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西宮小住(一)
江月心喝醉了。
她不僅喝醉了, 還追着後院的一只大黃狗,一個勁兒地喊“陛下”,讓仆從們皆吓得魂飛魄散,恨不得上去直接捂住她的嘴巴,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她有武藝在身,院子裏服侍的又都是些弱質女流,誰都近不得她的身,只能任由她與那大黃狗追到地老天荒。最後,還是霍青別來了, 才喝止了她。
“小郎将,你醉了。”霍青別站在院口,遠遠對她道, “還是先去醒醒酒吧。”
江月心醉醺醺地站起來,眯着眼瞧霍青別, 嚷道:“你……你是……”
霍青別已想好了,她定然會喊自己“霍大人”, 然後自己就得再次糾正她,是“九叔”;但這一回,江月心卻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甚是乖巧地喊道:“九叔。”
霍青別一時不語。
溫嬷嬷見狀,連忙命翠兒幾個丫鬟上去扶住她, 要她回去換衣服、洗把臉,再讓小廚房燒碗醒酒湯來。翠兒等人好不容易才拉扯着她回了房。
霍青別在外頭守着,見丫鬟裏裏外外跑個不停, 便親自進去瞧了一眼,問道:“怎麽?還醉着呢?”
翠兒道:“小郎将睡過去了,叫不醒呢,更別提去沐浴了。”
霍青別慢慢踱至床邊,見江月心抱着玉枕,睡姿潇灑地橫在床上,舒爽地呼呼大睡着,一副好夢正酣的姿态。他小嘆了口氣,便親自放下了玉鈎裏的簾帳,道:“罷了,讓她睡吧。晚膳時候,再把小郎将喊起來。”
溫嬷嬷跟在霍青別身後,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見自家主子久久未有離去的跡象,溫嬷嬷終究是忍不住了,小聲提醒道:“老爺,這不合禮制。小郎将雖是将軍的義女,卻也是來日的皇後娘娘,這……”
霍青別心底微震。
小郎将再不羁潇灑、英氣如男兒,她也是個女人。他擅入女子閨房,本就不合禮制,更何況,小郎将還是未來的皇後。
霍青別思量一會兒,唇角微微翹起,道:“無妨,我是她九叔。叔侄之間,何必如此見外?”頓了頓,又轉身囑咐翠兒等丫鬟照顧好床上的江月心。
Advertisement
恰在此時,外頭有下人來通報,說是霍淑君也在鬧脾氣呢。
霍大小姐自從得知了王延就是陛下之後,那脾氣就一直沒下去過,悶在心裏頭,散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堂堂大将軍家的小姐竟被騙了,很是沒有面子;但礙着對方是陛下,她也不能說什麽,只能認栽。這一憋,就憋到了今天,終于爆發出來了。
“陛下竟當真是那王延!我還罵過他!這以後可要怎麽辦呀!”她嗚嗚嗚地嚷着,趴在自己床上委委屈屈地鬧着。丫鬟們怎麽哄都哄不好,也只能來請霍青別了。
霍青別:“……這回是親侄女了。”
溫嬷嬷:“您去瞧瞧?”
霍青別苦笑:“既然是親侄女,當然得去瞧瞧。”
他搖搖頭,跟着溫嬷嬷一道朝霍淑君那頭去了。
***
隔了幾日,宮裏頭就傳來了話,說是陛下與禮部已基本商量好了立後大典的事兒,這兩日便會正兒八經地做起準備來,先将江家父兄的官位提一提,令老江做個閑散伯爵,再給江亭風多領些兵。但真正的大婚之日,應當要在冬日了。
此外,因皇後乃是母儀天下之人,禮儀教養也是極為重要的。奉西宮太後之命,江月心須得入宮小住一段時日,跟着宮裏的嬷嬷仔仔細細地學禮數,免得大婚當日出了差錯。
臨要進宮前一日,溫嬷嬷多方打聽,方知道這一回入宮的可不止江月心一人。太後娘娘有意給陛下多納幾個妃嫔,因此也召了葉家的婉宜、吳家的令芳入宮。這事兒陛下十有八|九不知道,但對小郎将來說,卻絕非是一件好事。
霍青別聽了,便道:“那咱這兒也多挑兩個人一道進宮。省得小郎将獨自一人太過寂寞無聊。大哥不是希望君兒多學學規矩?讓君兒也一道入宮吧。小郎将不還帶了個自家的姑娘?那姓褚的姑娘,也一道送進宮裏去學規矩。”
這事兒就這樣敲定下了。
隔日一早,三頂轎子,就把霍家的三個年輕姑娘送入了宮裏,美其名曰,學規矩。
——其實根本就是大鬧天宮去的吧!
江月心如此想到。
臨入宮前,溫嬷嬷還交代道:“小郎将學學就罷,別把那些規矩刻在心裏。陛下興許就是愛重你如今的性子,若是小郎将真成了千篇一律的泥人兒,反倒不如原來自在了。”
入了宮,三人去的不是陛下的清涼宮,而是太後娘娘所住的西宮。據說這兒地兒夠大,夠折騰,足夠好幾個姑娘同時住下。
到了西宮,太後還沒來,殿裏已站了兩個窈窕的姑娘。西宮裏禁幄低張,彤闌巧護,水精的細簾子垂下百串叮當珠子,一道沉香雲母屏風前,葉婉宜沉沉靜靜地站在那兒,秀美容姿閉月羞花,一颦一簇,皆細膩婉轉如畫匠精心落筆。
另一位姑娘則容貌遜色些,神情略有些驕橫刻薄,乃是吳家的嫡女吳令芳。
比起世代鐘鳴鼎食的葉家,吳家的家世要稍稍差些,但在京城也算是排的上號了。最重要的是,這吳家與葉家沾親帶故,乃是姻親之交;嚴格說起來,吳令芳與葉婉宜還是對遠房的表姐妹。
吳令芳與其母一樣,都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一心想着皇後之位。被才色雙絕的葉婉宜壓過一頭,吳令芳也就認命了;但被這寒門之家的江氏女壓了一頭,吳令芳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樂意的。以是,今日,她特地打扮得一身精致婀娜,以求力壓這來日的皇後一頭。
見江月心來了,吳令芳笑笑,當即便抛出了早已備好的話。
“小郎将,這還是你第一次到太後宮裏來吧?你入宮才兩次,定然是不懂得規矩的,恐怕一定會沖撞了太後。若是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向我請教。我常來西宮,對這兒一切都熟”吳令芳揚着唇角,格外驕矜的模樣。
言外之意,這小郎将沒見識又粗鄙,一定會惹怒太後。
江月心聽了,卻十分感激:“哎呀,京城盡是些好人呢!都一個勁兒地為我着想。”霍淑君也是大條的人,雖覺得有哪兒怪怪的,可也不大聽得出來,便“唔唔唔”地帶過了。唯獨褚蓉,精明眼神光一轉,立刻發覺這吳令芳不懷好意。
褚蓉冷笑了一聲,對江月心道:“哎,人家嘲你是個沒見識的鄉下人呢。心心怎麽就記挂着道謝?”
江月心很無辜:“我确實是個沒見識的鄉下人啊!”
褚蓉:……
心心脾氣好,褚蓉一貫知道。但是這吳令芳都騎到未來的皇後頭上來了,她可忍不了,絕對要讨回一盤,讓別人收斂些。
褚蓉仔細瞧一眼四周,見屏風後已隐隐能看到大宮女的衣角,她便清了清嗓子,問道:“吳小姐,你說你對這西宮甚為熟悉,那我想問問,敢問太後今年年歲幾何?”
吳令芳嗤笑一聲,道:“這有何難?四十又二。”
“我瞧着太後娘娘頗為年輕,哪兒像是四十餘歲的人?”褚蓉一副不信的神色,“若說是剛到而立,那我還會信上兩分。”
聽到褚蓉這種谄媚之語,吳令芳很是不屑,嗤笑道:“那是太後娘娘會做保養。可你不常來西宮,當然不知道太後娘娘早就四十多了。淮南王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太後娘娘又能年輕到哪兒去?”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身“太後娘娘駕到——”,繼而,葉太後便冷着一張臉自屏風後步了出來,拿眼刀剜了一下口無遮攔的吳令芳。
吳令芳愣了一下,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竟當着太後的面說她“年輕不到哪兒去”,縱使這是實話,可又有幾個女人愛聽?更何況,這人又是西宮太後!
葉太後一張臉冷若冰霜,板着神情在鳳椅上坐下了。她自侍女手裏接過茶,掴了下茶葉沫子,道:“令芳,我倒不知道你是這麽能說會道的人。日後,多少得記着管好自己的嘴!”
吳令芳微震,唯唯諾諾地低下了頭,絲毫沒了先前的氣焰。
江月心和霍淑君齊齊納悶:這太後娘娘怎麽就生氣了呢?吳姑娘可真是可憐吶。
葉太後叫了幾個教養嬷嬷來,說是要教導幾人行立吃坐。這學規矩是項大活,光是“立”一樣,就要折騰上一整個上午。葉婉宜從小就學這些規矩,根本不在話下;江月心平日辛苦慣了,覺得這做規矩就和撓癢癢似的,一點兒也不費力。只是她一旦站直了,就帶着股大馬金刀的鐵血味兒,渾似一棵松似的,一點兒都沒有姑娘家的曼妙妩媚,嬷嬷怎麽救都救不回來;最叫苦連天的,則是霍淑君和吳令芳,兩人大概都是家中嬌縱慣了,沒怎麽做過規矩,練了一會兒就累的眼淚汪汪。
大半個上午過去了,外頭忽得傳來“陛下駕到”的通傳聲。見李延棠進來了,葉太後笑道:“什麽風把您給出來了?近來國事繁忙,陛下不是一直沒空來給哀家請安?”
“朕來瞧瞧未來的皇後。”李延棠道。
葉太後渾似個聾子似的,沒聽見“未來的皇後”一說,轉頭對一群姑娘道:“婉宜,令芳,陛下特意來瞧你們,還不快快謝恩?”
李延棠搖了搖頭,嘆口氣,道:“朕只是來瞧小郎将的。其他人,朕可沒什麽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 公然發狗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