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故人
阿蠻上前一步呵斥:“大膽!恭人的名諱, 豈是你一個侍妾能叫的。”
晚碧被呵斥, 捏着手指驚疑不定的,上下打量顧默默:藕色蘭花紋桑波緞上襦,淺粉色素面重绉留仙裙,只在裙角繡了幾只蘭花, 淺金色牡丹暗紋提花绡的披帛。
再往頭上看挽着朝香随雲髻, 沒有像時下那樣梳高髻滿頭珠翠, 只用幾根彩帶系住,斜插了一根鑲南珠的金簪, 耳邊是金絲垂南珠的耳墜。
比起水榭裏的衆位貴婦,自然相差許多, 可是比起水榭外的命婦, 卻不差什麽而且柔和中不失氣度。
晚碧伺候自家主母到賞花宴, 不意看到顧默默在貴婦那邊。雖然梳妝打扮跟以前大不一樣,但是溫婉默言卻還是老樣子。她的主母周氏和顧默默不熟,又幾年不見,才沒認出來, 她卻絕不會認錯。
當初家裏說顧默默突犯絞腸痧沒了,晚碧是不信的,她猜測是周氏嫉妒顧默默,害死或者發賣了。今天隐隐約約看到顧默默婦人裝扮, 就知道當初是發賣了。
想想家裏少爺這些年對顧默默念念不忘,如果自己能帶回顧默默的消息……晚碧心裏隐約歡喜。
雖然不知道顧默默是哪家王爺的妾侍,但是有诰命就絕不會傻得回來做妾侍。就算她真的犯傻, 到時候上有周氏壓着,旁邊少爺心裏也會疙疙瘩瘩,還是自己得利。
晚碧只看見顧默默坐在老王妃那邊,便以為她是哪位王爺得寵的侍妾,她心裏轉了一圈,恭敬的低頭行禮。
顧默默怎麽也沒想到,在這裏會碰見顧青雲的另一個大丫鬟:晚碧。
記憶裏晚碧是明朗爽利的姑娘,現在卻處處透着小婦人的溫婉柔和。根據記憶顧默默對晚碧印象并不好,這是一個借着親近原身,靠近顧青雲的心機女子。單看她現在打扮氣質和以前截然不同,倒是很有幾分原身的味道,就能明白。
因此顧默默看着晚碧依禮深蹲,只是淡淡的說:“原來是晚碧起來吧。”
看到顧默默的态度,聽到她的話語,晚碧心裏一突:這可不像原來的顧默默,要是原來的顧默默,應該立刻扶起自己溫聲問好才對。
看樣子果然是富貴了就不一樣,原來離得遠沒看清楚,剛才卻清楚的看到,顧默默發間的那根簪子。別的不說,只那一顆龍眼大小的南珠就價值不菲,看樣子顧默默是極得寵的。
晚碧心思糾結的起身,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少爺自然不行。攀交情,看顧默默淡淡的樣子,只怕是不想和她有牽扯。
顧默默卻不管晚碧的糾結,看到這個人,原身很多記憶湧上心頭。快樂的美麗的知心知意的,最終卻是在牛家備受煎熬出頭無望的日子,這讓顧默默有些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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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碧姑娘随意,本恭人有事先行一步。”說完不再理會擡頭欲語的晚碧,自己帶着阿蠻幾步就拐的不見蹤影。
顧默默站在一處假山下,發了一會呆,既然晚碧在這裏,那麽周氏就應該在。
想起原身的過去,顧默默忍不住嘆息,為什麽要那麽溫柔賢惠,軟弱可欺還一心替別人着想。
阿蠻靜靜的侍立在顧默默身後,好像不存在般。
顧默默沒了看景致的興趣,又不能早早告辭,要走也得等到王妃公主們離開後告辭。她領着阿蠻重新回到水榭,好在周氏不過六品安人,沒事絕不會到水榭這裏。
顧默默并不怕遇到周氏叫破身份,只是今天太突然了,她沒有想到會要忽然面對原身的過往,她需要理一理思路。
周氏論理不過一個從六品知縣的安人,是沒有可能出現在這個花會。不過她公公顧博仁乃是正三品布政使,掌管一省民事財務;她爹周長武是正三品都指揮使握一省兵權。
顧默默明白周氏這是沾了她爹和公公的光。
戲臺上的雜居到了末尾,兩個小醜在臺上對些賓白湊趣,水榭裏的人有的還在看,有的就跟自己左近低聲說些閑話。顧默默淺笑坐在原來的地方看戲。
“牛恭人,純王妃有請。”顧默默身邊來了一位宮娥低聲說道。
純王妃是承平帝堂弟純王爺的嫡妻,顧默默聽了就能猜到是為什麽。
她淺笑着過去屈膝:“臣婦顧氏見過王妃。”
純王妃笑的和藹,伸手示意:“恭人快快請起,請恭人過來原是有事相求。”
顧默默行完禮,然後微笑着半坐在一旁的繡墩上:“王妃娘娘有事,顧氏但憑差遣,怎麽敢擔娘娘‘相求’二字。”
純王妃笑吟吟的說:“也是為了我那不争氣的小女兒,不日是她婆婆的壽辰,想請恭人去為她婆婆做一幅畫像。”
水榭裏有些人聽到了雖然面色不改,繼續看戲的看戲閑話的閑話,卻忍不住留神顧默默答話。
她們都知道,顧默默只給皇族之內的人作畫,其他的不管是誰一律謝絕。戶部尚書曾想為他老娘八十大壽,請顧默默作畫,兩口子一起登門拜訪也被顧默默婉拒。
這中間緣由也很簡單,給皇族之內的人做畫,是因為皇族為君,顧默默不好拒絕。索性皇族來者不拒,也就說不上和誰親近和誰不近,作完畫便絕少來往,免得給牛大壯惹來非議。
在朝為官的一律拒絕,要不然允了這個還有那個。顧默默一來不想累死自己,二來要是東家來西家去,牛大壯的親衛怕是就做到頭了,皇族和滿朝文武都有交情,你想做什麽?索性一家都不應,反倒誰也不得罪。
顧默默站起來淺笑屈膝:“王妃娘娘有命,臣婦不敢不從。只是前幾日給毅老王妃作畫,如今還沒好。”
純王妃略擡手笑吟吟想說‘過幾日也無妨。’
不等她說出來,顧默默聲音溫潤,繼續淺笑解釋:“臣婦的夫君忝為陛下親衛,原本便要避嫌臣婦不賢,卻也不好給夫君添下話柄,請王妃娘娘見諒。”
純王妃拉下臉,她沒想到顧默默敢當衆駁了她的面子。純王妃拉下臉不叫起,顧默默似無所覺的微笑保持屈膝。水榭裏靜了一瞬,福運長公主笑着說:“哎呀,本宮現在可是氣順了。”
旁邊就有和福運長公主交好的笑着遞話:“怎麽誰還敢惹我們長公主,進宮請陛下太子做主。”
福運長公主笑着指指顧默默:“可不就是她,前些日子本宮想請她,給本宮小兒子的岳母作幅畫。被她推拒,噎得本宮幾日裏不舒爽,今天看到弟妹也被拒了,這氣算是順了,反正也不是拒的本宮一個。“
顧默默知道這是福運長公主為她解圍,淺笑不變的說道:“一點微末技藝,公主王妃擡愛臣婦不勝感激,只是國有法度,只能請在座諸位寬宥。”
顧默默這話等于把在座所有人,以後開口的可能都擋了,這樣純王妃面子便不會難看,反正都一樣。
在座的大部分都得過顧默默的畫像,再者她說的也沒錯,于是紛紛解圍:“好險,本王妃原本也有這樣的打算,看來不用說了。”
“哈,本妃也和福運長公主一樣被拒過。”
有人解圍,而且顧默默明說都不會接,純王妃面子回來,笑嗔上一個:“也不見你跟我說聲。”
“哈,幹嘛就本妃和福運氣不順,要不順都不順好了。”
不一會水榭裏便言笑晏晏,顧默默也被叫起重新坐下,純王妃還有些不好意思。顧默默倒是寵辱不驚,依舊淺笑恭謹。她有與衆不同的畫技,這些麻煩再給貴妃作畫的時候便預料到了,今天借着純王妃算是一次解決了。
這賞花宴直到午後才散,顧青雲的妻子周氏坐在馬車裏半合着眼,晚碧半蹲半跪幫她捏腿。
“你中午借故做什麽去了?”馬車裏響起周氏不輕不重的聲音。
晚碧手頓了一下,才繼續輕輕揉捏。顧默默的事她雖然想用來讨好顧青雲,可後宅的主子是周氏,顧青雲為官還好,可是于後宅實在糊塗,否則顧默默也不會落得發賣的下場。想想自己的賣身契都轉到周氏手裏,就可知顧青雲有多糊塗,因此周氏決不能得罪。
晚碧垂着眼慢聲慢語的說道:“婢妾在那裏碰到一位故人,就是原來少爺的另一個大丫鬟顧默默。”
“什麽?”周氏震驚的坐直。
當初假托顧默默已死,顧青雲竟然以正妻禮待,為其服一年齊衰,周氏就知道自己做對了,顧默默決不能留。
晚碧雙膝跪倒:“奴婢沒有看錯,還說了幾句話。只不過如今她是正四品恭人,不知是哪位王爺的側室。”
正四品恭人?顧默默,周氏心裏嘀咕,忽然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閃出來,她焦急地問:“你問清楚了,果然是正四品恭人?”
晚碧噎了一下,有些猶豫:“沒穿命婦服婢妾也不能斷定,不過她的丫鬟是那樣說的。”
顧默默、顧默默,周氏知道今天有一個,和顧青雲心上人同名的四品恭人來赴宴。也知道她一手畫技了得,描人繪形呼之欲出,是京中皇親的座上客,更是曾經智挫鞑靼的奇女子。她怎麽可能是,顧青雲心裏那個溫柔綿軟的顧默默?
周氏雖是武将家出身,幼時琴棋書畫也都有專人教導。後來嫁給顧青雲,為了夫妻和合,還專門學了一陣。顧默默作的人像,她有幸在一位王妃家見過,而顧青雲精心收起來顧默默的畫作,她也見過,實在不像一人所為。
“你确定是顧默默?”周氏皺眉問道,為了這個人,顧青雲幾年來一直淡淡。自從有了迪兒,更是每個月應付個日子,倒是對晚碧寵愛有加,只為晚碧是顧默默的知心姐妹。
“婢妾自幼和顧默默一起長大,絕不會認錯,況且她也沒有否認。”即便是說到這裏,晚碧也沒有把這個顧默默和京城傳聞的顧默默聯系起來,她太了解顧默默了實在是不可能。
周氏心煩的靠到軟墊上,這件事要是捅到顧青雲面前,他們兩相敬如賓恐怕就成了相敬如冰。
“這件事暫時不許告訴少爺。”周氏揉着額角說道。
“是”晚碧垂着眼溫順的回答,心裏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別忘了,你的身契在我這裏,就算你有憶默我也能處置你。”周氏冷冷地威脅,憶默是晚碧不足三歲的女兒。
“是,婢妾明白。”
晚碧依舊溫順的回答,可是顧青雲雖然長找自己,要麽是還拿自己當丫鬟用的順手,要麽是一起說顧默默的事。她卻得想辦法生個兒子才能立身,眼下就是機會。
下午,阿蠻到書房跟牛大壯禀報:“大娘今天在賞花宴遇到一個女子,後來奴婢打聽到是從六品揚州泰興知縣顧青雲的妾侍。”
牛大壯放下書卷,面無表情的揮揮手,阿蠻屈膝退下。
顧青雲來了,牛大壯坐了一會起身,從窗戶裏看向東屋,心裏默念:娘子……他的心思複雜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