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滄海
明華本來漫不經心的眼神亮了起來。
長生石?
雖說他們這種活了幾萬年甚至十幾萬年的神坻對這種所謂昆侖秘寶是沒多大興趣,畢竟過了這麽久修為也不差這麽點,但這石頭對蘇陌萱可是有用得很,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把這石頭給了蘇夏。尤其是最近她魂魄不穩的情況下,修補她耗損的元神以及身體,都是非常有用的。
對于那些修為不夠,或者說想追求真正極致的永生的家夥,這玩意還是很惹人觊觎。天庭兩方派系争奪近乎白熱化,長生石被人發現,就好像冷水滴入熱油,燙手又眼紅。
蘇陌萱卻仿佛完全沒反應過來事情有多棘手,慢悠悠道,“長生石啊,那是我小時候用來墊桌腳的破石頭。蘇夏小時候睡覺容易做噩夢,我又忙着掙錢養家,正好這破石頭除了墊桌腳還可以去去邪,就把這石頭給蘇夏鎮宅子了。”
敢情這破石頭對她來說除了墊桌腳就只能鎮宅了?
鳳王一臉暴殄天物的表情,指着蘇陌萱半天說不出話來,就差上蹿下跳成猴子了。不過他在蘇陌萱心裏的形象已經成了只會亂撲騰和大呼小叫的讨厭麻雀。
明華卻感到其中不對勁,如果蘇陌萱早就将長生石給了蘇夏,那蘇夏當初就不可能被星官們抓住。長生石是可以掩蓋住任何氣息的。而且,蘇陌萱身子經過他的丹藥改造後變成牢籠,禁锢住了魂魄。就算因為封印蚩尤首級耗費精神損傷元神,也不該魂魄不穩,不穩的話早八百年前就不穩了怎麽拖到現在。
難道說。明華猛地看向蘇陌萱,此時她臉上神色淡淡,仿佛在聊着與她無關的話題。而她身旁鳳晞,臉色一變再變,就是不朝好的方向發展。
明華發現不對勁的同時,祈晔也發現了,甚至比他早一步想出這其中關鍵。或者說,他聽到一半時,死灰般的臉色就開始變化。
“小萱,你何必。”
“我想如何便如何。”蘇陌萱打斷他,臉上的狂妄已經很久沒出現了,“這長生石也是早年師父送給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
“蘇夏不值得你這麽做。”
明華突然出聲,他眼底隐隐露出擔憂,見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其實他管的有點寬。
“你想用長生石換得蘇夏平安?我猜,你是将長生石封印在蘇夏體內了吧。除了你,誰也拿不出來。”
鳳王雖然話唠嘴上又容易跑火車,可他并不是癡呆,很快反應過來,這事和自己那敗家不省心的纨绔小兒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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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狠狠瞪了小兒子一眼,十分鄭重地朝蘇陌萱道,“青龍一族對天君之位觊觎已久,抓蘇夏逼晔殿下這點也不止計劃了一兩天,你這麽做,實在不妥。”
哪知蘇陌萱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道,“逼祈晔?他這個跟坐牢樣的太子有什麽話語權?真當我沒腦子?別以為我在人間待久了就什麽都不知道。天明教的破事,蚩尤屍首的異動,還有魔界這些日子的亂象,青龍一族的目光,可不止瞄準了天君這個位置吧。”
鳳王看了眼蘇陌萱,又看了眼裏帶笑的祈晔和明華帝君,不由嘆口氣,這丫頭,還真是君陌的高徒,哪像自家兩個兒子這麽好糊弄。
祈晔咳嗽了幾聲,問道,“你準備如何?”
“我不準備如何。”
蘇陌萱低頭看向手裏剛剛摘下的槐樹葉子,突然就想起那個簡單的少女,臉上那點張狂的模樣也消退的幹幹淨淨,溫和的仿佛剛剛那個不是她。
“我只想救出蘇夏,其他人我不想管,也管不了。蘇夏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争鬥時可以随便抛棄的小蝼蟻,但這樣對我來說情況太難掌控。誰知道他們下一秒對蘇夏是什麽看法。既然如此,只能從一開始,就讓蘇夏成為他們想動又不敢動的存在。長生石在你們看來多麽珍貴,可對我來說就是個不足為道的身外之物,能把他們的水攪渾,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祈晔點點頭,她這個方法看似困難,卻對他們來說極為有利,一旦有人發現蘇夏體內的長生石,局勢立刻朝他們傾斜。
本以為向來對奇珍異寶懷有詭心的鳳王會先開口反對讨價還價将寶貝換回,卻沒想到明華率先發難。
“你活膩歪了?”
連祈晔都沒能想象到,居然有一天看見九重天上最注重形象的明華被一個人氣得咬牙切齒破口大罵的情況。而這人,還是君陌的寶貝徒弟,蘇陌萱。
蘇陌萱眼皮都沒動,“我才活了兩千多年,連您老人家一根指頭都夠不上,怎麽活膩歪了。”
明華已經十五萬歲,只比她師父君陌小個一千歲。
她這漫不經心的态度再加上話裏行間譏諷明華,硬是引得鳳王在心底連聲贊嘆,果然夠硬氣,居然連明華帝君都不放在眼裏。
而這屋裏竟也只有祈晔察覺出這兩人之間氣氛的不對勁,暗中先行離開,離開之前還不忘讓身旁仙官将鳳王和鳳晞拉出來。若是真讓他們圍觀全程,明華帝君會氣得蕩平梧桐山吧。
屋裏沒了鳳王在一旁叽叽喳喳,多少顯得冷清了些。明華終于發現自己情緒上的不對勁,暫且按下心頭那把火,默念幾遍清心咒才好不容易平心靜氣道,“長生石是君陌用來護住你魂魄,不是用來墊桌腳的。”
蘇陌萱終究是人,哪怕身體被丹藥改造了個遍,但魂魄卻如同常人一般。當年閻王和君陌交好,假公濟私将蘇陌萱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劃去,從此再沒鬼差來勾她魂魄。可這并不代表,她的魂魄能夠永遠安穩的呆在她體內,總有一天,魂魄會散。君陌找了不少仙丹為她鞏固魂魄,最後還是長生石最管用。
他基本都猜對,可有句話卻說錯了。
最早這長生石就是被蘇陌萱用來墊桌腳的。
那桌子曾因陳竹隐和寒山言語不和打了一架,而光榮犧牲了半邊腿。後來君陌親自上山尋了地方砍了幾段好木頭來補,卻總是有一處桌腳少了一截,和他本人一樣站在那就歪歪扭扭不願端正。那時蘇陌萱正練字,除了這破桌子也沒別的可用,沒辦法就用君陌擺在院裏為了好看的長生石來墊桌腳。
蘇陌萱握着槐樹葉子的手指用了些勁,心底某些地方猶如石子劃過水面,忍不住波動了下。那桌子就好像一切壞掉的東西,哪怕用來補的木材是金絲楠木,都無法回到它最初的模樣。
很早蘇陌萱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當她得知自己長生不死的時候,并沒有像以前壞了玩具一樣哭鬧不休,因為她懵懵懂懂間知道了自己也像那些壞掉的玩具一樣,不完整了,哪怕用來補的是這世上最貴的補藥。
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肆意哭鬧的小丫頭,尤其是師父羽化後。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可以無限包容她一切的人了。
生死她已不記,寒山身邊還有牡丹仙子,陳竹隐轉世多次早已看淡了分離,蘇夏還有祈晔托付鳳王幫忙照看,連她曾經的牽挂秦少游都不在了,她還需要有什麽後顧之憂。
等看清她臉上那種看淡一切的風平浪靜,明華心頭那把火刷一下就熄的悄無聲息莫名其妙,他突然明白了司命那個滿身文人酸不溜湫迂腐味的家夥所說心如死灰般的無奈。
這樣也沒什麽,她自己的選擇而已,早就該死的人,硬拖了兩千年也該累了。
不過他又為何會因為她的不計生死而生氣,還是因為,她為了別人費盡心思甚至不計生死,才生的氣?
這種時候,他已經分不清了,他只知道,當他明白過來她為了蘇夏将保命的長生石讓出去時,他心底的怒火已經将他的理智和冷靜燒了個精光。而得知她了無牽挂時,他就連心火,都燒不起來。
這大千世界,竟沒有能引她停步的事物嗎?
他突然間,就很想找司命要來他在人間的命運簿看,他瘋狂地想知道,那時候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能夠讓她見到他的時候欣喜若狂,又失望如此。
“帝君這段日子還是少往我那邊跑。”蘇陌萱看了眼那張和秦少游一模一樣卻又絲毫不像的臉,後半句還是沒能說出口。
免得被青龍一族纏上。
像明華這種隐世狀态的大神級別,平時青龍不會随便招惹,可若是發覺他和長生石這種神物有關,必會卷進這次波折。
只是眼下,她說什麽明華都聽不進去了。
又和祈晔讨論了些有關長生石和蘇夏的問題,蘇陌萱由鳳晞再次送下凡去,畢竟離開的有些久,恐怕陳竹隐會擔心。明華并沒有跟着蘇陌萱回凡間,他迫不及待朝司命的地盤行去,一心一意只想知道那些他忘記的事。
和其他地方相比,司命這裏都要清淨許多,被前邊影響的大多是與權利相關的仙官,像司命這種掌控凡人命運的神坻,反而就随意很多。連他門前碧綠的翠竹都是原來他離開前的模樣,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見明華進來,司命有些意外,還沒來得及請他坐下喝口茶,便聽見他說要看命運簿。
司命眼皮一跳,面上依舊道貌岸然的模樣,慢條斯理道,“這命運簿有何好看的。”
“我要看我在凡間發生的那些。不看也罷,那你跟我說說,好歹也是你寫的。”
明華說着這話,分明看見司命不自然的臉色,“怎麽。”
“你這種天地靈氣所化的神坻,即便下凡為人也不可能命運被我所寫。”
“那就把命運簿拿出來。”
“這。”
“說。”
明華言語間帶上了遠古神坻的威壓,激得司命一身冷汗,忍不住全盤托出道,“真不是我不願給你,只是,關于你的那簿子,已經,已經被蘇陌萱給燒了。”
“你說什麽?”
明華心底一空,仿佛細沙從手縫間流逝卻找不回來般無力,他費盡力氣,聲音從牙縫裏擠了出來,“她給燒了?”
司命連忙點頭,道,“那天她拉着鳳晞,二話不說踢開我的大門,劈頭蓋臉就是說找我要你的命運簿。我沒想給她,就推脫說沒有找不到。可她也不知道怎麽就直接找到了,讓鳳晞吐了口三昧真火,給燒了個幹幹淨淨。”
說着,他還不忘指了指書架上殘留的痕跡。那裏被三昧真火的餘火影響到,上好的松木黑了一塊,當時簡直心疼死他,卻又沒有辦法。這火是小鳳凰吐的不是蘇陌萱吐的,可他哪敢找鳳凰家的小皇子要賠償,不被疼兒子疼到不分青紅皂白的鳳王打出門外就不錯了。
明華帝君笑了笑,三昧真火,還真是狠心的連滴灰塵都不願意給他看。不過這樣,他反倒确認了一件事,他在她心裏很重要,重要到要毀掉一切證明以前的東西,來逼她自己狠心,逼她自己忘掉他。
心裏莫名就舒服了很多。
他才不信短短這麽幾天,蘇陌萱就可以把以前的感情忘得幹幹淨淨。但他又有些難過,沒想到有一天,他堂堂明華帝君還要靠從前的記憶才能在一個人心底有點分量,還真是,丢人。
回到凡間的蘇陌萱卻沒有他這麽糾結,只是面對陳竹隐時,忽然又想起了那個心思如琉璃般剔透的樹妖姑娘,如果有這樣的女孩陪着他,也很好吧。不過這樣也要陳竹隐先願意才好。
剛推開門,便見陳竹隐坐在沙發上翻看手裏的東西,寒山這幾日沒了蹤影,估計是牡丹仙子的事有了轉機。
“回來了?”
蘇陌萱站在門口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仿佛他們還在昆侖那間師父随手撘的木屋裏,她只是出去玩了玩,師父和師兄一起笑着迎接她。可當她看清腳下這木地板,還是當年離開昆侖時她偷偷讓馮叔給搬過來的,眼前的幻覺,曾經的記憶便消失了。
沒有師父,沒有寒山。只有陳竹隐。
她是怎麽了。蘇陌萱自嘲一笑,多久沒做白日夢了,居然還會想起以前的記憶。難不成真是她老了。
連那麽久的事,都想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人有三魂七魄嘛,其實蘇陌萱的一魄已經出問題了,所以暫時是沒辦法正常思考的,但她還有救蘇夏的執念。雖然陳竹隐醫術很高,但他暫時還沒往這方面去想,等過段時間就能發現了。
感情這種東西真的是不好說,反正我是沒這個資格去評價啦,就我這薄的連A4紙都寫不滿的人生經歷,也沒有資格去說誰的做法對不對。之前我還是迷茫中,不知道該怎麽寫他們倆的感情,但是想想吧,這是小說嘛,幹嘛要搞得跟生活一樣平淡無味呢,幹嘛要搞得跟現實那樣俗氣糾纏呢,喜歡就是喜歡,也許之前會做錯,但是只要想清楚,就去喜歡好了。又不是拖家帶口後面一串尾巴,他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