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刑罰
偷偷摸摸見過蘇夏後,蘇陌萱明顯要比往常放松不少。照看牡丹的間隙,寒山找了機會便會下凡來看看她,發現小師妹不僅吃得好睡得好,沒事還會算算陳竹隐那個家夥有沒有投胎,終歸是放了心。
師父說過,至少能吃能睡是福。寒山回到九重天時,面上那笑容便冷了大半,他實在不想面對天庭那群兩面三刀的家夥。
尤其是明華帝君。
他有時過個兩三天會去找蘇陌萱,但也僅僅是想起時。這幾十年,蘇陌萱破天荒地沒有換地方,只是很少出現在人前,店裏基本讓馮叔幫忙照顧,或者雇人幫忙。明華偶爾會出現幾次,都是來啃啃蛋糕或是逗逗蘇陌萱。
雖然寒山對明華起了厭惡的心思,但明華并沒有什麽感受,畢竟從一開始,寒山就沒看他順眼過。兩人讨論過蘇陌萱恢複元神的事,可籬阮身為魔尊,做得手腳豈能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而且蘇陌萱一直以來都表現出她沒事人一樣,寒山與明華也就默認了她痊愈的‘事實’。
還沒進店,明華站在落地窗外每次總是下意識搜尋着那道身影,幾乎每次都是一眼便看見她。
有時她背靠落地窗,借着陽光翻閱書籍,一小半側臉露了出來,眼角眉梢都散發出某種讓人安心的氣息;有時她站在書架前,細細整理着上面的裝飾品,認真的表情讓她看起來略顯陌生;有時她坐在陳竹隐最愛的小沙發上默默發呆,空洞又顯迷茫的神情有點可憐,仿佛找不到路的小動物,卻又不敢找人幫忙。
這次,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但明華也說不出哪裏不一樣,只是心底一直有種奇怪的預感。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店裏做閑散人士,懶得連端盤子都不願搭把手。正午的陽光最烈,她躲到拐角處随便翻看着手裏的書籍,時間在她身上很少留下痕跡,仿佛凝固了一般,讓他以為他從未遠離過。
推門而入,明華徑直走向蘇陌萱,站定後他才發現,她睡着了。
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這家夥,最近越來越嗜睡。寒山之前還擔心,逼着他親自幫忙檢查一番,不過是她不願動彈天天窩在房裏得了懶癌而已。他伸手輕輕将她額前不聽話的碎發移開,露出纖長的睫毛。
她此刻閉着眼,挺拔的鼻梁上架着沒有玻璃片的鏡框。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不是近視,偏偏就喜歡戴着一副鏡框看書,而且看樣子,這鏡框也有一定年紀,估計送的人和她關系很好,這麽喜歡。
明華蹲下身,視線落在她睡着後毫無防備的臉上,一時間入了神。
其實,有這樣一個人陪在身邊,也挺好的。
當這個念頭撞入腦海中,明華一怔,随即輕笑,沒想到這段日子,他已經這麽習慣來見她。
“你來了?”
蘇陌萱醒了。取下鏡框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他,“還想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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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睡半醒傻呆呆的模樣實在好玩,明華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臉,溫柔笑道,“你給我做嗎?”
本以為她還是像往常一樣不願意甚至不搭理他,卻沒想到她只是一頓,便點點頭,“好。”
這次換成明華愣住了,他總覺得剛剛蘇陌萱停頓時眼底閃過的那道光十分奇怪,既像是哀傷又像是悵惘的混雜情緒。可這只是一種感覺,他也說不清楚,眼前的蘇陌萱已經走向廚房,準備為他做蛋糕。
廚房裏,蘇陌萱在融化黃油和巧克力,她手上速度很快,只一會,就弄好了。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鳥鳴聲,清脆悅耳,她失魂的雙眸驟然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馮叔站在她身後,欲言又止。
“馮叔,請轉告籬阮,讓他準備好。”
半晌,身後才傳來馮叔的聲音,“好。”蘇陌萱決定的事情,就連君陌都阻止不了。
馮叔從後門離開,這幾日店裏客人不多,倒也不需要打點什麽,也沒有人注意到馮叔的離開。蘇陌萱從烤箱中取出烤好的布朗尼,等它稍微涼後才切塊,又泡了杯茶,一起端給明華。
直到甜膩的蛋糕進了嘴裏,明華還有點不敢相信,他笑了笑,問蘇陌萱道,“今天怎麽變性子了?”
“突然想做了而已。”
蘇陌萱這個回答不溫不熱,明華也不着急問她因果,只慢慢喝着茶和她随便搭話。
“最近想我了沒?”
“沒。”
其實很想。
“那我明天也來看你好不好。”
“不好。”
不好。蘇陌萱眸色有些灰暗,他所說的一天,是天上的一天,地上的十年。她不知道等到下一個十年,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麽清晰地分清楚他,和那個他。
雖然她清楚地明白,她想等的那個他,再也回不來了。
那天她拉着鳳晞闖進司命的府邸,差點把司命的房頂給掀了,才得到司命一個确切的答案。
明華帝君不是那個和她癡纏了三世的秦少游,或者說,秦少游不過是這位帝君大人的一點神識而已。明華帝君當初自請下凡歷劫,身邊仙官以及天君卻請司命做個手腳,只将他的一點神識放下界以代替他歷劫,而她喜歡的那個傻瓜,只不過是人家的一點意識,而已。
蘇陌萱很想笑,原來神識還可以這麽用啊。早知道在師父羽化之前,叫他留些神識給她,想他了捏個泥人放進去點神識,是不是還可以陪聊啊。
她不想傷心難過,事情已經這樣她還能怎樣,所以明華沒事來騷擾她,她也沒在意,就當是他好了。但不管怎樣,明華也終究不是他,他們的眼神不一樣。
兩人随便說了幾句,蘇陌萱不是反駁就是拒絕,明華只當她口是心非,臉上露出少見的清朗笑容。恍惚間,眼前的這人又和記憶中的那人重疊,朝她微笑。
“傻瓜。”
這一聲脫口而出吓到了蘇陌萱自己,她慌忙躲開明華的視線,握着手裏的清茶發呆。
“膽子這麽大,還從沒人說過我傻。”明華伸手去捏她的臉,笑意盈盈,“笨蛋。”
而記憶中,簡潔的書房中,面前攤着高考輔導書,那人坐在桌前卻扳着臉,很是正經嚴肅地屈起手指敲她額頭,嘴角硬是止住上翹的勢頭,道,“別鬧。”
她只記得,那年的蟬聲好吵,那年的陽光好刺眼,吵得她差點聽不見他的輕笑,刺得她差點看不清他的溫柔。
蘇陌萱眸間極快地掠過一道痛苦的光,她怎麽這麽傻,明知道不是,還非要去試探,這不是他。
“好了。”明華喝完最後一口茶,笑道,“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他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朝蘇陌萱道,“別太想我。”
逗了會蘇陌萱,他神清氣爽,這基本快成為他打發時間的習慣,也許正是因為習慣,他失去了往日的敏感,更是察覺不到蘇陌萱的異樣。
等明華離開,天色還不算黑,蘇陌萱收拾了桌上的餐具,便趴在沙發上休息。不知過了多久,她幾乎快要睡着的時候,身上突然傳來一陣疼痛,從骨頭裏往外,一次又一次,疼得她快要窒息。
馮叔剛剛回來,身後還跟着菡萏仙子,見到她這副模樣,菡萏仙子吓壞了,蹲在她身邊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還好馮叔反應極快,從一旁櫃子裏翻出藥瓶,可此時的蘇陌萱早已沒了力氣去接,藥瓶差點掉在地上。
“這是怎麽回事?”菡萏仙子面色焦急,說話都變得磕巴,“明明蘇夏還沒上誅仙臺,、怎麽就,怎麽就成這副模樣了?”
蘇陌萱嘴唇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她苦笑了下,接過馮叔遞過來的幾粒藥塞進嘴裏,緩了口氣才道,“和小夏無關,是我忘了。”
“忘。”菡萏仙子反應過來,愣了下,道,“今天,是那個日子?”
雖然陳竹隐為蘇陌萱準備了幾十副藥,可也只能減少她蛻皮的次數,并不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算起來,大概将近百年沒有發作,蘇陌萱也就沒有在意,卻沒想到,竟然在今天這個時候出事。
“你怎麽。”
菡萏仙子眼下氣的根本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蘇陌萱這段時日求爺爺告奶奶的忙活她是看在眼裏的,本以為蘇陌萱一向做事嚴謹,可沒想到落到自己身上,竟會出這種問題。
蘇夏這八道天雷根本躲不過,蘇陌萱只好讓太白金星暗地裏幫忙在蘇夏身上刻下轉移用的符咒,可以幫她轉移天雷的攻擊,但最終這攻擊還是要落在某個人的身上。正好君陌留下了不少法器寶物,蘇陌萱便準備自己替她承受,等天雷一結束,鳳晞瞅準機會将蘇夏換回來。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沒想到還沒開始就出了這種岔子,蘇陌萱深吸一口氣坐直身子緩了緩。但也沒關系,她能撐得下去,只是師父那堆寶貝,恐怕是留不下了。
“扶我上樓。”
菡萏仙子見她如此堅持,也不再說什麽,扶着她上樓準備。
另一邊明華優哉游哉回到九重天,一時也不知道去哪晃蕩,幹脆去了南極仙翁那,準備逗逗仙翁養的仙鶴玩玩。
眼下的九重天,南極仙翁這算是少有的清淨之地,絲毫沒有受外界混亂的影響,靈氣濃郁。府邸門前種着一棵高高的桃樹,枝幹粗壯,樹下一頭毛光水亮的梅花鹿正低頭啃着草根,只是眨眼的功夫,桃樹下一小塊草地居然就被它啃得光禿禿。
“還不快點帶路。”
聽見明華的腳步聲響,梅花鹿擡起頭,見是他便一臉不屑。但還是乖乖領着他朝裏間走去,沿途奇花異草争相綻放。南極仙翁白發飄飄,正杵着比他高一頭的拐杖喂他那寶貝仙鶴吃魚,擡眼便見明華輕巧踏進門檻,臉上挂着少有的笑容。
“帝君近來心情很好啊。”
本來還在開開心心揚起脖子吃魚的仙鶴見到明華出現,差點沒被巴掌大的小魚噎到,顧不得卡在喉嚨中的魚,它一縮脖子就朝仙翁的身後躲去,生怕被明華帝君抓到又是一頓□□。
明華确實心情不錯,也就沒跟那沒有眼力價的仙鶴見識,朝仙翁笑道,“是很好,所以想找真君對弈。”
一聽下棋,仙翁欣然答應,命仙童收了院子,留出一塊空地來。
他指向中央的石桌,朝明華客氣道,“帝君,請。”
“請。”
明華也不客氣,執起黑子先行一步,仙翁撫着他花白的胡須落座,緊随其後。引明華進門的梅花鹿化作一個老頭在一旁服侍,仙鶴則瞅了個機會暗自離開了。明華也不戳穿他,将全身心放在棋盤之上。
才剛走幾步,天邊便傳來一陣驚雷,明華擡起頭來,誅仙臺方向的天空像是被一把利劍劃開,那光芒從厚厚的雲層間直線劃下,直到天際,煞那間照亮了半邊天空。遠遠望去,半邊雲層烏壓壓的朝中央飄去,其間雷神的龍尾在雲層中若隐若現。
仙翁見明華皺眉看向天邊,奇道,“怎麽,這雷聲打擾了帝君思考?”
明華搖頭,問道,“這是何人受罰?天雷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而且居然是隐于雷澤多年的雷神。
仙翁摸向棋笥的手一頓,眼帶異樣地看向明華,問道,“帝君難道不知?”
他見明華面露疑惑,輕輕嘆了一聲,道,“帝君想想,這段時日能被處以天雷之刑,還會有誰?”
這刑罰是太子殿下親自定下,太白金星替蘇陌萱和寒山幫忙求過幾次,根本無用。其實他們都知道,對于蘇夏來說這太不公平,可是,這天庭卻只有太白金星願意求情。連他,也寧求少一事而不動聲色。
“蘇夏。”明華下意識捏緊了手心的黑子,“怎麽是今天。”
南極仙翁知他從不記年月,便耐心道,“帝君這幾日常往凡間跑,自然會弄不清這時日。畢竟,天上一天地上十年,很多仙友下凡辦事時也會弄錯時日。”
是啊,他從不記這些東西,所以根本不記得蘇夏什麽時候行刑。
那,蘇陌萱呢?她是不是記得清清楚楚?
對他來說不過幾天,可對她來說卻是幾十年,這段時間,她是怎麽度過的。難怪今天她有些奇怪,她是知道蘇夏現在受刑。
她現在,是不是心裏很難過?
“帝君?”
明華站起身,笑了笑,“對不起,今日心緒不佳。”說完,他招了朵仙雲離開。
見他離開,梅花鹿變做的怪老頭嘟囔道,“帝君今天怎麽了?剛開始還高高興興的,怎麽又要離開。”
“誰知道呢。”
南極仙翁看着桌上剩下的棋局,也沒了興致,轉身看向明華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眸,神色凝重。
那是誅仙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