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故人
自從上次張婉兒決定自己謀生後, 主仆幾人辛辛苦苦做些糕餅繡活來賣。繡活還好雖然掙錢少, 卻有固定的地方收倒是不愁。可是糕餅,她們去熱鬧人多的地方賣,被其他小販擠兌撞散好幾次;去人少的地方賣,賣的價低還慢, 結果好些糕餅賣不出去放壞了。
幾個人原本就沒有抛頭露面過, 拉下臉皮還要受這些磨難, 程氏和紅拂綠意着急難過的直掉淚,倒是張婉兒咬牙堅持, 一月下來總算磕磕巴巴落下一兩八錢銀子。
主仆幾個圍着一堆銅錢幾塊碎銀又哭又笑,不管怎樣總算是找到條活路。就在這個時候, 阿蠻來送每月的五兩銀子。
她不僅來送銀子, 還帶了顧默默的話:張姑娘能自立是件好事, 但以後做事要謀定而後動不能莽撞。還說要是小本生意被人欺負,可以說是牛大壯的遠房表妹。
張婉兒捧着五兩銀子,心裏五味雜陳,她現在知道賺銀錢有多不易。都說‘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難’自己的處境爹娘不聞不問,倒是被自己憑空添了許多麻煩的顧默默,不僅沒有斥責,還給了幫扶和勸告。
張婉兒領着程氏, 去給顧默默賠禮兼道謝。最後低頭說,自己現在生意還沒穩定,每月的五兩養家銀, 還要厚臉皮收着。
顧默默倒笑贊她長大了,知道輕重緩急,而不是一味逞強。‘輕重緩急’四個字讓張婉兒醍醐灌頂,明白很多道理,從那時起她再也不拿顧默默,當鄉下無知潑婦看。
如今看到顧默默被人攔住,張婉兒大喝一聲,不顧程氏阻攔幾步趕過來,然後她看到了一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子:革帶襕衫、面敷輕粉,頭戴儒巾,鬓角簪了一朵紅花。身形挺拔,最出色是他的五官,濃眉亮眸鼻挺口正,很是英挺。
其實牛大壯的長相,并不是時下流行的斯文型,不過看着卻特別英武可靠。
張婉兒忍住砰砰心跳,緩步過去微微屈膝輕施一禮:“這位公子儀表堂堂,怎好當街調戲朝廷命婦。”
牛大壯輕笑:“張二小姐不必多禮,本将不過和娘子……”牛大壯憋住氣,娘子為什麽又擰人?
因為你那張狗嘴,說不出人話。顧默默推開他對張婉兒笑道:“張二小姐這是?”
原來這麽巧幾經周折,張婉兒她們找到
這胡同外的街道。不算太繁華卻也不太差,最好的是這街上的學堂,中午好些學子出來買點心吃食。程氏的糕餅軟甜可口,很得孩子們喜歡。
知道了彼此來這裏的緣由,張婉兒還說以後可以請蛋蛋中午吃糕餅,她的糕餅味道不錯。不過顧默默謝絕了她的好意,別人家午飯随便墊些,她卻不願意自家孩子吃不好。
目送顧默默夫妻離開,張婉兒的眼裏難免顯出些落寞。程氏看看遠去的那二人,再看看自家小姐,便明白小姐動心了,說到底也是她帶大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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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喜歡,何不帶些糕餅,活計……”程氏出主意“紅拂綠意的活計都不錯,去孝敬恭人。一來讓恭人知道小姐恭順,二來也能常見将軍。”
張婉兒收回不舍的目光,轉身往家裏的方向去。
程氏挎着籃子,跟在後邊勸說:“小姐本就是将軍的妾侍,這麽做理所應當。”
張婉兒停下腳步:“奶娘,咱們何必做那不識趣的事,将軍眼裏只有恭人。”
“可是小姐就是牛家的妾侍,他們一個仗着潑辣,一個沒擔當,憑什麽禍害小姐這樣葬送青春年華?”程氏心裏都是痛,真是造孽,難道自家小姐就這樣蹉跎青春守活寡?
這一個多月的經歷,讓張婉兒明白不少事情。她低垂眼眸抿緊嘴唇:“禍害我的不是他們,是……”
是貴妃,可是這樣的話張婉兒沒膽說出來,她頓了頓又開口:“将軍不是曾說讓我自行婚配嗎,我……”
“小姐,你可不能糊塗,”程氏唬了一跳,連忙勸阻“你是貴妃賜下的,要是自行婚配,到時候誰能證明是将軍讓你做的?說不得到時候将軍一推幹淨,小姐……”
程氏滿心擔憂“貴妃的面子,咱們可沒命損折。”
也是,萬一真有那一天她要再嫁,牛大壯或許沒事,她就難說了。張婉兒抿緊唇,轉身走回家的路,走了一段路才低低開口:“咱們先能自立再說其他。”想起剛剛看到的俊偉男兒,張婉兒覺得其實不嫁也沒什麽。
她們幾個,這十來日在街上借将軍的光,沒人擠兌欺負,又總算摸到點做生意的門路。主仆幾個勤勤懇懇,她和奶娘在這條街,紅拂綠意在另一條街,不過半月就掙下三兩多銀子。張婉兒覺得這樣也好,生意越做越順,不過一兩年慢慢攢些銀子盤間鋪面,她們幾個人就終身有靠。
本來因為今天生意好,能提前回家而高興的程氏,為了自家小姐的前程,不由得皺起眉頭憂心忡忡:這算什麽事?自己的小姐可怎麽辦吶,真這樣一天天耽誤下去可怎麽好。
三四月各地州府一些官員會來京城述職,因着這些官員京裏熱鬧起來。今天你我同窗訴情,明天昔日同僚宴飲。不說街上的茶肆酒樓,就是京裏的官員宅邸也是人來人往。
玉宜公主也舉辦賞花宴,請些京中親貴、地方命婦游玩。因為顧默默智挫靼鞑的名氣,還有喜歡她的畫技,也沒忘給她下帖子。
顧默默給些王妃公主畫過人像,倒還熟悉,因此并沒有和命婦們在一處,而是被傳到水榭裏陪皇親寒暄。而命婦們則在水榭外的池邊宴飲閑聊,偶爾有些認識公主王妃的的命婦,也會結伴前來問好。
玉宜公主作為已故皇後的嫡女,太子的嫡妹,承平帝唯一的嫡公主,她在京郊的這處別院占地近百畝。裏邊不僅引了活水修成小湖,還有馬場、捶丸場、花園、精舍、戲臺。
顧默默淺笑着坐在一邊,聽幾位老王妃閑談,這幾位都是和承平帝一輩的,她們的夫君在宗人府很有些話語權。
周圍還有些幾位承平帝同輩的公主,其中就有福運公主。不過她今天不像私底下,和顧默默在一起的樣子,随和而且愛扯市井閑談。現在她正微笑着尊貴又不失氣度,平和的跟另一位王妃,說些兒女家常,眼看一門親事似乎就要有眉目。
顧默默在心裏嘆口氣,這裏坐的女人算是在大治身份高貴的,只看她們個個的衣裙:要麽豔麗的妝花緞,要麽花色流暢的浣花錦,燦若晚霞的雲錦,富麗堂皇的織金錦。
腕上鑲重寶的赤金镯子,鬓間金鳳步搖,一個個矜持的微笑閑話,若是遇到有命婦來請安,喜歡的還會讓旁邊的宮娥送些見面禮。
顧默默一直恭謹淺笑的半坐在下首,看着這大好春光裏似乎很祥和的一幕。可是她真有些替玉宜公主無奈,她看得出來,這些王妃也罷公主也罷,就是外邊的命婦都是,恐怕都是公主思量過後請的。
最起碼顧默默發現了好幾位,戶部清吏司的郎中妻子,卻沒有發現張婉兒的嫡母。這些人不過是,隐隐的□□在互相問候。
不一會戲臺上伶人粉墨上場,卻是雜劇的引子‘豔段’。一個武生一個花旦,鑼鼓铿铿锵锵把人的目光引到戲臺。幾聲清越的笛聲過後,那武生拉住花旦的手,說不盡的纏綿。
顧默默知道這出雜劇,引子說的是新婚夫妻,為着夫君要上戰場難分難舍。第二段正劇按習慣該是岳将軍誘敵破蠻子,第三段就是些雜耍,多是些小醜出來逗樂。
這出正劇雖不明說,但是大治的人都知道,這是按着皇長孫的故事改編的。後來顧默默智挫鞑靼,好多人都喜歡把引子那一段,附會在牛大壯和顧默默身上。
玉宜公主就笑着對顧默默說:“這可是在演恭人的故事。”旁邊幾個王妃公主也笑着點頭:“只看如今将軍和恭人,恩愛的羨煞旁人,就知道當日夫妻分別有多麽艱難。”
這還真沒有,顧默默心道。
要是往日不在這許多人面前,顧默默一定會說‘臣婦不敢,此是大治千萬兵士的故事。’不過現在這麽多人,她不能駁了玉宜公主的面子,因此站起來微微屈膝後,才淺笑道:“這是臣婦和大治千萬兵士娘子的故事。”
該聯絡的聯絡完了,該暗示的暗示過了,不管是老王妃們還是命婦們,都似乎在津津有味的看舞臺上的咿咿呀呀。
顧默默等了兩刻看戲到□□,周圍的人們都饒有興致看的熱鬧,她悄悄跟身邊的宮女說了一聲,起身離開。
出了水榭阿蠻就等在外邊伺候,将軍說過大娘并不喜歡看戲,要是一家人倒能吃個瓜子品品茶。因此阿蠻一直留意着顧默默的動向,見她出來連忙小碎步上前悄悄伺候。
顧默默是借口更衣出來,院子裏自有宮娥伺候。等顧默默出來,想着戲還有一會,索性出了花園到隔壁的山居院游玩。
山居院裏有好些奇石假山,珍奇的花草樹木。顧默默領着阿蠻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曲曲折折的欣賞,想着怎麽取景怎麽入畫。院子裏四散着好些宮娥,倒也不怕迷路。
說實在的這個院子設計的,真是巧奪天工,自然不見雕琢。一步一轉身皆是不同景,便是禦花園也沒有這樣的景致,顧默默看的如癡如醉。
阿蠻對這些不懂,在她看來都是些假山真石頭,曲曲折折還有山洞,最是容易讓人潛伏。想做點啥壞事,或者潛藏就最方便。
阿蠻低眉順眼的跟着顧默默,閑想些有的沒的,忽然她察覺有女子腳步匆忙的追來。阿蠻似乎無意的挪動幾步,擋住顧默默。
晚碧焦急的在山居院裏跟蹤,她絕沒有看錯,那個坐在老王妃下首的一定是她!又一個拐彎她看到前邊的麗人,雖然有人擋着但那身形高低一定是的。
“你是阿默對不對,你是阿默!”晚碧在顧默默上身後,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小喊出來。
顧默默從奇美的景色中被人驚醒,她愕然回頭,看到了一身妾侍裝扮的少婦,一張驚喜的臉。這張臉在‘記憶裏’非常熟悉,又不太熟悉:姑娘的發式變成婦人,青春靓麗的神色變成溫婉柔和。
“你真的是阿默!”晚碧驚喜、疑惑臉上神色十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