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此僵持了一息,柳煙面龐青黑,眼裏已經被濃濃紅光徹底占據。本能地察覺到那藍光的威脅,她捂着被那金光灼傷的指爪,血口大張,露出滿口的尖利獠牙沖他們嘶叫了一聲。而後踉跄地退後幾步,回頭兇狠地盯了兩人一眼,毫不停留地自窗口翻身而下。
樓下人群的尖叫此起彼伏地響起。可想而知以那般可怖模樣出現在街道上的柳煙會引起人們多大的驚恐。瓊景樓三樓盡頭,重歸靜谧的屋裏,滿月皎潔的光亮徒然漫灑了一地,站在屋子正中的男子緊緊抓住身前之人枯瘦的手臂,墨眸璀璨如星,仿佛蘊含着無限情思無數話語欲要傾訴——但走道上的急切腳步聲轉眼間近在咫尺,被他抓着的瘦小人影回身對上他的視線,昏黃的眼裏隐然有清湛的光芒透出。
她蠕動雙唇,極輕聲地吐出二字:“保重……”
旋即在外間來人巨大的踢門聲中,整個人化作淡淡的白霧,悄然消散在如銀的月光裏……
“子衡你可有受傷?!”
徐穆粗暴地把門踹開,大步跨進去,旋風般沖到程青禹身邊,急急将他從頭到腳細細察看了一遍,見他除去胸前的外衫破損外并無任何傷口,好歹是松了一口氣。他放下手,終于有餘心掃視周遭。
——圓桌、簾幔、還有大張的窗口盡數落入他的眼裏,除了地上散落的殘瓷碎片,徐穆并沒發現任何其他異樣。
他轉頭看回好友,欲要開口詢問,卻發現其身形不動、目光凝滞……竟是猶在發怔。
“……子衡,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徐穆虎目微眯,狐疑地問他。程青禹恍然回神,亦是看了眼屋子,神色瞬時恢複了正常。
他輕描淡寫地道:“那柳煙的确并非常人,方才她陡然發狂掃落了桌上物什,又欲對我不利,是……自在大師給我的玉佩抵住了她的一擊,見不能傷我,她便從窗口逃走了。”
“自在大師的玉佩?!”來不及質詢他話裏的諸多疑點,徐穆便被他說出的事一下子驚住,忙不疊追問:“是你們初次見面他贈你的那塊玉佩麽?……他說這能為你抵去一次災厄,竟是真的?!”
“自在大師神機通玄,一言一行自有深意,便是能提早料見今日之事也不無可能。”
雖則……他最初對自在大師曾提過的“抵災”一事完全只是抱着萬一的态度,更多的……還是在拿自己作賭。
——所幸,他賭贏了。
瞅見好友唇角極是柔軟的笑,徐穆莫名地雞皮疙瘩起了一臂,心下納悶:不就是提到自在大師了麽,子衡笑得……這麽蕩漾作什麽……
Advertisement
腹诽的同時,徐穆亦隐隐覺得哪裏不對。适逢被他安排去追捕逃犯的捕快在門口回禀,他揮揮手示意其稍候片刻,電光火石間,突然記起了哪裏不對——
是了!子衡不是一直對那柳煙另眼相看麽?方才還差點死在她手上,現在怎麽倒是這個反應?!還有,過了那麽久屋裏都毫無動靜,他在外邊都快忍不住直接沖進來了,柳煙如何突然間便發狂了?……
徐穆越想越是滿腔疑問,簡直是不吐不快。程青禹一看他的神色,狼狽地收了笑意,輕咳一聲,端出慣常的微笑,稍嫌用力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還是先聽聽你手下的回禀罷,都已到了這步,總不能再将犯人白白放跑。”
徐穆斜睨他一眼,“哼”了一聲,偏過頭對門口的捕快道:“說罷。”
那捕快正是先前帶頭生事、後被徐穆狠狠收拾服氣了的“刺頭兒”絡腮胡大漢,他聞見兩人的談話,本就躬着的腰更加彎下,深覺自己愧對了大人的信任。
“回大人……小的們一路追着那個柳煙進了附近的巷子裏,随後不知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小的怕大人久等,讓他們暫且在那四處搜尋,自己先行回轉禀報……”
“這兒你找了沒?……啧,怎麽這般黑?陰森森地,倒是惹得人渾身不痛快。”
“找了找了,快走罷!……這個鬼巷子老子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想起犯人那猙獰如鬼的外貌,兩名捕快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罵罵咧咧地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處寂靜無人的巷道……殊不知,在黑魆魆的巷子深處,兩點陰冷的紅光始終無聲窺視着他們。見他們欲要離開,那個蜷縮在牆角的黑影動了動,搖搖晃晃地似乎想要站起——
巷口,被月色照亮的一段地面,一陣淡霧憑空出現。霧氣中,逐漸凝出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那身影擡手在巷口設下簡單的迷障,一步邁進陰影裏,緩緩走到了黑影跟前。
巷底的黑暗絲毫不能影響在場兩人的視線。牆角的柳煙見到她,急切地想要靠近,反帶得自己一下跌倒在地上。她卻半點不顧及髒污,匍匐着夠到那人的衣角,仰頭虛弱而激動地看她。
“血!浛水,我要血……我要血……”
——此時的柳煙衣發淩亂,伸長的利甲雖然已經收回,兩只眼睛裏卻仍是殷紅一片,原本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失水似的皺縮,在滿是渴求的臉龐上顯出一道道龜裂的痕跡……
低頭對上這樣的她,浛水猶豫了會,指間化出一道冰刃,割破了右手手掌,彎下腰,将泊泊湧出血液的傷口湊到了她的嘴邊。
一見到那鮮紅的顏色柳煙便什麽都忘了,死死抱住她的手貪婪地吮吸起來。直到那傷口再流不出一滴血,她才極為不舍地松開,鮮紅的舌頭舔掉嘴角的血跡,無比惬意地擡頭上望。
“浛水的血……依然是這麽美味……”
“再給我點好不好?”她撒嬌地攀着浛水的膝,想要再捉住她的手,“再給煙兒點血好不好?浛水你最好了……”
将手拿離她的視線,浛水滿頭青絲披洩于身後,清冷的面容上似籠了一層寒霧。
“你已是魔氣攻心,”她說,“不日魔氣便會吞噬你所有的神智。”
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話語,說的人語氣平淡,聽的人亦仿佛不懂那其中之意似的,只“嘻嘻”嬌笑,癡迷地凝視着她,“只要有浛水不就行了……”
“——只要有浛水的血不就行了!”
話音未落她驟然張大口咬向她的手臂!
電光火石間,浛水下意識側身避過,大步後退了一步。撲勢成空的柳煙“撲通”一聲狠狠摔在地上,她立馬撐起身,緊追不舍地想要抓住她,幾下都不得手後嘶聲大喊:“浛水難道你要背叛我麽?!”
浛水躲避的動作猛地一滞,僵在原地,側首不言。
柳煙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一面十分刻意地放柔聲音,勸誘着,“我只要一點……真的只是一點,能遏制魔氣的蔓延就行了……”;一邊小心而又急切地靠近她。
——最後一刻,浛水忽然擡起頭靜靜看向近在咫尺滿臉渴血的貪婪的柳煙,低低開口。
“或許……我一開始就錯了。”
她指尖藍光驀地沒入柳煙的額頭裏,不及有任何反應,柳煙已是雙眼一閉,軟軟跌倒在了地上。
其後巷裏便陷入了死寂。
許久許久,那片地方方騰起一片白霧,所有人影盡都消失不見……
……回到柳府時,已是夜上三更。
浛水将仍舊昏迷着的柳煙放在那張貴妃榻上,為她蓋好錦被。然後呆坐在榻邊,昏黃的燭火無聲燃燒,映着她玉白的側臉,秀致的眉目間難得顯出了一分……疲倦。
她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皮肉發白的傷口,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麽。旁邊,兩眼緊閉的柳煙忽而無意識地□□了一聲,嘶啞的聲音裏滿是痛苦。浛水偏過頭,在她的注視下,柳煙的整張臉,連同脖子上可見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發黑、枯老,飽滿紅潤的雙唇極快地幹癟皺縮到一起,那雙平常若是睜開便極動人的明眸亦是整個凹陷進眼眶裏……
不過片刻,榻上躺着的人便已完全變成了那個極其枯槁可怖的“老婆子”。
……浛水目睹着這一切,唇角不覺地微微抿起。她轉回頭,站起身,不再停留,任那燭火靜靜燃燒,她出了內室,回身把門關上,亦将……那繡房裏所有的人和物一同關在身後。
房門外,夜幕之中,天際那輪圓盤似的銀月不知何時悄然籠上了一層陰翳。
浛水立在檐下,仰望着那月亮,身周淡淡的白霧騰起。
……當霧散盡,她又已成了那個娟秀清冷的“柳煙”。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存稿了……是的,接下來就是傳說中的裸更 凸(艹皿艹 )
☆、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