些學生要零錢,或者說是保護費,所以學生們都怕他們,總是躲着走。
周霆不知是何故,和他們厮混在了一起。只是他還是個學生的樣子,除了抽煙以外,他沒有戴扳指也沒有穿耳釘。平日裏,他跟班裏的同學打交道不多,大概因為同學們覺得他沾染了惡習,唯恐避之不及。周霆似乎也不在意大家對他的疏遠,依舊我行我素。班裏跟周霆唯一關系不錯的同學是班長潘志強,班長年齡稍長,也偏成熟,許是這一點讓他們有了共同語言。
放學的鈴聲響起,原本寂靜的校園瞬間變的喧嚣。不像小學,校門口都沒有了接送的家長。
“我後面跟了你一段路,你就沒察覺到嗎?”正低頭走路,陸宇哲突然從身邊冒了出來。
“你在跟蹤我嗎?”我回應着。
“哪裏呀,順路。其實也不是,你這麽可愛,我怕你被打劫了,保護一下你。”陸宇哲說的有些語無倫次。
“哪個帥哥會打劫醜女呢?再說,艾雅住得離我家也不遠,有時我們會一起上下學,我才不怕別人打劫我。"我這樣一說,他也樂了。
“聽說你跟班長的關系不錯,經常見你們有說有笑的。”陸宇哲随意搭讪着。
“同學都這麽傳嗎?他是我入學第一個認識的同學,又坐在我後邊,我們當然很熟了。”我回應着。
“你知道他為什麽留級嗎?”陸宇哲又問我。
“他留級不是因為休學半年嗎?他學習也不像是不努力的人。”我心想着,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關心他嗎?他病了,周末咱們去他家裏拜訪一下。”陸宇哲沖我擠了個眼。“你可是生活委員,要關心同學們的生活。”說完,陸宇哲像長輩一樣煞有介事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走開了。
“班長家住哪裏?”我追問一句。
“後海。”
後海是什剎海的一部分,有句老話是先有什剎海,後有北京城。什剎海是北京的标志性地域,在這片區域老北京的胡同保留的比較完整,有很多皇室宗親的古宅院落,現在多是藝術館或博物館。後海,對于很多年輕人并不陌生,猶如雲南的麗江,時尚又不失味道。這裏始終是有水觀山、垂柳拂岸的閑散之地,岸上的民居和居民,周邊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更為後海鋪陳着歷史的無窮韻味。
城市建設發展逐漸加快,很多年輕人喜歡早日住上幹淨通透的樓房,老年人還是喜歡拼擠在這低矮的四合院裏,因為院子裏依然能夠聽到秋日裏清脆的蟲鳴,能看見老北京四合院建築群的縮影,在享受水岸生活中咀嚼那似乎早已遠去的皇家遺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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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潘志強的家住在一條幽長狹窄的胡同裏,只容一輛自行車通過。胡同也不是南北或東西向,有點随意延展。胡同盡頭一個小院,大概有三四戶人家。門檐都很低矮,有人家的檐下挂着鳥籠。有的門兩邊堆着一些雜物,還有不少花盆。看着屋子都有些老舊,是綠色的紗窗,木框和窗棂都斑駁了。
一位老大爺搖着蒲扇走了出來,看到我們問:“你們找誰呀?”
“請問,您知道潘志強住哪間屋子嗎?”陸宇哲上前一步詢問着。
“你們是誰呀?”老爺子沒有回答我們的詢問,只是邊問邊仔細打量着我們。
“我們是他的同學,聽說他生病了,來看看他。”我回應着。
“他生病了嗎?早晨好像看他出去了,沒看到他回來,屋子裏也沒動靜,你們進去等他吧。”老爺子拿着蒲扇一指西南房。“他通常不鎖門,門開着,你們就進去坐吧。渴了,到我那拿兩頁西瓜吃。”老爺子說完搖着蒲扇回屋了。
門确實沒有鎖,一推吱呀的一聲就開了。夕陽下拉長的人影投射到水泥地上,有幾個啤酒瓶子亂躺着。屋子不大,不超十五平米,帶一個小廚房。老式的衣櫃倚着牆,一個兩頭沉的書桌。桌上沒有書,只有個小電視。屋裏有張單人床,屋頂吊着一個燈泡,屋頂和牆皮有些受潮陰濕。
“咱沒走錯屋吧,班長就住這裏嗎?”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爺子都說了,不會有錯的。”陸宇哲四處看着。
“班長還有喝酒的習慣嗎?難怪早晨上學有時迷糊。”看着四散的酒瓶子,讓我對班長的印象有些打折扣。
“潘志強呢?”正說着,聽見院子裏有點嘈雜,三個穿着破仔褲撸着袖子的男孩走了進來。
“他不在。”我看着他們,邊說邊往後退了兩步。看着這些男孩是比我們大不了幾歲的街頭痞子,胳膊還有刺青。
“你們是誰呀?潘志強在哪?”大個子男孩滿臉橫肉地沖着我們說。
“進別人的家門是不是應該先自報家門呢?你們是誰呀?”陸宇哲往前一步擋在了我的前面,不客氣地回了嘴。
“黃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跟誰說話呢?”大個子旁邊的男孩沖了上來拽住了陸宇哲的衣領,其他人也沒有上來勸架的意思。
陸宇哲又把我往後推了一把,跟他們說:“哥們,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真的從小都很讨厭別人拽我的衣領。想打架咱到個寬敞的地方約個架,在這把別人家的家具砸壞了,把左鄰右舍吵到了,有點不太合适。”陸宇哲似乎一點都不怯懦。
“大哥,看看這要挨揍的人還敢講條件,咱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毛小子。”矮個兒的男孩回頭沖着大個子說着話,又自鳴得意地甩了下頭發。
“我說了,我不喜歡別人拽我的衣領。我數三下,你不松手,我就不客氣了。”感覺到陸宇哲确實生氣了,拳頭攥了起來。“三、二---”
對方還想再說什麽,沒等說到“一”,陸宇哲的拳頭就沖着對方的腦袋砸了下去,矮個子措不及防往後踉跄了兩步摔倒了。
“媽的,敢打我兄弟!”大個兒一使眼色,和旁邊的另一個男孩一起沖了上來。
此時,我傻了眼,從地上撿了個酒瓶子,不斷往後退靠在桌子上。陸宇哲不甘示弱,飛起一腳把沖過來的大個兒踢開,撿起地上的酒瓶子就往沖過來的另一個男孩砸了下去,那個男孩兒腦袋上頓時流下了血,一直淌到手臂上。
大個子一看兄弟腦袋開花兒了,從地上撿起一酒瓶子說:“臭小子,你今兒找死我就成全你!”說完就掄起酒瓶朝陸宇哲沖了過來,其他兩個男孩也撿起了地上的酒瓶子。
陸宇哲一個騰挪閃開了,緊接着第二個酒瓶子又砸了過來。
“都給我住手!”突然看到門口飛進來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大喝一聲讓大家都住了手。
進來的是那位搖蒲扇的老爺子,手裏還拎着一墩布。“誰在這裏撒野?有什麽話不會好好說嗎?都是毛孩子就學會打架了!”
幾個男孩都被老爺子的陣勢吓住了,愣了一下。
“又是你們幾個臭小子,來這裏做什麽?再讓我看見你們纏着潘志強,我就不客氣了!”老爺子原來是見過這些男孩的。
“老頭子,別多管閑事!你要是他爺爺,就替他還錢。你要不是,就滾遠點,別耽誤我們兄弟的事。”大個子手指着老爺子示意他走開。
“跟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今兒我替你們的老子好好教訓教訓你們幾個臭小子!”老大爺說完墩布就甩了出去,橫豎一掃把幾個男孩都撸了一遍。
看着老大爺這天不怕地不怕的陣勢,幾個男孩也怕真挨了揍,邊罵着邊往外跑:“老頭子,你等着,以後有你好看的!”
“我當年參加越戰上戰場打仗的時候,你們幾個犢子還沒出生呢!再敢進這院門,我打斷你們的腿。”老爺子氣哼哼地把幾個男孩趕走了。
“小夥子,你沒事吧?”老爺子又回頭看着陸宇哲和我。
“就是手被酒瓶劃破了,沒什麽大礙。”陸宇哲撕下一塊布把手繃上了。
“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找潘志強呢?”我回身問着老爺子。
“這就是胡同裏的小混混,潘志強也不知道怎麽認識的他們。過去他們老來找潘志強喝酒,有時也會住這,潘志強都被他們帶壞了,把這裏弄得烏煙瘴氣的。我叮囑過潘志強不要和他們來往,潘志強也聽話,但後來想甩他們也甩不掉。”老爺子邊收拾着酒瓶子邊說:“這孩子不容易,沒有爹媽,就跟着他叔叔過,叔叔又不管他,很少來這裏,挺可憐的。我兒子也不在身邊,我就把他當半個兒子,什麽事有時操操心幫一把。”
“您真好,那真是辛苦您了。”我說。
“潘志強怎麽會欠他們錢呢?”陸宇哲又追問着潘志強的一些情況。
“這些具體我也不清楚,你們還是問他吧。這麽晚了還不回來,不知道又去哪鬼混了。你們碰到他就跟他說一聲,我這給他留口飯,沒吃飯就過來找我。你們也早點回去吧,別讓爸媽擔心。”老爺子說完拎着墩布出去了。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來班長。
“我們出去走走吧。”陸宇哲看着我。我點點頭随他走了出去。
夕陽下的後海讓人迷醉。
湖邊微風吹拂、水面漣漪。三三兩兩的人們在湖邊閑逛,偶爾有圍在一起的老爺子看下棋,旁邊石桌上放着鳥籠。
“你知道玩鳥最忌諱的是什麽嗎?”陸宇哲指着鳥籠問我,我莫名地搖搖頭。他看着我樂,似猜中了我必然不知道。
“老北京人玩鳥最忌的是‘髒口兒’,尤其是講究的人家養畫眉鳥,生怕畫眉學了些類似白玉鳥這種不入流的鳥叫,那主人可就是很不開心了。”陸宇哲說起來頭頭是道:“花市你一定是知道的,明代的時候稱‘崇北坊’,起源于乾隆時期,清代民初達到了鼎盛時期。花市主要賣鮮花、絹花,賣金魚的也有一些,但最吸引人的是鴿子市和鳥市。”
“這些我沒有聽說過,只是經常看到一些四合院低矮的屋檐下挂着一兩個鳥籠,覺得很有趣。”我回應着陸宇哲。
“北京人玩鳥的歷史,要追溯到滿族人有着養鳥聽音的喜好。滿族人原是在山林中樂活的游牧民,閑暇時喜歡捕捉鳥禽飼養和觀賞。聽說,曾有人撲捉到好鳥,想讨好皇太極。皇太極說鳥雖有好音,但玩物喪志,就沒有收留這只鳥。清朝滿族入關後,玩鳥聽音的傳統也被帶到了京城。”看我對這些有點興趣,陸宇哲便給我講述了些老北京人養鳥的歷史。
“聽爸爸講過,過去的皇城根兒下随處可見穿着長袍提籠遛鳥的人,過去的茶館都有專門給鳥備的位子,是這樣的嗎?”我想起了父親講過的話,也說給陸宇哲聽。
“是這樣的。”陸宇哲回應着我說:“但現在的人玩鳥的不多了,漸漸有搬進樓房居住的,玩鳥就很不方便。”。
閑逛中,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琴聲,絲絲入耳,若即若離。湖面泛着金光,有幾只鴛鴦悠悠蕩蕩地飄着,還有一艘小船飄在湖面上,有人在打撈着水草。
聽到有人在彈着吉他唱歌,循聲望去,在不遠的水岸邊,有一個男孩在彈着吉他面對夕陽忘情地歌唱。身旁行人來來往往,有的駐足觀看,他似全然不知。他的聲音絲毫不修飾造作,幹淨清澈的嗓音随着吉他的節奏律動盡情地歌唱。
“真好聽。”我說着,聽得有些入了神。
“喜歡聽就在這邊坐一會兒,吹吹風又有音樂聽,這感覺不錯。”陸宇哲說着坐在湖岸邊的一石椅上。“坐下來,挨着我坐。”陸宇哲拍了拍石凳子,沖我擠眼。
石凳子沒多長,至多兩個人并排坐着。我挪步到他身邊坐了下來,眼睛不敢看他,假裝看着遠處的湖面。
“我怎麽感覺像一對老夫老妻坐在一起看美景,共同回憶青年談戀愛的感覺呀。”陸宇哲說完壞笑着故意看着我。
“剛才的事好可怕,感覺像遇到電影裏的黑幫一樣,哪有心情欣賞景色。”我尴尬地轉移了話題,說得有點語無倫次。
“男孩子都有打人和被打的經歷,我感覺沒什麽。”陸宇哲道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剛才真的好厲害,你就不害怕嗎?他們三個人對付你一個。”我看着他說。
“害怕可以解決問題嗎?如果不能解決問題,為什麽要害怕呢?呵呵。”他說話總是有着自己充分的理由。
“想不到你有兩下拳腳功夫,竟然能把那個男孩踢趴下。”我贊美了他兩句。
“我是有些拳腳功夫,練過的,所以心裏還有底兒。”說完,他臉上略有得意神色。
“你的手是不是很疼?”我看着他的手,感覺有些內疚,內疚自己在他打鬥時只能眼睜睜看着幫不上什麽忙。
“還好。如果不是因為保護你,我不用跟他們動手,自己跑掉就可以了。”他又看着我說。
“是嗎?看來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了。”聽他說後,我更有些內疚了。
“那這人情怎麽還呢?”他又追問我。
“讓你多抄兩次作業。”我抿着嘴樂着看他。
“拿一輩子還。”他認真地看着我說。聽陸宇哲說了這句話,我頓時低下了頭,全然沒有剛才得意的表情,不知道後面的話該怎樣接。心想,陸宇哲一定又是在看着我尴尬的樣子發笑。
“你現在知道班長家裏的情況了吧。”他用胳膊捅了我一下,先打破尴尬轉移了話題。
“我覺得他好可憐,為什麽沒有爸媽呢?只有叔叔跟着他,還不經常陪他,他平時一定很孤單。”我回應着。
“他家人為什麽沒有在身邊,我也不清楚。曾經問起過他,他似乎不願意說,我也沒有再追問。只是知道他基本是一個人生活,日常花銷都比較困難。那些所謂的哥們曾經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救濟過他,也确實把他帶壞了。班長抽煙喝酒這些習慣都是跟他們學的。”陸宇哲似乎對潘志強的過去還是比較了解的。
“欠錢也是因為生活困難吧,為什麽他不跟同學借呢?”我又追問陸宇哲。
“他在班裏年齡最大,又是班長。他自尊心比較強,不願意跟同學張這個口,舍不下這面子。我曾經給過他些錢,以他幫我寫作業為由,其實那些作業我都已經做了。”陸宇哲說。
“我怎麽突然感覺你那麽偉大呢?”我調侃着跟他說,突然對他更多了些好感。
“偉大出自平凡。”他自我崇拜地說了一句,說完自己也樂了。
至此之後,我對陸宇哲多了些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