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風拂來
看婚當日,晖園裏的桃花開得灼灼動人,遠遠望去仿若一派粉煙綠霧籠罩着。美景已,王皇後還命人在湖中放了天鵝鹳鳥,路上放着訓練有素的小狗,專供貴女們觀賞逗玩。
因為上次在晖園的一場宴席,原定疆結識了楚儀,故而這次兩人也受邀在列,說是要給慕雲漢沾沾喜氣。為此原定疆頗不以為然,他有什麽喜氣可言?三婚的喜氣?夫人差點出家的喜氣?大概哪個慕雲漢都不想要吧!
但如今也稍微好了些,妹妹的法子雖然可恨,但楚儀如今偶爾也會對他笑,對他說話了。尤其哈吉斯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楚儀對他的态度也越來越有好轉。
這樣一想,被妹妹當着馬騎了幾日,倒是很值得!
再一想到妹妹馬上就要嫁人了,嫁的還是柳景元那等人物,原定疆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
慕雲漢今日亦是一臉笑意,與往日那淡然的模樣大不一樣,他內裏穿着褶紅色的長衫,外套一件劍袖的黑色金紋的甲衣,一痕鑲着血色珊瑚的腰帶勒出他精瘦的身形來,越發顯得肩寬腿長,簡直如畫中人走出來。
他等在偌大的金傘下,心情大好之下,還由着阿笙為他倒了兩杯酒喝了。
原定疆見楚儀去與其他姑娘說話了,便趕緊向他奔來,笑嘻嘻道:“相爺,陶姑娘還未到?”
“快了。”他溫和說道。
“陶姑娘也真是心大,你看那群莺莺燕燕,哪個不是在偷瞄你?可憐小春子今日打扮得如此人模狗樣,還想着挑個媳婦回去呢!”
慕雲漢循着他的視線望去,果然看到倚在涼亭邊的尚春來正摸着自己精心修剪的小胡子,一臉苦相。他于是笑道:“我一直以為,他會娶大花的。”
“哈?你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念頭?他可是說了,死都要選個離原大花遠點的墳呢!”
“呵……”慕雲漢低頭笑了起來,“何至于如此……”
這時,那姑娘群中步出兩人來,徑直向着慕雲漢這裏而來。原定疆是個沒義氣的,一看那領頭之人竟然是方晴,腳底抹油似的跑了。
慕雲漢頃刻寒了臉孔,阿笙急忙迎上去道:“方姑娘,您也不瞅瞅今兒是什麽日子,皇後娘娘一會兒便要來了,您可莫要為難小的!”
方晴一喟,輕聲道:“日前相爺派人提點過爹爹了,爹爹亦狠狠責罰了我。便是皇後娘娘,也傳了私令斥責我……我實是後悔自己所為,如今來,也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就是想給相爺陪個不是,日後,我再不會那般無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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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聞言,神色也放松了一些:“方姑娘若是能想開,固然是好的。”
方晴望向慕雲漢,忍耐而克制道:“相爺,我深懷愧疚,能否讓我為相爺奉一盞茶賠罪?”
慕雲漢眼睛微眯,揮了揮手示意阿笙讓開了。
方晴在衆目睽睽之下步上前來,跪在軟墊上。由着阿秀倒了一盞茶給她,随即她顫顫擡至眉處,道:“相爺請用茶。”
慕雲漢接過茶盞來,嗅了嗅淡紅色的茶水,卻沒有立刻喝下,只是轉而盯向她薄汗的額頭。
“相爺……我是真心賠罪的……”她的身子彎得更低了,額頭幾乎都要觸到地上。
“心意我領了。我亦會原諒你。”他冷冷道,“陶姑娘要來了,你且退下吧。”
“相爺……”方晴惶恐擡頭,望到了一雙洞悉一切的雙眼,冷然冰封如寒冬,她突然就怕了,畏了,感到一股無所遁形的恐懼。
慕雲漢正欲将茶盞放下,卻冷不防被人一下子劫了過去,他一擡頭,卻是陶夭一仰脖給喝了。她今日的衣裙乃是桃花逐碧波的花式,明豔至極!她一喝完,把茶盞“桄榔”一聲放在小案上,對着方晴笑道:“賦就淩霜質,巍然盈古香,只宜蘭作伍,枳棘怎相将。你可以走了麽?”
方晴在她居高臨下的注視下,感覺自己簡直變成了一只蝼蟻!她慌了,趕緊起身,連話也忘了說,匆匆走開了。
慕雲漢起身來望着陶夭,表情莫測。
“怎麽了?看呆了?”她頭上是短短的粉色珍珠流蘇,光潤可映人影,說話間她還搖了搖,笑問道,“我今日美麽?”
慕雲漢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笑道:“很美……比這裏的桃花更美。”說完,他也不顧還有諸多人看着,在她面上輕輕吻了一下。
大周縱然開明,衆人見此也是臉上一紅,紛紛說笑着別開了眼。
陶夭臉兒紅紅的,在他耳邊道:“是不是有點過火?”
“你當我是為了演給他們看?”他動情道,“我不是那等在意他人之人。”他拉着她坐在身旁,微微挺直了身子,問道,“敢問小姐,可還對我滿意?”
陶夭裝模作樣地打量着他,嫌棄道:“唔,別的都好,就是這鼻子太尖了。于我運勢有礙。”
“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笑着用她的話回敬她。
“諾,信物。”她将一個荷包丢進他懷裏。
慕雲漢挑眉:“你這是做了個……豬肚?”
“呸!”陶夭急了,“這可是我一針一線做的荷包,什麽豬肚!不要算了!”
“要的要的!”他急忙緊緊攥住,順便把自己腰上的荷包摘了下來換上。那荷包委實極醜,他戴在腰間,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但陶夭顯然很滿意,自賣自誇了一番後,将身上的外袍脫下遞給一旁伺候的丫鬟,随手拿起他的折扇來扇着,“今兒天氣不錯,就是熱得很,我此時已有些出汗了,這若是到了正午時,不是要烤死人?”
他柔聲道:“你若不喜歡,等娘娘來了,就說身上不适,我送你回去。”
陶夭興沖沖道:“不過是熱而已,我不怕的,娘娘差人和我說,下午還要帶你我去白鳥寺,屆時在姻緣娘娘座前許願,寺前的樹上綁了紅繩,才能姻緣美滿。我娘很信這個,給我備了好幾條,大約是想讓我給你綁死……”她說着,扇子突然搖得更賣力了,“我委實熱得很!”
阿笙見狀,急忙将冰鑒裏的涼醴奉上:“姑娘喝點涼的吧,許是來得太急了,汗還沒落下去。”
陶夭接過來,又是一飲而盡,這才覺得舒服了些,她起身道:“你且在這裏等我,我要先失陪一下去換個衣衫了,這衣服被汗熏了,怪膩歪人。”
“好。”慕雲漢對阿笙道,“去叫那幾個給姑娘挑的婢女一起跟着,熟悉一下姑娘的性子。有什麽事,無論大小,立即來與我說。”
“是,相爺。”
陶夭一邊起身一邊笑道,“如何這麽麻煩?我身邊已經跟了這一群了。”
陶夭離席了,一群人也跟着去了,阿笙忙上前來道,“相爺,剛暗衛來說,方姑娘匆匆走了。”
“走了……”慕雲漢心中仍覺得怪異,幽幽道,“她今日那神色,不像是來賠罪的。”
“那是……?”
“像是心虛,像是……在算計什麽……”他忽而一笑,“但願是我多慮了……否則……”
這時,方才跟去的一個婢女匆匆跑了過來,跪地小聲道:“相爺,姑娘一直喊熱,大家只說是悶壞了,但奴婢看着那神色不對勁,特來與相爺禀報。”
慕雲漢眉頭一簇,猛地起身,将腰間腰牌的副牌丢給阿笙道:“命人将方晴和她的侍女扣下!”
言罷,随着那婢女匆匆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之內,陶夭因為不斷用涼水擦臉,臉上的脂粉全都被抹了個幹淨,饒是如此,她臉兒紅如霞色,唇粉豔若初櫻,仍在不停地叫着熱。
慕雲漢一沖進去,見她神色如此異樣,忙喝道:“傳我的令,請太醫來!”
她起身想上去迎他,卻身子一軟,倒在他臂彎裏。
慕雲漢穩穩抱住她,将她放在那床榻上,捏着她的下巴道:“夭夭,你看着我……”
“讓她們走,讓她們都走……”她緊緊抱着他,“我只要你陪着我……”
慕雲漢立即對婢女們道:“你們先退至三道門外,太醫來了,叫他等我傳他。”
婢女們連忙退了出去,緊緊地掩好了門。
他這才執起她的手腕來,為她把脈。
“咦?”她笑得妖媚如精怪,“你竟還會岐黃之術?”
“曾經認得杏林的一個聖手,略知一二……”他話音未落,便感到她在輕輕舔咬着他的耳垂,登時喉結一滾,說不出話來。陶夭像條纏綿的蛇,攀着他的肩,低語道:“我守着你,便不覺得那樣熱了……”說着,便吻在他唇上,滾燙的舌尖如蛇信般探入,似乎要将他的心髒勾走吃下。
“夭夭……”
她的小腦袋被他強迫摁在胸前,耳邊傳來他強有力的紊亂心跳。她擡起頭,看到他注視着自己的目光,只感覺心亦怦怦狂跳着,整個人快要像冰鑒裏的冰一樣融化了……
一種奇異的騷動宛如細小的蛇,順着她的筋脈游走去了四肢。她無法轉開視線,只能無助的看着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但她的手卻控制不住地拂過他咬牙繃緊的下颚,微微顫抖的喉結,順着他白皙的肌理,向內裏而去……
她今晨是該多吃些的,此時她覺得自己餓壞了,而他又如此美味。
不,不是她的肚子餓,而是一直以來對他的渴求那種餓,以往她也會如此,卻不似今日這般難捱……
一陣陣失控的激流控制了她的身子,她使勁扯着他的衣服,紅唇中逸出醉人的低吟來。
“給我,求你給我……”她幾乎快要哭出來。
“夭夭,你需讓太醫為你診治……”他說完這句話,便覺得自己身上也忽地熱了起來!他不由低低shen吟出聲——這是什麽虎狼之藥,只是與她唇舌相接都會傳給他!
他被可怕的欲念折磨着,卻仍惦念着她的安危,雖然她的脈搏并無中毒的征兆,但他仍覺得應叫太醫來看一下。
“你……難道要讓太醫見到我這副模樣麽?”她雖然已經混沌至此,卻也知道自己的不對勁,更知道自己這副春貓的模樣,是斷斷不能叫別人看去的!
他一頓,登時理智盡失:“好,我給你,但不是在這裏,我帶你回府,你忍耐一下,好麽?”
“嗯……”她睜着迷蒙的眼兒,全然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依舊蹭在他的胸前。
慕雲漢一把扯過她的鬥篷來,将她像個粽子似的牢牢裹住,随即也來不及通知其他人,直接命候在外面的婢女将他的馬牽來,帶她上馬向相府而去!
他一路挑着僻靜道路奔走,為了不讓她如此激烈地掙紮,還需時不時用親吻來安慰她,可饒是如此,他卻反而也沾染了更多的藥物,身上越發火漫過一般,不得控制。
他從未走過如此漫長的路,每一瞬時間的流失都像是烤紅的刀在淩遲着他的五髒六腑。當他們二人終于回到相府時,他甚至沒有停下,直接策馬向裏而去!
看到勇叔慌張迎來,他只來得及下馬說了句:“命所有人守去外院!”便抱着她走向兩人的新房……
黑金的甲衣與那逐水而去的桃花紗衣不分彼此地裹纏在了一起,赭紅的內袍橫在地上,其間翠色的內兜仿若紅花葉下露出的一點葉子,格外醒目……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打鬥一般,腰帶橫簪散落其間,一路蔓延去了那挂着華麗紅帳珠簾的大床。
屋中盡是簇新的精巧家什器具,紅綢結于梁間門框,更着意按照她的喜好在屋角置了一缸不屬于此季的新鮮香果,故而滿室果香怡人。
這本是為了迎娶她而準備的,他本還想帶她看看那與這方正相府截然不同的雅致院落,卻不想事發突然,先看了婚床……婚床他固然也是用了新的,她若神智清晰,便該看得出這床與他們在三江五洲時共眠的滴水床別無二致,乃是他請了當地的名師所做……
實在是可惜……
但或許,她想要的,從來只是一個他而已……而他亦是如此……
紅帳內,慕雲漢汗濕的白皙後背左右,有刺目的幾道帶血抓痕,毫無章法,下手卻狠;肩上亦有細碎的牙印,還有一處被咬出了血來。好在這些傷痕的始作俑者,此時終于像是被馴服的獸一般,困極而眠,暫時放過了他。
他望着她沉沉睡去的模樣,貪戀而心疼地在她頸間流連了一會兒,随即起身,将滿地狼藉收拾了,這才穿過游廊環抱的庭院側門,直向前院而去。
院外,被攆出來的衆人依舊不明所以,皆是呆立着。見他出來,勇叔忙上前道:“你怎麽了?太醫在這裏都等了兩個時辰了!是你病了,還是陶姑娘病了?”
他疲憊地擺擺手,累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對太醫道,“你随我來,其餘人等,候在這裏。”他向裏走了兩步,又轉頭問勇叔道:“阿笙回來了麽?”
勇叔忙道:“中間倒是來了一趟,但是又走了。”
慕雲漢點點頭,領着太醫進去了。到了房間門口,太醫正要開門,他卻一把摁在門上,瞄了一眼他的腰牌道:“李太醫,陶姑娘許是中了毒,但是何毒,何等狀況,不可叫旁人知曉。我已驅逐了府上所有下人不得進此院,若有朝一日走了風聲……”
李太醫後脊寒意一刺,忙道,“下官明白。”
“好,請。”
紅色的帳幕層層遮蔽着,唯有陶夭的一只手露在外面,上罩紅色絲帕。
李太醫診了一陣,心中驚吓,忙道:“回相爺,陶姑娘不是中毒,只是吃了一些……上火的藥……”
慕雲漢從懷中拿出一個帕子給他,上面是一圈茶漬:“可還能聞出來是什麽藥?”
他嗅了嗅,道,“合歡散,相思方,與茶味相似,卻實則發甜,再和以幹鹿血……”他猛地一頓,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道,“只是上火的補藥,倒對身體無礙,或許今日明日會流些鼻血,吃些降火解毒的苦藥茶便好了!”
慕雲漢點頭:“有勞了,寫好了方子,交給勇叔即可。”
李太醫諾諾應着,向外走去。
慕雲漢又道:“方才的話,還需我再囑咐一遍麽?”
他惶然道:“不必了,相爺,下官明白……”
太醫走了,屋內又重歸于安靜。他望着她沉沉睡去的容顏,那皎然的皮膚下仍蒸騰着不大正常的紅暈,只是她疲憊至極,睡過去了而已……
他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對不起夭夭,我終歸沒能等到你我成親之日……”
作者有話要說: 原大花:聽說你想死遠點?
尚春來:……怕礙着姑奶奶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