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後悔
“他們回來了。”
聽到籬阮這話，陳竹隐立時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可動了動酸痛的手腳才發覺，原來他已經窩在沙發上一整天了。
門外傳來殷離的大吼大叫，“別，碰我！”十分有氣勢，就是聽着還有點大舌頭。
陳竹隐有些訝異，自從曲無殇死後蘇陌萱尋殷何報仇，殷離與她的關系變得極差，兩人甚至到了相看兩相厭的節奏，怎麽會一同回來。不過這種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逝，只要她安穩回來了，就好了。
等他走至門前，便見蘇陌萱一臉黑線将抱着門柱大鬧的殷離塞給籬阮，“管好你家手下，喝口酒都能搞成這樣。”這一路上簡直丢死個人。
籬阮見殷離這個模樣忍俊不禁，笑道，“這家夥根本不能沾酒，看來喝的有些多。”
蘇陌萱也沒理他，徑直往屋裏走。誰能知道這家夥解酒藥都沒用，把他從青丘搞回來就不錯了。
剛剛推開玻璃門，蘇陌萱腳步一頓，不遠處陳竹隐就站在那，頭頂柔和的燈光撒下，臉上露出溫柔安心的笑容，一時間仿佛回到了當初師父還在的時候，哪怕她出門在外玩的再晚，師父或者他或者寒山，都會在家門口開着燈等她，風雨無阻。
蘇陌萱眼眸一酸，上前走了幾步，就被陳竹隐撈進懷裏，緊緊抱着，生怕她消失一般。
“萱萱，你終于回來了。”陳竹隐的聲音裏帶着輕顫，“我真的很擔心，你會像師父當年一樣，說着不離開，結果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陌萱有些發愣，算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和陳竹隐這麽親近了。最初的最初，陳竹隐還是那個懶懶散散的李少君，他還不會那麽疏遠又懶洋洋喊她蘇大人，牡丹仙子偶爾會下凡來看她，順便看看寒山。是從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樣呢？
好像是，自己的身子開始出問題的時候吧。
寒山一臉憤怒上了九重天，卻被牡丹仙子硬攔了下來，師父看着她的情形整日擔憂卻無計可施，陳竹隐天天把自己關在房裏煉藥。
她大概知道，是九重天上一個神靈給了她那藥。具體她也記不清了，即便那時她已有記憶，可仍是記不得對方的臉。對方雖是天庭封的帝君，但到底還是昆侖山上的神靈，師父去了都不一定願意給面子，但其實也怪不得那神靈，是她自己吃下去的。
武帝不知從哪得知自己的身體異樣，硬要封自己個官職，陳竹隐一直反對，她也知道武帝絕對沒安好心。可她不想他為難，答應了，還差點出事。從那以後，陳竹隐便不願再與她親近一分，除了勸她遠離徐清衍和秦少游，但那時也算不得多親近，因為他一直在喊她蘇大人。
而現在，他居然喊她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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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萱想了想，還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回來了，別擔心。”
陳竹隐松開她，情緒比剛才穩定很多，道，“你回來吃飯了嗎？先吃飯。”
可蘇陌萱心底還有重要的事，這件事纏繞了她一路，卻還是沒個頭緒，“蘇夏。”
陳竹隐回過頭，眼下他正站在燈光最亮眼的地方，任何一點情緒波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可蘇陌萱卻看不出任何。
“無論蘇夏還是秦少游，都等吃完飯再說。”
身後傳來籬阮的聲音，“還有我的事。”
“即便是天塌下來，也等吃完飯再說。”
陳竹隐神色未變，可言語間那隐隐約約的氣勢頓時讓籬阮住了嘴，一時間竟忘了該說些什麽。籬阮看着兩人的背影，有些無奈，自己居然會被一個人類的氣勢所迫。
飯桌上雖然尴尬卻并不沉默，只是殷離大着舌頭蹭飯，看的連籬阮都嫌丢人，還沒等他吃完，直接連人帶飯讓阮吳打包回了魔界，再不回，他這老臉都嫌丢人。
“我吃完了。”
蘇陌萱将筷子搭在碗沿上，深吸一口氣看向陳竹隐。為什麽突然這麽乖呢？廢話，魔君都被他那模樣吓到，她還敢不長眼上杆子找揍嗎？
陳竹隐神色晦暗的看了眼蘇陌萱，才緩緩道，“天庭把蘇夏抓走，這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抓到哪去了？”
“水蕪苑。”
蘇陌萱的消息網速度極快，蘇夏剛被弄到天庭就得知了。只是蘇陌萱不在店裏，這消息便傳給了陳竹隐。
“他們是在抓犯人嗎？”蘇陌萱冷笑道，“那可是他親孫女，就這麽狠心？”
有一瞬間的寂靜，可籬阮卻插嘴道，“那又如何，只有你們人類才講究什麽骨肉親情。天庭向來标榜自己清高守矩，雜種自然是關押。或者你該為她感到榮幸，不被處死已是極大的幸運。”
“神魔令我不可能給你，但這樣可以。”
蘇陌萱突然從一旁櫥櫃上拿出一塊奇形怪狀的東西，還沒等菡萏仙子看明白，就見籬阮動作飛快地搶過。
“你竟敢，竟敢将此物放在大庭廣衆之下！”
哦，看這樣子真是惱羞成怒了。師父說的果然不錯，這玩意确實很管用。
蘇陌萱笑了笑，道，“這又不是什麽稀罕物，我放在這裏又怎樣，魔君，不，魔尊不還是沒發現？”
籬阮哼了一聲，不再搭話。
那，秦少游。
蘇陌萱張了張嘴，終還是一句未說。罷了，既然沒有可能，又何必給自己不切實際的希望。
“好了，我去休息休息。”她那副平淡無事的模樣仿佛當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一般。
“喂。”你知不知道秦少游死了？菡萏仙子忍不住開口，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卻變成，“秦少游的墓，你不去看看嗎？”
蘇陌萱的背影沒有半分顫抖，只是短暫的沉默一瞬，她搖搖頭，道，“不去。”
“真狠心。”籬阮故意看向菡萏仙子，道，“師徒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菡萏仙子卻出乎意料沒有生氣，只是輕輕搖頭，“她這是對自己狠心。”
現在的蘇陌萱早已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會像當初那麽沖動，直接沖上九重天找天君要個說法。但她能從九重天手裏搶下蘇夏第一次，就能搶下第二次。
“還能怎麽辦？你除了偷人還有什麽辦法？”
籬阮昨晚已經離開，可菡萏仙子仍舊留了下來。蘇陌萱本也沒覺得讓她呆在這有什麽問題，只是她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倒是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蘇陌萱斟酌着，才道，“我可以利用這些年來查到的東西威脅某些仙官，由他們提議，雖然迂回麻煩了些，但至少不會傷害到蘇夏。若是我直接像之前一般擅闖天庭将蘇夏搶回來，恐怕連累的人會更多。”
“你覺得天君已定的事實，他還會反對嗎？”菡萏仙子問道，“當年晔殿下從人間返回，本是件大喜事，沒想到被前來尋人的塗山瑾攪黃不說，居然還有了天庭最為不恥的妖仙混種，這已經打了他多少臉面？我敢說，這次将蘇夏帶回天庭必是那幾個星官自己的主意，而且只知會了天君。你讓人當面問他肯定不會承認，反倒會咬你一口也說不定。”
雖說菡萏仙子一向不理事，但其中利害關系還是弄得十分清楚。蘇陌萱沉默，當然，這些她也知道，可她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了。一直以來她碰到的多少事不過只是小打小鬧，就算再麻煩，頂着師父的名頭随随便便就能搞定多少事，可這一次，連師父的名頭都不管用了。
“所以我說，別管了。”陳竹隐忽然道，“牡丹仙子的教訓，還不能讓你記住嗎？”
蘇陌萱神色一凜，捏着勺子的手指緩緩用力，複又松開。是啊，當年牡丹仙子的教訓，她怎麽可能忘記呢？
陳竹隐平靜地伸手将她手裏快要變形的勺子拿走，道，“不管是塗山瑾，還是祈晔，你只不過答應了他們要幫忙照顧蘇夏到成年。你的誓言，已經做到了。”
成年。蘇陌萱恍然想起，蘇夏不是人類，所以算是妖類的年紀，為了掩飾身上的龍氣，祈晔給她的封印上還帶有幾千年的功力，她早就成年了。
菡萏仙子總覺得陳竹隐這麽有些冷血，忍不住湊近他道，“你跟蘇夏，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陳竹隐本在低頭擦拭桌面，手指停頓了下，淡淡道，“可在我心裏，她更重要。”
她，是指蘇陌萱。菡萏仙子忍不住擡眼看向對面沉默不語的蘇陌萱，終是理解了陳竹隐的意思。
當年塗山瑾上九重天是受了蘇陌萱的幫助，卻引得天君震怒，以天庭安慰為由想逼蘇陌萱跳下誅仙臺。雖然蘇陌萱長生不老，但她畢竟是肉體凡胎，跳下去只會沒命。那時君陌已經羽化，天君早沒了畏懼，卻沒料到牡丹仙子甘願替她頂了罪名，跳下誅仙臺。
那時候有牡丹仙子幫忙，這次呢？天君不會讓一件他控制不住的事情重複第二次，蘇陌萱若是敢動，必死無疑。
“牡丹仙子的教訓我一直記得。”蘇陌萱忽然擡起頭來，臉上的笑容叫陳竹隐暗暗心驚，還沒等他說什麽，蘇陌萱直接道，“所以這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
“為什麽？”
陳竹隐怔怔望着蘇陌萱，眼裏複雜的神色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從小就不乖巧，也不愛修煉，但絕不會平白無故惹是生非，更不會随意沾染麻煩上身。因為他們師兄妹三人和師父是一個性子，看似随和，實則清冷到了極致。
徐清衍，已是讓他驚訝一次，塗山瑾，則是第二次。以牡丹仙子做例子，他本以為蘇陌萱那看似張狂實則穩妥的性子，是不會再瘋狂第三次的。沒想到，蘇夏竟成了她第三次瘋狂的緣由。
“師父曾說過，不論是命裏有還是命裏無，終是要去争一争，才能死而無憾。只是這争，也只能去争自己的，別人的，自然要看別人的造化。”蘇陌萱右手和左手并在一起圈着茶杯，眼神透過袅袅而升的霧氣不知在看些什麽，“我一直都恪守着師父的教誨，從不動搖。可是最近，我有些後悔。”
“因為秦少游？”
陳竹隐詫異地看了眼插話的菡萏仙子，複又看向蘇陌萱，只見她笑了笑，也不反駁。
“後悔真的是這世上最狠毒的□□，因為它永遠無解。當年曲無殇死在我面前，叫我永遠都忘不掉，哪怕我親手殺了殷何，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我去找徐清衍，卻沒想到他也死在我的面前。”
蘇陌萱面色平靜，仿佛說着與她無關的故事。
“塗山瑾，呵，我也沒想到她那麽癡情，竟然硬生生用自己的命，逼祈晔想起以前的一切。她那決絕的性子，叫我實在放不下蘇夏，卻沒想到平白無故搭上了牡丹仙子。為了救蘇夏，我放棄了去見秦少游最後一面，甚至。”甚至親手送他返回九重天。
“我想，我後悔了那麽多次。這次，就算結局再後悔，也不能從一開始就後悔。”
陳竹隐深思一口氣，狠狠用力靠在椅背上，藤制的背靠發出一聲長響，猶如他心底的無奈，沉重嚴峻。
見陳竹隐露出沉重的表情，蘇陌萱笑了笑，勸道，“為了能夠好好活下去，我卻放棄了為之努力的東西，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菡萏仙子嘆了口氣，道，“反正也本末倒置這麽多年了，繼續袖手旁觀，不好嗎？”
“不好，我沒辦法繼續欺騙自己。”
陳竹隐猛地擡頭，直接對上蘇陌萱的眼神，讓蘇陌萱全身一激靈，他的眼神就像是探照燈，将她全身上下都看的清清楚楚，“欺騙自己？這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
蘇陌萱一愣，詫異道，“什麽？”
“還不敢承認？”陳竹隐哼了一聲，抱着胳膊道，“你又幹了什麽好事？三魂七魄都開始不穩定，甚至連我讓寒山幫你找的歸靈都沒太大作用。”
蘇陌萱并不敢讓陳竹隐知道她使用大量精力控制師父的神力這件事，一旦說出來就是找罵的節奏，而且陳竹隐若是知道，死都不可能讓她去救蘇夏了。
“罷了，你若是不說我也懶得問。”意外的是陳竹隐居然這麽輕易就放了她，“反正這幾日，你給我乖乖呆在店裏一步不許出，就是想去救蘇夏，計劃也要先讓我過目。”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看王爾德語錄，其中有一句，沒有人富有到可以贖回自己的過去。
蘇陌萱也一樣，但她可以不讓自己的未來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