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元元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前朝叛黨餘孽幾乎盡數斬殺,其家屬鮮有逃脫。
想太上皇在位時,勤勤懇懇,勵精圖治,堯國太太平平。于內,政治清明,無奸佞小人,士農工商都蓬勃發展,國力強盛;于外,與他國邦交友好,和睦相處,別說大戰了,邊境連小打小鬧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太上皇在位後期,竟鬼迷心竅,自以為可做那長生不老之人,追求仙道,召集天下道士為他練那長生不老的仙丹,導致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因此,滿朝堂的奏章堆滿了勤政閣的書案,讓心術不正之人有空子可鑽,才得以把控朝廷,最後經妄圖謀朝篡位,堯國的大好河山搖搖欲墜。幸虧當時的儲君,即如今的新皇,與賊人鬥智鬥勇,力挽狂瀾,才保住了當時已經搖搖欲墜的堯國。
太上皇後來終于醒悟,在叛黨被捕之後,深感自己有負于堯國的列宗列祖,對自己降下罪己诏,自貶皇陵。同時頒布的還有傳位诏書,诏曰太子東方睿平叛賊人有功,文采出衆,武功出色,即日起即位大統,不得有誤。诏令頒布下來後,太上皇便搬到了皇陵,自此不問政事。
新皇登基後,有三件事要做。一是那叛黨還未完全斬草除根,便下令讓刑部和大理寺進行清剿。二便是當初與叛黨的周旋使整個朝堂烏煙瘴氣,亟需興科舉,廣納賢士。三便是必須破除民間妖道橫行,于是下令誅殺所有道士,燒毀天下所有道士廟,此舉一出,又是一陣腥風血雨。也因此,佛教逐日興盛。
新皇的做法雖然血腥,手腕雖然狠厲。但為了安撫民心,新皇除了叛黨和道士外,幾乎大赦天下,免了三年的徭役賦稅。
民間幾乎人人感恩新皇慈悲心懷,仁德無雙。
太平來之不易,故而此後若幹年,天下興放生,忌殺戮。
天子腳下,京郊。
這裏矗立着群山,群山環繞着中間高聳的山峰。山峰之上,一縷炊煙從一處廟宇間飄至天際,緩緩消散,直至不見。
靜心廟。
佛祖的像前,一位頭戴尼姑帽,身穿尼姑袍的師傅正跪于蒲團之上,手持佛珠,面容肅靜,聽着身後之人的話語。
“師父,今日初三,在後山放生的香客現已全部下山。”
“阿彌陀佛。”
靜心廟雖然是座小廟,但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廟宇是建在山頂的,有人便相信只有經過了辛苦的攀爬到達山頂的信徒,佛祖才會成全你的心願。因此周邊的向佛之人都喜在放生日這天上山放生,積攢功德,讓佛祖看到自己的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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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元聽到了從後面向自己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
待那後面的人站在了靜元的身後,腳步聲方停下來。來的人突然停下,面色紅潤,氣喘籲籲,尚未緩過氣來。待到她緩過氣來,便急急忙忙道:“師父,師父,不好了!後山發現了一名女嬰,您快去看看吧!”
“阿彌陀佛。”
靜元心想,這是哪個可憐的娃。心裏想着,終于睜開了雙眼,眼裏盛着的,盡是出家人對生命的不忍與慈悲。
靜元站起身來,對着一直站在自己身後與自己年齡一般無二的師姐說:“師姐,我們去後山看看。”
此時,後山,一整廟的小尼姑,大尼姑,老尼姑全都聚集在一處臺階上,叽叽喳喳,給這平日裏素來清淨的尼姑庵裏添上不少動靜。只看見她們指着被抱在其中一小尼的女嬰說:“诶呀呀!天底下竟有如此狠毒的父母!”
“可不是嘛!這女嬰如此小,如此可憐,怎麽舍得!”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正當衆尼姑對那女嬰的父母議論紛紛的時候,有眼尖的小尼看見師太從轉角處出來。
“師太來了!”
衆小尼停止了對女嬰父母的口誅筆伐,立馬P轉過身來恭恭敬敬的向師太問好。
“師父” “師父”“師父”
靜元師太點點頭,面容平靜,順着衆弟子的目光看向那小小的一團。
師太走近了,師太看到的,是粉雕玉琢的一團,小小的人兒,被紅色的襁褓包住。上好的雲錦,明亮的顏色,極潤的質感,粉嫩的面龐,無一不在顯示着這女孩的出身即使不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也必是小家碧玉。這顯得女嬰更可憐了,不管是大家族想添男丁以求鞏固權勢遺棄了,還是被仇家暗害的犧牲品。但幸運的是,總算是沒傷了這女娃的一條命。
師太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留下的手書:靜元,汝有塵緣未到。靜元當時怎麽想的呢好像是無所謂塵緣來與否,塵世之事,來來去去,終将是從哪裏來便到哪裏去。
現在,師太望着女孩兒,出家之人難免會有些慈悲心腸,少不得憐憫女孩身世可憐,更多的,便是覺得與佛有緣。并且心裏想着:這便是師父臨終前所說的那場塵緣吧!也罷,佛渡有緣人。
靜元盯着女嬰的面容看了好一會兒。
“阿彌陀佛,塵緣已到。”靜元師太說完便從小尼的手上抱起女嬰,此時的女娃,安安靜靜地睡着,待在自己小小的天地裏,安靜乖巧,軟軟的一團。不哭也不鬧,煞是可愛。
師太看着女娃安靜的睡顏,想到平常嬰孩大多沒有眉毛,或是眉色淺淺,再看到自己臂彎裏,女嬰的眉毛卻已有淡淡的輪廓,宛如月初的那一輪娥眉月,給人以歲月靜好的感覺,于是心念一動。
“兩簇彎彎娥眉月,不如就叫新月。從今日起,你便名為新月了。
新月仿佛心有所感,竟慢慢地睜開了雙眼,随着她睜眼的動作,長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垂下兩片淡淡的陰影,睜開的瞳孔中倒影着藍藍的天空與師太溫和的眼神,還有不谙世事的迷茫和特屬于嬰孩的天真與對未知的神秘新世界的好奇。突然間,新月“咯咯咯”地笑起來了。随着她的笑聲,淡淡的娥眉月型眉毛向上彎了起來,仿佛世界都融化在了這甜甜的笑聲中。
☆、第 二 章
時光荏苒,轉眼十年便過去了。
後山,植被茂密,成片成片的菜地整整齊齊方方正正的排開,綿延至山腳下,一所簡單的山間竹屋前。那竹屋,外看簡樸大方,無一絲修飾,卻又精致美觀。只因乍一看去,用的是這後山最為普遍的青山毛竹,但細細一瞧,每根竹子至少都有百年歷史。世人皆知,毛竹60年一開花,開花後,竹節枯死,只有少數珍稀品種可以存活90年,而百年以上的竹子,可謂少之又少了。可是此時卻能在一處寺廟的後山中看見一所以百年毛竹制成的屋子。
可是一切卻又那麽合理,只因這後山之中,懸崖之巅,有一處天然溫泉,周圍長滿珍稀毛竹,加之溫泉終年恒溫,故而百年毛竹在此處真可謂數不勝數。
推開竹屋的門,看見內裏裝飾平平,所謂家具,唯一幾一椅一床,一桌一櫃一壺而已。
盡管屋中擺設簡單,可屋中毛竹清香若有似無,聞之使人心曠神怡,靈臺清明。
有如此雅致的品味,有如此不飾雕琢的風格。古人雲:“觀其居所聞其人。”
此時,後山,溫泉旁的一塊空地上,飛沙走石。
竹葉随着劍氣彙成一股氣流,盤旋在空中,仿若有靈的騰蛇。那被氣流圍在中間的持劍之人,一招一式,靈動自然。一記掃堂腿,蕩出層層飛沙;一把印月劍,舞出飒飒風姿。只見那握劍之人,一身白衣,眉宇之間,透着英氣,堅毅的眼神,潇灑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态,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而此時的新月,正是如此。
一整套印月劍法練完後,新月氣沉丹田,深深做了幾個呼吸。想起師父昨日的留言,不禁皺了皺眉頭。
“徒兒,一整套印月劍法你已練的爐火純青。雖說你從小便被靜元養于廟院中,但你已經十六了,去年便已及笄了,為師教你的這套劍法也該見見人間了。”
師父的話,新月不是不懂,只是她從有記憶開始,便生長于此,這裏便是她的家。新月不想離開,也不願離開,因為她不舍。
新月滿含愁緒地走回了自己的竹客小居,卻發現門外似乎站了一個人。
待到走近一看,“阿彌陀佛。師太。”
靜元師太微微一笑,“阿彌陀佛,新月長大了,武功也學的不錯了,不想去看看紅塵嗎?”
新月抿抿自己的小嘴,認真地說:“師太,新月不想下山。若紅塵那麽好,為何每日都有祈願之人?若紅塵那麽好,為何有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得不到這四苦?”
“你若真想解了這問題,便去紅塵走一遭吧。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靜元師太說完,便離開了,只留下新月一個人苦思冥想,苦苦糾結。,人生那麽短,或許還有更美妙的事情在等着她。最終,新月也只是努了努嘴,便推門走進了自己的竹客小居。
夜晚,一輪新月靜靜地懸挂在漆黑的天幕中,黑夜幹淨漫長,淡淡的月光穿過片片竹葉投射在竹客小居。夜空中既無星,也無雲。涼風拂過,吹開小窗,吹起紗帳,吹得床上的人兒鼻子癢癢的,翻個身,繼續睡。
第二天一早,新月告別師父,告別師太,告別廟中的所有尼姑,這些十六年來給予她溫暖的人。
昨夜睡前新月終于想通所以,一夜無夢。
熱鬧!人多!這是塵世給新月的第一印象。
新月站在街道的盡頭,望向另一端七拐八拐也看不見盡頭的方向。眼中所見,是這十六年皆沒有看見過的景象。
沿途盡是叫賣的攤販,左手邊熱氣騰騰的大燒餅,右手邊的聞着甜甜的糖炒栗子,後面的桂花糕,老遠就能聞到香味的牛肉幹……
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去去。新月一身素衣,茫茫然地站在人群外,一雙略帶迷茫,略帶好奇,略帶疑惑,略帶微冷的眼睛就這樣看着,從白日一踏入這裏直到現在,人一天中最餓的時候!
終于,肚子不滿的抗議聲喚醒了新月呆滞的靈魂,原來不知不覺,她竟站了很久,久到五髒廟都開始抗議。
新月小心翼翼、躍躍欲試地走進了這條街,聞着各式各樣美味混雜着的食物香氣,新月十六年來第一次産生了口腹之欲。
廟中師傅們常常辟谷,新月從小耳濡目染,且身為出家人 ,一日三餐,頓頓清淡,有點味道的僅限于有錢的香客們偶爾燒香拜佛時供奉的糕點了。只是對于終年寡淡的新月來說,這點怎麽夠!
理所當然的,新月在後山練功時,常常會看見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地上爬的。呵呵呵,吃肉可是人類的天性!于是,那些在新月餓着肚子練功時還不長眼的飛禽走獸凡是被新月眼睛逮到的,就總是成了新月打牙祭的祭品。當然,這些可是偷偷瞞着衆人的,只有師父和靜元師太才知道。
新月想着,自己想當初只知道要拔毛去內髒,不知道去鱗剝皮,只知道烤熟的好吃,不知道還要撒上佐料,試了幾次都是又幹又無味。最後被師父發現,本以為師父會将她一頓臭罵,沒想到師父不但不罵她,反倒還教她怎麽把食物烤得又香又美味,最後兩個人分食了一只山雞、一只野兔、一條烤魚。等再一次打野味時,新月拿了一只烤好的山雞給師父。師父吃完後,地上一堆雞骨頭,用自己油的發閃的手從懷中摸出一包東西來,看也沒看的就丢給新月。
“喏,拿去!問靜元要的。”從那之後,靜元師太也知道了新月常常在後山 “大開殺戒”。不過也正是這一手好技藝,才至于新月對什麽好吃的都特別感興趣。不過,這一手烤野味的手藝也算是新月除了武功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并且能讓人贊不絕口的能力了。
新月此時已經站在賣綠豆糕的攤位前了,看着熱氣騰騰、美味誘人的綠豆糕,咽了一口口水,明明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眼睛裏卻是一閃一閃的,那是對食物的欲望。而此刻,她在看綠豆糕,邊上酒樓內吃綠豆糕的人在看她。
那人吃着嘴裏的綠豆糕津津有味,眼裏看着那在看綠豆糕兩眼泛綠光,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的素衣女子饒有興致,嘴角擒着一絲玩味,有趣,有趣,這女子當真有趣,還是第一次瞧見對綠豆糕也能眼泛綠光的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緣何?
只見新月一身素衣,一把銀冰色印月劍,背上一個包袱,站姿挺拔,腳步微動之間,無端一股氣流,那是只有身負內力之人才有的。更何況,以新月一身不俗氣質,出挑面容,卻只身穿樸素衣着,面容不作任何修飾,身邊又無任何家丁護衛、丫鬟小厮,必定身懷武功,且一般小毛賊必定不是她的對手。
樓上那人笑眯眯的繼續看下去,卻發現了非常有意思的一幕。
樓下,綠豆糕攤位前,新月眨了一下細長的雙眼,心想着:就算我沒下過山,但好歹也知道山下東西是要用錢來換的。記得好像就是那些香客每次上山捐的東西,廟裏的尼姑師傅們好像管那叫錢,也叫黃白之物。記得靜元師傅還擔心她沒下過山會餓肚子,特意塞了好多這些東西在自己手上,自己又閑太多太重,只随手拿了一些裝在身上,其餘的都塞回靜元師傅手裏了。
現在的新月可是生生的餓着肚子,拿出懷裏的一錠碎銀子,冷靜地問頭戴灰帽子,肩披白抹布的小販:“小哥,給我來份綠豆糕。”說着,便把那一錠碎銀子遞了過去。
那小販見了,可樂呵了,馬上咧開笑臉,态度熱情的不要不要的,連聲說着:“唉!唉!唉!”小販接過銀子,手腳麻利的打包一份綠豆糕給眼前這位出手闊綽的姑娘。
新月接過小販手裏的綠豆糕,本想着繼續往前走時,聽到了樓上傳出的哈哈大笑,并且還有那人說出的話:“哈哈哈哈,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啊!看着一副冰山美人的樣子,看起來腦子挺靈活的,怎麽買個綠豆糕都那麽笨吶!明明是幾個銅板的東西,傻帽似的給了賣綠豆糕的一錠碎銀子。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新月本不想理會,可聽到那人明嘲暗諷的人是自己後,立馬擡眼向上望去,臉上表情冷冷的,眼中也淬着一絲寒冰,剛剛因為美味的綠豆糕才有的好心情全沒了。
新月望見那人在窗口笑得前仰後合,好不開心。只是,新月的眼睛慢慢眯起來,他開心了,她可不開心了,哼!
新月穿過人群,跨進酒樓大門,直上二樓。
“當”一聲,新月把手上的印月劍重重的放在那男子的桌子上,語氣頗為冷硬地道:“閣下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
“呵呵呵呵,這位姑娘,你可真有意思。”男子繼續呵呵笑道。
“哼!閣下是嘲笑在下愚昧無知,連綠豆糕都不知幾斤幾兩嗎?”說着,新月更不開心了,心裏堵得更慌了。想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花錢,第一次買東西的好心情全因眼前這男子的幾句嘲笑全沒了,臉色更黑的冷冷瞪着眼前的男子。
“額咳咳咳”眼前的男子咳嗽了幾聲,止住了笑意,他看得出面前的姑娘已經很生氣了,也就不再繼續笑下去了。
于是恢複一本正經的樣子,整理因笑得已經有些褶皺的衣服,擺出世家公子的優雅架子,慢悠悠的起身。
“在下,夏侯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