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掙錢
不過三四日便到了臘月,新年的氣息,慢慢的開始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在大地上蔓延開來。這天一大早,顧默默輕輕地卷好畫作,用特意縫制的布袋裝好。她背好布袋抱着吃得飽飽的小綿包蛋蛋,到了提前約好的陳明德家。
“麻煩大舅了。”顧默默抱着蛋蛋艱難的屈膝。主要是她怕路上冷穿的也很厚重,再加上懷裏的小團子,實在是讓她有些氣虛。
蛋蛋覺察到他娘有點氣喘,小屁股一擺想從她娘懷滑下來,顧默默就順勢把他放在了地上。
“這有什麽麻煩的。”陳明德笑着說。
“蛋蛋今天和大妗婆呆在家裏,娘去給蛋蛋買糍糕回來吃好不好?”顧默默牽着蛋蛋暖暖的小手,彎腰低頭笑着問道。
“怎麽臭蛋改成蛋蛋了。”張臘梅一邊笑着過來領小綿包,一邊問道。
顧默默擡起頭笑着說:“在牛家是臭蛋,以後到了陳家便是寶貝蛋蛋。”
“哈、哈、哈,好!”陳明德笑的暢意“以後小名就叫蛋蛋。”
院子裏房舍青磚青瓦,地面白黃的亮堂,中間有幾棵只剩枝桠的桐樹。原本冷肅的冬季小院,因着這幾個人的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溫馨生動。
蛋蛋拉着顧默默的手指,小棉球的身體往後幾步,躲到顧默默的綿裙後。
顧默默覺察到蛋蛋的躲避,轉過身問道:“蛋蛋是不想和大妗婆呆在家裏?”
“娘~”蛋蛋仰着脖子,黑亮的眼睛看向顧默默。
張臘梅過來拉蛋蛋另一只手:“蛋蛋乖,外邊冷得很。蛋蛋和大妗婆坐熱炕,等着你娘和舅爺帶好吃的回來。”
蛋蛋被張臘梅拉着走了幾步,另一只手抓着顧默默的手指卻不肯放開:“娘~”
顧默默蹲下身體摸了摸蛋蛋的小臉蛋,因為在院子裏待的有點久,顯得有些涼涼的。她溫柔的笑着安慰:“蛋蛋要聽話,外邊很冷坐牛車更冷。蛋蛋要是跟着娘去了府裏,冷的生病了,娘會心疼的。”
“娘~”蛋蛋眼睛裏是依依不舍,拉着顧默默不願意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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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蛋蛋自打出了娘胎,從來沒有和顧默默分開過,現在要分開怎麽讓孩子安心。
“蛋蛋乖,娘保證等蛋蛋吃了後晌飯,娘就回來了。”顧默默蹲着把蛋蛋抱進懷裏安慰,這樣就看不到小家夥的眼睛。她實在不忍心看到,蛋蛋烏溜溜眼睛裏的祈求和不舍。
張臘梅笑着上前分開母子兩:“好了,不就是去趟府裏,弄得像生離死別似得。”她強行抱起蛋蛋。
蛋蛋整個身子側向顧默默伸出雙手:“娘~~”
“乖啊,蛋蛋太小跟去府裏,也是給你娘添麻煩,就跟大妗婆在家裏等你娘回來。”說完張臘梅轉向顧默默催促“快走快走,你呆這裏不是更讓孩子難受。”
顧默默再看一眼張臘梅懷裏的蛋蛋,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了吧,不再向顧默默伸出雙臂,只是拿黑黝黝的眼睛靜靜的傷心地看着她。
“娘會盡快回來的。”顧默默承諾完,強迫在自己不去看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轉頭先出了院子。走的匆忙的她沒有聽到,蛋蛋對着她遠去的身影叫的小小一聲“娘~”。
寶雞府是方圓幾百裏的一個大城,城牆高聳,城裏街道鋪着青磚,街道兩旁紅磚綠瓦,店肆林立布幡招搖。路上行人衣着整齊,旁邊的小販聲音嘹亮而悠長。
牛車、馬車、小販、行人、小轎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下,讓這座古老的城市顯的溫馨熱鬧。
顧默默請陳明德先帶她去了府裏,比較有名望的書畫齋。許是要過年了,想要添一兩幅畫給家裏帶些喜氣,書畫齋裏的客人明顯比往日的零零散散要多些。
顧默默并沒有先找掌櫃的商量賣畫之事,她随着客人一起欣賞、一邊觀察此時的流行畫法和大衆喜歡的圖案風格,一邊觀賞店裏陳列的畫作,聽小二講解報價。盤桓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顧默默對陳明德說道:
“走吧,大舅。”
陳明德跟着出來,有幾分擔憂的問:“怎麽,不問問?”他擔心顧默默是不是有些托大,所繪之畫沒法子在高檔的店裏賣出。陳明德琢磨着,要不要去些低檔的書畫齋。
顧默默看出他的擔憂笑着解釋:“這家店倒還不錯,可惜小二太以貌取人。外甥媳婦觀賞那麽長時間,竟然不來招呼。”
兩個人又進了兩家店,但是這兩次顧默默都沒有盤桓很長時間,轉過一圈便出來了。
寶雞府西大街上有一家書畫齋,分上下三層。搭眼一看四開棗紅的萬字紋木門,黑底牌匾上三個厚樸鬥大的鎏金字‘藏雅軒’。兩邊的石座紅柱上,書有一副端莊的對聯:
上聯:崇藝崇文崇雅聚,下聯:禮誠禮信禮方家。
顧默默擡眼看了,就對這一家有好感。再加上彩繪的鬥拱飛檐,一看便知道這一家有些家底。
“大壯媳婦”陳明德叫住提裙要進的顧默默,神色有些猶豫“這一家在寶雞府裏數一數二。”言下之意這裏的門檻太高,顧默默就算了吧……
“大舅不必擔心,先進去看看。”顧默默回頭笑笑,背着布袋進了藏雅軒。
這裏的畫作果然和別處比要好上那麽一些,布局技巧更講究一點,有些筆觸裏還帶些靈性意蘊。
小二見顧默默似乎很感興趣的賞鑒,不由有些詫異:難道這位村婦竟然是懂畫的?
“不知這位小娘子喜歡什麽?”不管怎樣有客人駐足觀賞,小二就盡職的笑問。
顧默默微微屈膝說道:“小婦人有幾幅花鳥想要出手,不知這裏那位主事?”
小二避開顧默默的禮,抱拳笑着說:“原是這樣,小娘子且随我來。”
小二帶着顧默默和陳明德往後院而來,他一邊帶路,一邊回頭笑語:“兩位可是來巧了,剛好我們東家也在。”
顧默默笑着點頭附和,不過幾步路就到了後院一處安靜的房子。
“東家、掌櫃的、店裏來了兩位送畫人。”小二在屋外朗聲禀告。
“請進來。”屋裏傳來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
顧默默和陳明德進了屋子,便碰到正從書桌後起身的東家,和已經從桌旁站起身的掌櫃的。
藏雅軒的東家姓吳三十餘歲,身形偏瘦白面輕須,正是當下文人的标準樣子。掌櫃的也是吳姓,和東家是快出五服的本家,年紀四十餘歲體态微胖,一團和氣的樣子。
幾個人相互介紹分賓主坐下,顧默默站在一旁。她從布袋裏拿出畫作,請兩位行家一一鑒賞定價。
這麽幾日顧默默不過作了五幅,分別是《事事如意》《事事大吉》《連年有餘》《牡丹富貴》《子孫綿延》。
一張張看過來,吳東家和吳掌櫃相視一眼,不由得仔細端詳眼前的村婦:頭發梳了包髻不見簪環,上身琥珀色鑲深紅色衣領的素面綿襦,腰系曙紅色撒橘黃小花的綿裙,一根豔紅的縧子,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不少。
只是面色蠟黃消瘦,雖然穿着綿襦群卻依然可見腰肢纖細。不過吳東家覺得,此女要是豐盈白淨些,當是一個十分姿色的女子。只是不知為何雖然衣着周正,人卻像是糟了些許饑荒。
吳姓兩人看出彼此的疑惑,卻沒有多問,只是把眼光又放回畫作上。
事事如意圖:一支下垂的枝條,繁繁簡簡的柿子,肥厚的葉。構圖自然不顯匠心,枝幹于細膩中見遒勁,柿子飽滿中見圓潤,柿葉濃淡間見疏朗。雖然只是鬥方,卻難在‘意趣’二字。
學畫一途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不難者只要下了功夫,總能學的形似;不易者縱能形似卻難得神似意趣。
這幾幅畫作《事事大吉》妙在條幅下仰頭斜視的公雞,它警惕的注視着柿葉上的蚱蜢,兩只翅膀貼着,低俯的身子微張,似乎只要蚱蜢一動,它便要飛躍而起撲過去。
《連年有餘》蓮葉蓮花姿态舒展着色清雅,蓮下鯉魚似乎随時可以擺尾而去。
《牡丹富貴》則是重彩寫意:着色富麗堂皇,深紅、明紫、淺粉、金黃,深綠、嫩綠,兩只蝴蝶翩然其上。工寫相間虛實結合,以墨助色以色助墨。情景交融中似乎微風拂過,滿幅的花瓣枝葉微微舒展,兩蝴蝶一只似乎被吹得有些歪斜,一只則奮翅向前。恰似‘微風已送甜馥香,濃豔引蝶滿庭芳’。
《子孫綿延》則是一籃葡萄,和籃子旁幾個散落的石榴。葡萄飽滿瑩潤似乎汁水豐沛,石榴則顏色鮮豔引人口水。
吳東家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由輕點桌面。幾幅畫畫法、着色、立意皆不相同,雖然只是尺寸不大中幅,也不是什麽名家之作,但是難得在都有意趣風骨。
“不知牛家娘子是想裝裱了,讓小店代賣,還是直接賣斷給本店?”吳掌櫃的笑眯眯的問道。
“賣斷。”
吳掌櫃聽了回頭看向吳東家。這樣的畫作雖然算是中上品,他也不是不能給定價,但是他跟着吳東家多年,知道他是真的懂畫愛畫之人,而這幾幅裏的生趣,意趣明顯是他所喜愛的。因此吳掌櫃決定看東家能給什麽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