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年
除夕夜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頂銀胡同的牛大壯家也一樣。大門上貼着彩印的門神, 兩邊是紅對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門檐下還挂着大紅燈籠。
進了院子, 不僅各處的屋檐下都挂着紅燈籠,就連龍爪槐和梧桐樹也點着花燈。正屋裏更是年味濃郁, 一桌子滿滿的雞鴨魚肉,水酒、餃子。
還有高腳盤裝的:深紅色棗脯、雪白裏透些淡綠的冬瓜條、琥珀色的杏脯、黃亮的姜糖片。另一些高腳盤裝着瓜子、花生、炒栗子、幹核桃。
潔白的窗紙上貼着各色火紅的剪紙:喜上眉梢、連年有餘、花好月圓……屋裏的炕燒的火熱, 整個屋子裏春意盎然。
平常總是素淨的冷嫂子, 也在鬓間簪了兩朵紅絨花并一根銀簪子,穿着嶄新的綿襦裙。這會她正坐在桌旁笑着看蛋蛋。
蛋蛋還小不會放炮,掀着棉門簾往院子裏看。院子裏周和也是一身嶄新的綿衣綿褲,他嫌戴帽子麻煩,這會光着頭小心的拿着線香, 點炮竹玩。
炮竹并不很大,大約寸許橫躺在地上。周和蹲在地上, 身體向後靠盡量伸直胳膊,小心的用手裏的線香去點撚子。那線香顫悠悠的碰到撚子,周和立馬撤手‘蹬蹬蹬’往回跑。
“沒點着。”蛋蛋略微大聲的叫道。
站在門簾外的顧默默, 聽到兒子聲音裏的小小興奮和緊張,不由會心一笑:蛋蛋自小除過對自己,就很少有什麽情緒波動,現在終于有了點小孩子的感覺。
周和停下回頭看了看,果然沒點着又‘蹬蹬蹬’跑回去蹲下重新點。顫悠悠的線香又一次去碰那撚子,碰一下‘嗖’的縮回手,不行, 又顫悠悠的碰一下。
黑夜裏那撚子終于‘滋滋滋’的冒着紅光閃起來。等周和捂着耳朵跑到簾子邊,那炮竹‘嘭’的一聲炸開。
在屋裏吃果脯的阿蠻,聽到動靜走出來,難道童心一回:“來看看我的本事。”她拿過炮竹和線香,在周和點炮的地上站起五根炮竹,穩穩的全部引燃,淡定的往回走,身後‘嘭、嘭、嘭、嘭、嘭’五聲脆響。
兩個孩子睜大眼睛,驚奇的看着淡定的阿蠻:好厲害!顧默默也笑着說:“阿蠻真厲害。”阿蠻倒有些不好意思,在這裏的日子太悠閑,她都快忘了自己受過的訓,竟然在孩子們面前賣弄。
“奴婢自小膽子大,讓大娘見笑。”
“都快進來吃年飯,這又玩了一會該餓了吧?”冷嫂子笑着在屋裏喊道。
按理冷嫂子跟周和這樣雇傭的,應該回家過年,可其實他們也沒家可回。顧默默索性也不論尊卑,一起過個熱鬧年。
Advertisement
算着時間快要交子之時,屋裏人都穿上綿褙子,給兩個孩子套上厚棉衣,一起拿着煙花炮竹來到院門外。
頂銀胡同裏各家各戶門前都是大人孩子,彼此看見了都笑着問好“新年吉祥”“大吉大利”“萬事如意”等等。
冷嫂子挑着長長的竹竿,阿蠻拿着線香,當然不光是她們,各家各戶都挑着竹竿在準備。随着鐘樓上渾厚悠揚的鐘聲傳來,各大寺院裏的鐘聲也依次傳來,瞬間整個京城就被炮竹聲淹沒。
渾厚的鐘聲,清脆的鞭炮,還有地上的火樹銀花,空氣裏彌漫着硝煙的味道,輕悠悠一片雪花落到人間。
“下雪喽、下雪喽,瑞雪兆豐年,來年好光景!”
京城沸騰起來,人們滿臉喜色的歡呼。顧默默看到隔壁的父親抱起自己的孩子歡呼,他家娘子含笑看着,忽然有些羨慕。不知怎麽她想起一首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
她打斷自己的思路,想什麽呢!論起來今年,是她和蛋蛋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可是等她低頭,看到蛋蛋從隔壁收回目光,眼裏是一閃而逝的羨慕。原來不是她一個人想那笨蛋,可是年節卻是他最忙的日子,怕是過了十五以後才能出宮。
顧默默彎腰想抱蛋蛋。
“蛋蛋長大了,不要娘抱。”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娘抱自己有些太吃力。他拉起顧默默的手“娘,守夠百歲回家睡吧。”
“好。”
屋裏冷嫂子領着周和手腳麻利的撤了杯盤,阿蠻打來熱水給顧默默母子梳洗。不一會忙碌完就各回各屋休息,明天還有的忙。
暖和的炕上,顧默默幫蛋蛋脫下厚重的棉衣:“蛋蛋是不是想爹爹了?”
“娘想不想?”
“嗯?”顧默默疑惑。
“娘想,蛋蛋就想,娘不想……”小孩子垂下頭“娘不想蛋蛋也不想。”
顧默默眼眶瞬間酸澀,這傻孩子,明明就是想了。
她忍住酸澀,臉上扯開笑容:“他是娘的夫君,娘自然是想的。”
小孩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蛋蛋也想爹,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顧默默把穿上寝衣的孩子放進被窩,笑着說:“你爹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很忙,恐怕要到元宵節後才能回來。”
而被母子兩思念的男人,此刻卻是一身盔甲守在皇帝的寝宮外——宮裏的年宴還在繼續,不過承平帝身體不允許熬夜,因此是太子在主持。他想着這些日子得的賞賜,算計着能買什麽樣的首飾,送給心愛的娘子,還有過年了給兒子買點什麽。
新年鐘聲過後,身形魁梧挺拔的男子,目視前方嘴裏無聲的念着:大吉大利,娘子。然後收攏所有的心思,專心自己的值守。
大年初一冷嫂子早早起來,早鳴鞭炮,早開福門。然後在積雪的庭院裏掃出一條道,不過掃起來的積雪是不能出門的,要到初五才能清理出去,否則會壞了一年的運道。
顧默默也帶着蛋蛋早早起來穿衣梳洗,這裏不是杏花村。在頂銀胡同,牛大壯的官階是最高的,今早肯定會有很多街坊串門拜訪。
阿蠻則穿戴一新,拿着顧默默早就準備好的名刺,去給牛大壯的同僚、上官拜年。周和則把一盤盤幹果、果脯擺到桌、幾上。
顧默默笑着說道:“先別忙,來大娘這裏拿壓歲錢。”
周和眼睛一亮,放下衣袖就要磕頭。顧默默身邊的蛋蛋,卻轉過身先跪下磕頭:“祝娘萬事順心,安康長泰。”
顧默默無聲笑笑,小家夥很有心思,決不讓別人搶先給自己拜年。
“蛋蛋乖”顧默默笑着叫起兒子,把一顆核桃大小,拴着紅繩的銀福橘遞給他,并且‘叭’的親了他一口。
“謝謝娘。”蛋蛋握着福橘笑的甜甜的,雖然不太明顯,不過确實比以前愛笑活潑了。
然後是周和,不但有周和的,還有冷嫂子。冷嫂子從荷包裏,倒出一個二兩重的銀裸子,差點沒忍住流下淚來。顧默默待他們母子實在太好了,就她一個人做些事,母子兩個吃穿住在這裏,每月還有一兩銀子的月錢。
摸摸身上厚實的新綿衣,想想這些日子周和用的筆墨,冷氏把銀子收好。她決定只要顧默默不嫌棄,她就給她幹一輩子。
“将軍、恭人大吉大利,一順百順。”院裏就傳來西鄰花家娘子笑嘻嘻的聲音。
冷嫂子在前院迎客,正屋的門簾早就搭在一邊。
顧默默領着蛋蛋站在桌邊笑着迎接:“花大哥、花大嫂新年大吉,恭喜發財。”
“哎呀~恭人太客氣了。”進了正屋,看到站着迎接的顧默默,花大郎受寵若驚,領着妻兒便要納頭下拜。
顧默默連忙上前扶住,笑着說:“咱們只論街坊不論官職,花大哥、花大嫂千萬莫要生分。”兩口子感激的笑着坐下,他們三個孩子則站到堂中叩拜。
“牛嬸新春大吉,萬事如意。”
稱作牛嬸,是花大郎的意思:以前剛搬來時,顧默默沒有诰命就是這般稱呼,後來也沒改。今天要是顧默默接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叩拜禮,那孩子們就老實的尊稱诰命。要是顯貴還不忘鄰裏,自然要順杆往上爬攀幾分交情。
“都是乖孩子,來嬸這裏拿壓歲錢。”顧默默一邊笑吟吟的招手,一邊從桌子上的蒲籃裏,拿出幾串早就備好的銅錢。
蛋蛋看看他娘,抿抿唇走到花大郎夫妻面前彎腰揖手:“花大伯、花大娘大吉大利。”
“哎呦,哎呦這可使不得。”花大郎驚得站起來去扶,完了才想起壓歲錢,滿身上亂摸,還是花大娘從荷包裏,拿出一把銅錢。
“去、去、去,蛋蛋也是能給銅錢的?”花大郎推開花大娘的手,總算是從荷包裏摸出一個幾分銀子的裸子,遞給蛋蛋。
“将軍、恭人新年大吉大利。”院裏又傳來胡娘子的聲音,東鄰一家也來了,花家的便告辭出來。
“哈哈哈,這以後出去,我也是給四品将軍家的公子,發過壓歲錢的人。”花大郎簡直喜不自勝。
“那還不是恭人為人謙和。”花大娘說道。
花大郎連連點頭:“還真是,別看恭人對将軍挺厲害,其實對人最是和氣心善……”
正月裏最是熱鬧忙碌,顧默默還帶着蛋蛋親自去了幾家,和牛大壯交好的上官同僚去拜年。按理俞将軍,岳紹輝那裏都應該去,可是牛大壯現在是在親衛,別說去連名刺都不能遞。
新年的雪下了三天,等到積雪都消的差不多的時候,元宵節都過了。正月二十這一日,有驿丞送來了杏花村的家信。
年前的時候,顧默默給大舅寫了家信回去,并附上銀票,托他給各家舅舅都辦上年禮,如今想必是有回音了。
顧默默笑着拆開信,果然就先說了年禮的事,不過看到最後,顧默默慢慢勾起嘴角。
“娘子,娘子~為夫回來了。”牛大壯抱着一個匣子,興沖沖跑進東屋“娘子,為夫想你了,你想為夫沒?”說完又對趴在桌上練字的蛋蛋笑道“兒子想爹沒?”
顧默默看見牛大壯懷裏的匣子,就想揍人。蛋蛋停下筆認真的說:“娘說她想你了,蛋蛋才想的。”
……顧默默
……牛大壯不可置信的慢慢轉頭看向顧默默:“娘子……?”語氣裏是小心翼翼的詢問,生怕美夢被驚醒。
顧默默無奈:“你匣子是怎麽回事?”
看到娘子轉移話題,牛大壯就知道兒子說的是真的。娘子真的說想他了!牛大壯簡直想仰天大笑,老天爺對他太好了。不過娘子一向臉皮薄,牛大壯就順着顧默默的意思轉開話題:
“嘿嘿,為夫年前年後零零碎碎得了四十多兩賞銀,去珍寶坊給娘子和蛋蛋,一人買了一把金鎖。”
牛大壯獻寶似得打開匣子給顧默默看:“娘子的金鎖上是一只豬,蛋蛋的是一條龍。”這兩樣是顧默默和蛋蛋的屬相。
顧默默朝裏邊看了看金燦燦的,拿起來就能覺出是實心的。這笨蛋真叫人沒辦法,為什麽這麽喜歡置辦首飾?
“娘子沒有長命鎖,這個是為夫送娘子的,願娘子歲歲平安,健康長壽。”
笨蛋,顧默默懶得理他,只是把蛋蛋的給蛋蛋戴起來。然後淡淡的說:“跟你說個事,楊秋娘他們要來了。”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