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過往
放學的鈴聲響起, 林海嬌收拾完畢，心情大好地跑到圖書室找施月輪，
“中午沒吃什麽, 肚子有點兒空，我們倆一起去地鐵站邊的星巴克買杯熱巧克力吧！”
“啊……好啊。”施月輪遲疑地答應着, 背上包和林海嬌往校門外走去。林海嬌倒是一路叽叽喳喳地閑聊着，從聽說教師要漲工資咯, 到明年她就不用去區裏培訓真是太好了, 再到這幾天商場的聖誕折扣特別兇，
“月輪，你說要不要去商場看看折扣啊……”
海嬌說着說着，這才注意到施月輪的心不在焉。只見月輪的整個眼神都是空的，直走到十字路口，她的腳步漸緩, 忽而歉意地雙手合十道,
“海嬌, 不好意思啊，我想起有一份圖書室的材料忘在學校了。我必須回去拿, 今晚一定得做完上交的。”
“這樣啊！”海嬌詫異道,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拿吧。”
“不用不用, ”月輪忙不疊地搖頭，支支吾吾道，“恩……你不是說要去商場看看打折嗎？我就不拖累你啦！”
“可我一個人去商場逛也沒意思啊……”海嬌嘀咕着，但在月輪的堅持下, 還是揮揮手和她再見了。
施月輪于是在原地磨蹭了一會兒，直看到林海嬌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她這才調轉方向往咖啡館匆匆走去。
推門進去的時候，心髒猶然‘砰砰’地跳着，卻在看見坐在落地窗旁的喬宇峰時陡然平靜了下來。
她仿佛置身一片虛無，走過去時腳步都是漂浮着的。總算在迎上喬宇峰的目光，輕巧地坐在他面前時，臉上綻開一抹還算像樣的笑容，柔聲道，
“喬先生，久等了。”
…………
喬宇峰迎上她的目光，那份矜持和疏離讓他稍稍覺得陌生。雖然他和施月輪在校慶那天才剛見過面，但那次的不歡而散實在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回憶。
不知不覺中，他和月輪就這麽漸漸變得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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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明白，這必定和小鎖被意外出售的事情有關。他當然早已預料到她會為此難過，可是以他對施月輪的了解，那次的月輪如此大發脾氣的模樣，還是大大出乎了喬宇峰的意料。
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她咬牙切齒地說着他們只是班主任和學生家長的關系，還是不要走得太近惹人誤會才好？
喬宇峰毫無頭緒，直到月輪頭也不回地走了，而随即出現在校園裏的楊寧，給了混沌中的喬宇峰一絲懷疑的方向：莫不是那丫頭和楊寧之間發生了什麽，而她又恰好知道了楊寧正是自己的前女友？
抱着這樣的疑惑，于是當天晚上，當楊寧久違地給喬宇峰發來慰問的信息，說要不要見面聊一聊時，喬宇峰遲疑着答應了。
楊寧高興極了，要知道這是他們分手三年多來第一次見面。
“其實我一直有關注‘石來運轉’的網店，知道你們開了實體店，歡迎我過來參觀參觀嗎？”楊寧說。
“當然。”喬宇峰回複。
于是那天周六的下午，楊寧就帶着一身的陽光燦爛和一份慶賀薄禮登門造訪了。那份禮物是時下最流行的兒童玩具，一看就是為小軒特地準備的，喬宇峰推辭未果，便改為回請她去附近的咖啡廳喝下午茶。
“其實你不必這麽客氣的，”喬宇峰說着，隔着咖啡的袅袅熱氣看着眼前的楊寧，她依舊很美，柔美的五官和幹練的氣質相映成輝，依稀還是三年前那個，讓人一眼難忘的女子。
“并不是特意買的，你也知道，我現在在佳學社工作，這些也是公司送給報名學生的禮物。”楊寧柔聲道，“我們……分開的時候，小軒還是個小娃娃呢，現在也上小學了。時間過得真快，我都快記不清他的小模樣了。”
“他倒是越來越像我哥了。”喬宇峰淺笑一聲，卻也趁機問道，“他現在正讀一年級，班主任施老師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兒，小軒很喜歡她，所以也很喜歡上學。”
他說着，刻意擡眼瞧着楊寧的反應。楊寧還真詫異地揚眉一番，
“一年級的施老師？巧了，我去育英小學做講座時和她還聊過幾句。”
“哦？”喬宇峰眉頭一皺，“聊什麽了？”
楊寧卻不疑有他，“我穿去的衣服意外弄髒了，那位施老師借了條裙子給我，換衣服時我們彼此閑聊了一番，她雖然年輕，卻是個周到的女孩兒，挺有好老師的潛質。”
喬宇峰點點頭，腦袋裏卻轉了千百個彎。
直覺告訴他，問題興許就出在她們的這番交流上，但她們具體聊了什麽，月輪是怎麽會知道楊寧是他前女友的，又是為何驀地就生他的氣了？待到喬宇峰還想繞着彎子細細地問，楊寧卻忽而蹙了下眉頭，而喬宇峰也瞧見了不遠處的一桌上，一個女孩兒正舉着手機在偷拍他們。
“不用在意，”楊寧舉杯抿嘴一笑，“雖然我不是什麽女明星，但自從網絡課程紅了，出門偶爾也會遇到這種情況，習慣就好……對了，我這次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楊寧說到這兒換了個話題，眼眸中漸漸彌漫着一種溫柔的懇切，
“其實是何芸她……”
“打住！”喬宇峰卻陡然臉色一變，他甚是受不了聽見那個名字，“何芸的事情，讓她自己來找我哥，你不用幫她做說客。”
楊寧聽了，頓時低頭苦笑着，“好，我明白了。”
談話進行到這兒，好似沒有進展下去的必要了，因為喬宇峰的神色因為‘何芸’兩個字已經冷若冰霜。楊寧便識趣地起身告辭，卻是在離席之際，似有若無地看着喬宇峰的側臉，五味雜陳地喃喃道，
“宇峰，你說得對。我真的不必做何芸的說客……甚至有時候我也很後悔，當年……如果當年我沒有為了阿芸而說謊，我們是不是還會在一起……”
可是世間的事情，哪裏會有‘如果’二字。
……
而此刻，喬宇峰和施月輪面對面地坐在育英小學附近的咖啡廳裏，喬宇峰踟蹰片刻，還是徐徐地和月輪聊起這個‘沒有如果’的故事。
“今天來接小軒放學的的确是她媽媽，我曾經和施老師提起過我前任嫂子吧，在我們兄弟倆做生意周轉不利的時候，小軒的媽媽另攀高枝走了，丢下了我哥和小軒。”
“記得……”施月輪隐隐察覺話題的沉重，低低地說。
喬宇峰就垂下眼簾，繼續道，
“原諒我為了這件事，到現在都無法再次面對那個女人。所以現在每每她打電話過來，說想和小軒見面時，我甚至都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有時會直接叫她‘何女士’。”
說到這兒，喬宇峰為了自己賭氣的幼稚而自嘲地笑起來，又繼續沿用了這個戲谑的稱呼，
“何女士再婚之後，做了別人的後母，卻又開始惦記自己的孩子了。明明當年什麽都不要，不管不顧地就走了，現在卻又牽挂起小軒來，時不時地打電話過來哭訴着想見見兒子。我哥不肯，我也不願意，當年為了不讓小軒受到傷害，我和哥哥是何等費盡心思地陪伴在孩子身邊，才讓只有三四歲的孩子慢慢接受了，媽媽已經離開他的事實……
可她呢？卻無端端地又冒出來了。我哥氣得摔了好幾次電話，也放言絕不會讓她有機會來見小軒，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但是……”
“但是？”施月輪詫異地重複着，因為此時的喬宇峰擡起頭，忽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但是忽然，我哥變了主意。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小軒帶回來的那張聖誕卡。”喬宇峰雙手交握，百感交集地笑了起來。
小軒帶回來的聖誕卡是送給爸爸和叔叔的，原本這是一件多麽高興的事情，小軒還得意洋洋地告訴喬宇峰，是施老師教會他寫‘叔叔’兩個字的。
“施老師還說了，我叔叔最棒啦！”小軒展眉道。
喬宇豪于是與弟弟相視一笑。
他看着弟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心情甚是高興，可卻在拿起聖誕卡細細端詳的一瞬間，心中忽而‘咯噔’一下。卡片上，原本應該是寫着‘祝爸爸媽媽聖誕節快樂’這幾個字吧，而在‘媽媽’被擦掉的地方又蓋上了‘叔叔’兩個字，但當初一筆一劃寫下‘媽媽’二字時的專注和用力，卻成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跡，依舊留在了卡片上。
喬宇峰也看見了，問小軒，“你原本是想寫給媽媽的，又用橡皮擦掉了？”
“恩……”剎那間，小軒臉上的笑意褪色了，他佯裝不在意地說道，“因為我想過了，就算寫給媽媽，她也收不到的。”
媽媽早就不要我了，小軒心裏明白，雖然叔叔像爸爸一樣愛着自己，但是……但是聖誕卡上的‘媽媽’兩個字，怎麽擦都擦不幹淨呢……
施月輪聽着聽着，眼眶忽而泛起了霧氣，“所以，正是因為那張聖誕卡，小軒的爸爸同意讓前妻見孩子了？”
喬宇峰點點頭，“幾天之前，何女士早就找過我哥，說希望帶孩子過聖誕節，被我哥拒絕了，她又找了其他人幫忙說情，還是沒能成功。但是今天，卻是我哥主動打電話給她，讓她放學後接孩子去過聖誕節，吃過聖誕大餐後可能會去買玩具，然後再送回到家裏。”
施月輪低頭不語，想起小軒在課上曾經擡頭挺胸地說自己有兩個爸爸，一點兒也不吃虧，心中忽而滿是酸楚。
但喬宇峰之後的話語，卻更是如閃電一般劃破了她紛亂的思緒。他看着施月輪靜靜道，
“施老師，你認識楊寧吧。”
“咦……”施月輪一怔，對于話題的陡然轉變有些遲疑，“也不算認識，但見過……因為她來育英小學做過校慶嘉賓。”
“所以，你知道她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那位前女友嗎？”喬宇峰索性單刀直入了，他已然沒有心情和她玩言語上的躲貓貓游戲，于是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月輪，看着她的眼神變了又變，終究坦白地點點頭，承認道，
“我知道。”
“果然。”喬宇峰笑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之前聽她說起的教育經驗，和你之前教我的那套很像。而且道聽途說，說楊寧的前男友是個賣珠寶的，但是已經分手了。”施月輪尴尬地咬着嘴唇，“所以，我就猜測過，是不是就是你……”
“的确，我就是那個賣珠寶的前男友。”喬宇峰苦笑着搖了搖頭，“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和楊寧分手嗎？”
“這個，有必要告訴我嗎？”施月輪縮了縮肩膀，感覺彼此談及的話題，越來越危險了。
“有必要。”喬宇峰卻鄭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覺得，很有必要。”
…………………………
說來，楊寧和喬宇峰的相識還要多虧前任嫂子何芸的介紹。楊寧是何芸的朋友，曾經一度是親之又親的閨蜜關系。何芸在生下喬小軒後便不再工作，身邊的朋友也一個個淡了聯系，倒和楊寧越來越親近了起來。可能是因為楊寧做了小學老師，對孩子的話題也格外有興趣吧，總之在那段時間，何芸的手機裏不是和丈夫的通話就是和楊寧的閑聊，不多久還把楊寧介紹給了丈夫的弟弟——喬宇峰。
喬宇峰對楊寧是第一眼就滿意的，楊寧也的确是個能讓人見一面就産生好感的姑娘。他們的發展如順水行舟，甚至那陣子喬宇豪都打趣着要操心弟弟的婚事了，興許再過幾年，兒子小軒就有堂弟堂妹可以一起玩耍了。
但是那件事兒，那件不該發生的事情，卻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的表象下漸漸滋生着。
辭去工作，脫離社會，生活中只有相夫教子的何芸慢慢變了，變得需要丈夫越來越多的關心才能确認自己的存在，變得需要越來越多的物質才能填補內心的空虛。喬宇豪不是不理解，只是無暇顧及，那陣子‘石來運轉’的生意出了些問題，他和弟弟為了一批貨的問題簡直焦頭爛額，回到家也無暇和妻子為了生活瑣碎而争吵！可慢慢地，他卻發現妻子不再和他争吵了，他本以為妻子終于學會了體諒自己，卻萬萬沒想到，何芸是早已把心思放在了另一個男人的身上……
“說來真是諷刺，我和楊寧的相識是何女士介紹的，而何女士出軌的對象……正是楊寧介紹的。”喬宇峰淡淡道，看着施月輪錯愕的神色，他卻平靜地好似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陣子，楊寧代表學校參加比賽，獲得了市裏一等獎。她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也不再滿足于只在公辦小學做一個普通教師了。她跳槽去了佳學社，成為佳學社的重點培養目标。而當時挖她跳槽的佳學社股東，就是日後何女士的出軌對象。”
至于何芸是怎麽和那個男人搭上的，這其中，必定有楊寧的參與。但喬宇峰至今仍然信任楊寧，信任她當初介紹何芸和那位股東認識時，絕沒料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
何芸和那位股東的私情，楊寧也是後知後覺才發現的。她驚訝極了，不知所措之際，何芸苦苦哀求她不要告訴喬家兄弟。
“我錯了，我會斷絕一切外遇回歸家庭！你不要告訴宇豪，也不要告訴他弟弟，一切就當是為了小軒好！”
徘徊在閨蜜的懇求和告訴男友真相之間，楊寧猶豫着，搖擺着，舉棋不定着。她當然明白，知情不報的下場會有多麽恐怖，但她卻終究選擇了相信何芸，相信何芸一定能收拾好心情，瞞天過海。
楊寧說，她是一念之差，不想拆散何芸的家庭。于是她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渾渾噩噩地度過煎熬的每一天。可到了最後，當喬宇豪自己發現了妻子的行為時，撕破臉的何芸卻毅然決然地提出了離婚，抛棄丈夫，抛棄孩子，義無反顧地奔向她的‘愛情’。
楊寧懵了，徹徹底底懵了。
她也曾歇斯底裏地質問何芸，“你不是說了，會和他斷絕老往，才讓我幫忙瞞着你丈夫的嗎？”
何芸卻漠然地搖搖頭，随即滿含歉意地看着她，說，
“阿寧，對不起。”
對不起。
何芸覺得對不起她，因為從她和喬宇豪離婚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阿寧和喬宇峰也走到盡頭了。
……
“哥哥離婚後，紙包不住火，楊寧曾經一切的隐瞞都浮出水面。”喬宇峰面前的咖啡已經涼了，他看着那杯好似凝固一般的苦澀液體，繼續道，
“雖然我和哥哥能夠理解楊寧的所作所為，但理解不等同于諒解……我和她之間，也從此隔開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喬宇峰始終沒有諒解過楊寧，他曾經直言不諱對她說，她沒有說出真相，才不是為了閨蜜的家庭，她只是不想出面做這個惡人罷了！畢竟何芸出軌的對象是她未來的上司，喬宇峰能夠理解，卻無法諒解，因為他眼睜睜地看着離婚後的哥哥有多麽痛苦，看着小軒在夜裏抱着玩具熊喊媽媽時淚眼朦胧的模樣。
于是，喬宇峰也明白，自己和楊寧只能到此為止了。
………………………………………………
他說完了。
直到彼此之間沉默了許久許久，施月輪才恍恍惚惚地反應過來，喬宇峰說完了，而他清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月輪不禁背脊一涼，腦袋一片空白，
“喬先生……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原諒我有點混亂了……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把你和楊寧的事情告訴我……”她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因為腦袋裏接受了太多信息，一種超負荷的感覺加上今天痛經的身體，讓她不禁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
喬宇峰搖頭，淡淡道，“我覺得很有必要。因為，我并不想和你，只是班主任和學生家長的關系。”
他說了。就這麽說出口了。
那麽風平浪靜，理所當然，平靜得讓月輪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表白嗎？
而喬宇峰也在驚詫着自己的脫口而出，他本想慢慢呵護開花的一段緣分，卻終究還是自己忍不住地去挑明了。興許，是他害怕再不言明，那花兒就會莫名其妙地枯萎了吧！
是啊，他其實思索了許久，關于楊寧和月輪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無論怎麽想都是沒結果，縱然去問她們倆，也不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終于明白了，與其費盡心思地去琢磨‘為什麽’，倒不如把自己的一切都攤開了撕碎了給她看，然後把選擇的權利交到她的手裏，這就是他能給出的——最大的誠意了，
“施月輪小姐，我并不想和你只是班主任和學生家長之間的關系，所以關于我的過往，我願意坦誠布公地，統統告訴你。而你不需要急着回應我，我對自己的唐突感到抱歉，并且願意給你考慮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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