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京城變(一)
霍青別是來宮裏接霍淑君的, 說是要送她去京城外的別莊避暑小住一段時日。霍大小姐陡一聽到這消息,心底有些不大樂意。
“我在宮裏頭待的好好的,憑什麽要去那什麽勞什子的別莊?”她不敢在霍青別面前吱聲,只能對着丫鬟紅香大發脾氣,“別莊別莊,不就是打發下人的地方!”
紅香在心底小聲道:霍家的別莊,怎會是打發下人的地方呢?但到底是比不過宮裏的。大小姐又愛熱鬧,沒了小郎将與褚姑娘,定然會無聊的很。
霍淑君曳着裙角兒, 在房間裏頭團團轉着,口中念叨道:“要不然,我裝個病?我可不想離開京城, 去鄉下受苦受難!到了那等山裏頭,有沒有人認識本小姐還是一說呢……”
紅香苦口婆心地勸道:“大小姐, 九爺這麽吩咐,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大小姐不如還是遵從九爺的意思, 去那別莊住一段時間吧。”
“我就是不想去鄉下!”霍淑君的脾氣更大了,指着紅香道,“你還是不是我的丫鬟了?出去!”
紅香沒法子,只得退了出去。合上門前,不忘叮囑道:“大小姐, 傍晚時九爺就會派人來接您了,到了時辰,奴婢會來請您的。”
霍淑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一副悶悶模樣。
離開了風物繁華的京城,去了山裏頭的別莊,那日子肯定是別樣寂寞了。既沒有人追着她奉承,也不會有出門無數仆從的威風八面。向來金嬌玉貴的霍大小姐,只覺得頭大極了。
不成,她絕對不能離開京城。
霍淑君想着,便輕手輕腳地靠近了窗扇,“吱呀”地推開了窗戶,向外張望一下。她見四下無人,便把一只腳擱到了窗臺上,雙手合十,道:“小郎将,不是我不顧及姐妹情;我今次溜了,來日定會回來見你!”
她正想跳出去,窗外頭竟轉過一道人影。那人轉的飛快,撞的霍淑君的手磕在了窗棂上,這重重一擊,也令她手腕上的镯子裂開了。
她微一吃痛,低頭又瞧見手镯上的裂紋,頓時懵住了。
這镯子并不算貴重,與她那一身富貴招搖的首飾比起來,不過是平平無奇的普通玉種罷了。但它難得就難得在,顧鏡贊過它一聲“好看”。
霍淑君還記得,那是在不破關家中的一日,她跟着江月心學劍法。她不愛練武,想方設法引開江月心的注意力,便順手脫了這只镯子下來給江月心戴上,問道:“小郎将喜不喜歡呀?”
江月心轉了轉手腕,道:“我一介武人,不大适合戴這些物什。”
此時,顧鏡恰好路過,見江月心白秀手腕上戴着這手镯,便贊了一句“好看”。便是因為這句話,霍淑君不想依照原來想的那樣把這镯子送給江月心了,而是自己留了下來,隔三差五地戴上一日。
這一回,這镯子竟被磕出了裂紋,又如何叫她不心疼?
下一瞬,她眼眶裏就浮起了淚意,口中恨恨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撞你姑奶奶?這镯子壞了,你可賠得起?”
站在窗外的男子愣了一下。
這男子竟是段千刀。
這一回,他又是跟着祖父段鷹入宮來的。
京城都在傳言,淮南王似是有不臣之心。越是風聲鶴唳之時,陛下便越需做好準備。若要一擊制勝、捉拿淮南王,便免不了需要兵甲錢糧。京城原本就兵力充裕、甲胄豐渥,而這錢,則由段家供上,以表忠心。
以是,還真應了霍淑君當日的話,段千刀還真是時常跟着祖父一道入宮來見陛下。
段千刀與祖父不同,對這些京城時局、爾虞我詐不大有興趣。他尚記恨着上回霍淑君一鞋底拍在他腦門上的仇,所以,他特地偷偷摸摸地溜來了霍淑君這邊,想要找回些場子。
——真是膽大包天了。
結果,一不小心,他就磕碎了霍大小姐的寶貝镯子。阿醜文團隊獨家整理,所有版權歸作者所有
段千刀瞥一眼這镯子,見它水頭也不好,便嗤笑道:“霍妹妹,這镯子也不是什麽值錢物什,你心疼,我再賠你一千個、一萬個都成。”
霍淑君聽了,眼淚水卻陡然滾了下來。她捧着那镯子,像只兇巴巴的小貓似的,豎着尾巴朝他吼道:“你懂什麽!你根本賠不起!”
段千刀面色一青。
想他段大少從前也是縱橫不破關的人,連霍大将軍霍天正見了他,都要給上幾分臉面。他又是年紀輕輕便家財萬貫,要什麽樣的珍寶沒有?這霍家妹妹,竟然說他賠不起!
段千刀怒從心底起,冷笑道:“霍家妹妹,你這話爺我就不大愛聽了。我段家要什麽有什麽,還沒有什麽東西是千兩黃金買不起的!你說,你要爺怎麽賠?”
霍淑君聽了,哭的更兇了。
她只道這镯子是顧鏡誇過的,獨一無二,段千刀便是一擲千金,也絕對買不來一模一樣的。她傷心了好一會兒,眼珠一轉,忽然有了個主意。
“段大少,”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說你無所不能,又要賠我東西。不如……便趁機帶我出宮吧!”
段千刀得意一笑,一展手中扇子,風流笑道:“這有何難?區區出一趟宮,根本攔不到本少爺。”
***
時間便這樣流淌過去了。
到了傍晚時,紅香來敲霍淑君的門,左請右請,卻始終沒能請出霍大小姐來。紅香暗覺事情不對,立刻推門而入,只見房內空空蕩蕩,只餘霍淑君留下的字條一張——
大意便是,她去闖蕩江湖了,勿念。
紅香驚叫一聲,險些厥了過去。
***
入夜。
京城的淮南王府後,有一片低矮的老宅,均是些老舊的居所。平日裏,總是大門靜合,不見人影進出,猶如荒廢的鬼屋似的,可偏偏門鎖光亮齊整,不見落灰,顯然是有人照料的。
今夜,這片老宅異樣地點亮了微弱燈火,房中坐着幾個或年長、或年輕的男子,有布衣長袍,也有一身武裝的,長相氣質各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面上雀躍之色。
此幾人乃是淮南王李素舊部,今夜應約在此處碰頭。簡陋桌上支了燭火,幽幽火光,映照的周圍一圈人面色惶惶如鬼。
“多年勸說,王爺終願答應起事,一成我輩夙願,也不枉費你我一番苦心。”說話人名喚傅文斌,是個身形巍巍的白發老者,乃是李素從前做太子時的太保。
“今夜你我便連夜懇請王爺起事,奪回這江山!”令有一中年男子,趁此激昂、大飛唾沫,乃是李素昔日的東宮幕臣,洪進。
“只是那葉家遲遲不肯回信,也不知今次他們又将站在哪一方……”另一名男子憂慮道。
“那葉家慣是會見風使舵。”傅太保撫一把胡須,冷笑道,“恐怕只是在隔岸觀火,等着王爺起事。若王爺事成,他們便出來攀親沾故;若事敗,則明哲保身,撇清幹系。”
就在此時,門外頭響起了急促的邦邦更子聲。這更子敲的急切,與時辰也不對應,卻是外頭給的暗號,意思是有外人來了。幾位臣子一聽,立即變了顏色,匆匆起身,各自奔逃。
“不妙!恐怕是那李延棠想快刀斬亂麻,提前動手!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洪進噴着唾沫,大怒道,“諸位還是快些走吧,免得叫人捉到了把柄!”
洪進說罷,便想翻牆逃走。他本就是武将,縱身上牆輕而易舉。他蹲在夜色之中,睜眼一張望,卻見得團團士兵已将老宅的正門口圍住,火把的火光刺目無比,幾要撕裂夜空。
“奉上命搜查!來人吶!開門!”
“給我進去搜!”
“若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舉着火把的士兵們,大聲地叫嚷着沖入了老宅內。洪進冷笑一聲,心道:要想捉老子,還差了那麽一些火候。
想罷,他便翻下牆去。
他剛落了地,就陡然撞上一道男子身影。黑暗裏,洪進只覺得這男子身量高大、下盤極穩,是個練過武的,當下便提起了戒備,與這男子交起手來。
不過四五招,洪進竟被制得死死,掙紮不得。
沒一會兒,火光亮了起來。洪進咬牙切齒地擡頭,怒道:“英雄不死無名之手,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男子的面容在火光裏顯得有些幽冷木讷,眼神直愣愣地瞧着他,口中答道:“在下江亭風。”
江亭風這個名字,京城人近來都知曉。那江家出身的寒門皇後,可不有個叫做江亭風的哥哥在北關當将軍?
洪進聞言,大怒,口噴唾沫道:“好啊!竟将不破關的兵力都調來了!真是沒想到這小皇帝心機如此深厚!”
江亭風依舊木着臉,答道:“我不過是路過罷了,今夜才進了城。”
“放屁!”洪進青筋暴起,滿心都是出師未捷神心思、壯志未酬人先衰的絕望,“你捉了老子,還說你只是路過!”
江亭風點頭,面無表情道:“當真是路過。我未婚妻子給我寫了封信,說思我若狂,恨不得能身插雙翼飛來。我見了信,便急忙來京城了。……你瞧,我當真是路過的,正趕着去見未來媳婦。”
洪進:……
放你娘的屁!!!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木】我真的只是路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