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獅子開口
新年的禮炮爆竹回響在瀚瀾城的大街小巷,而此時的楚儀默默坐在霍家冷清的小院裏暗自納悶,為什麽父親還不來接自己回去。她更想不到的是,原定疆絞盡腦汁弄來的錢,沒有一分是用在了她身上,全都送去楚家堵了楚玉書的窟窿。
原大花雖知曉楚家不是什麽善茬,卻沒料到他們如此貪得無厭,他們将籌好的彩禮送去了楚家後,楚夫人又腆着老臉臨時變卦,給加成了五萬!簡直是拿自己哥哥當搖錢樹、聚寶盆了!
原大花理智尚存,察覺出不對勁來!但奈何原定疆這個蠢熊一遇到楚儀的事兒就頭腦發熱,竟然滿口應了下來。兩人吵了一路,原大花咽不下這口氣,于是找了個借口又溜回了楚家,打算給楚廣平夫婦好好收拾一頓!
可到了楚家附近,她反而又遲疑了,揍楚廣平一頓又能如何?還不是壞了哥哥的姻緣?楚家雖不怎麽地,到底楚儀是好人,如果平白給兩人拆散了,楚儀的日子更不好過。
她正糾結着,冷不防身後有人喚她:“是原姑娘麽?”
她回頭,是個穿黃棉袍的圓臉姑娘抱着兩匹布,長得倒是清秀端莊,然而她着實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見過她。
“是原姑娘吧!”黃衫姑娘又問了一遍,聲音裏有了幾分篤定。
“你是……”
“真的是原姑娘,太好了,”那黃衫姑娘快要流下淚來,“我是我家二小姐的丫鬟,暖陽,咱們在尚府見過的。原姑娘,我知道楚夫人向原将軍要彩禮的事兒了,請你一定要告訴原将軍,那絕對不是我家小姐的意思。”
原大花腦子裏對她有個模糊印象,狐疑道:“我雖相信楚儀的為人,但是她是不是直接和我哥說一下比較好。你不知道,他因為楚夫人獅子大開口,一直在地下武場和人角鬥賺錢,我雖然端了幾個,但是他對這些地方比我熟,我看他撐不到結婚或許就要被揍死了。”
“啊……”暖陽一急,眼淚就要流下來了,那可是小姐的終身幸福啊!“那怎麽辦,我……我也快有一個月沒見過我家小姐了,她住在霍家,我也進不去。”
“還住在霍家?”原大花眼睛轉了轉,猛然醒悟,“難不成楚玉書的爛賬還沒還完?!”
“是呀!利滾利,利生利,債主說,還不上錢,要麽就叫我家小姐抵債,要麽,就要卸楚玉書一條腿呢!”
她這樣一說,原大花便想起了此前楚家被追債上門的一幕,當即跳腳起來:“好啊!好啊!好個楚家!我說怎的結婚要這樣多錢,原來都是用了我哥的血去填那個大窟窿了!王八蛋!龜孫子!無恥小人!五萬兩!他們幹脆去搶好了!”她咬牙切齒,為自己和哥哥被人耍得團團轉而氣得牙癢癢的。
暖陽在一旁怯怯看着她大罵,不敢吱一聲。原大花鬼心眼兒極多,罵了一陣子,便心生一計,她笑得奸詐,着對暖陽說:“好暖陽,我有件事,要你幫幫忙。”
二人躲去了一旁的合歡樹下,好一陣子叽叽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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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咕完,原大花才去了楚家,拿出母夜叉的吃人架勢會知楚廣平夫婦,彩禮婚禮當天給,一手交錢,一手交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楚家夫婦自知理虧,外加原大花淫威着實吓人,于是當即答應下來,只差跪下保證了。
下月便是婚禮,按照大周的風俗,禮前允許新娘上街選置東西,新郎便也可以遠遠站着看一眼,二人再定心意。此禮俗雖然可以免去,但是楚儀卻難得表現出強烈的意願——如果再不出去走
走,她真的要憋悶死了。
她既然開了口,霍家也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楚金玉生怕她借着逛街的由頭跑了,不但自己親自陪着,還帶了五六個丫鬟。
楚儀誤會了她的意思,解釋道:“大姐,你放心,我是真心實意要嫁原将軍,沒有二心的。”
楚金玉心煩意亂,擺手道:“我曉得,你逛你的,我是保護你,怕那些讨債的找你麻煩。”她眼下烏青,就連細密的脂粉也遮蓋不住,楚儀見狀,以為她心情不好,便沒有多言。
今日,楚儀特意好好裝扮了一番,雖然心知披着厚厚的鬥篷,原定疆恐怕看不到自己裏面穿得如何奪目,她還是選了自己最愛的那件紅色緞衣,紅衣白鼠毛頸,更襯得她頸間的金葉碧果青翠欲滴。
她再楚家下人的護送下如約到了臨街的布莊,便看到遠遠的,原大花陪着原定疆,已經等在那裏了。雖然原定疆帶着鬥笠看不清面容,但是她能感覺到他在沖她咧着大嘴笑呢!
楚儀也情不自禁露出欣喜又羞澀的笑容,雖然原定疆在很多人眼裏并非良配,但是她經歷了這許多,明白只有這個男人能夠給她溫暖與保護,歡笑和安寧,她還有什麽可不滿足的?
原定疆站在街這邊望着自己最珍視的人,神色柔和得像是羽毛,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拍了拍,想叫楚儀知道他不曾有一絲變心。
原大花本來想嘲諷他肉麻得惡心人,可是她卻突然說不出口,因為她突然發現這樣神色溫柔的哥哥認真得令人感動。她突然想,如果自己也可以被人這樣望着,該有多麽幸福。
“走吧,我們該去拜見義父了。”反而是原定疆率先開口要離開。
“做什麽,不再多看一會兒?”原大花看到楚儀還在原地。
“有一輩子的時間看呢!”原定疆呲着白牙笑起來,一不小心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痛得他“嘶嘶”直吸氣,“而且萬一她太喜歡我了,控制不住沖過來看到我這個樣子怎麽辦!”
“怎麽辦,直接和她說她父母是螞蟥,不吸幹你不罷休!”原大花沒好氣翻了個白眼,“何況,她哪裏有很喜歡你,充其量也就是,有點喜歡你,小拇指這麽一點點。”
“你懂個屁,她害羞,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
兩人鬥着嘴去向了李崇恩将軍的府邸,這邊楚儀悵然嘆了口氣,讓楚金玉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冷笑着諷刺妹妹道:“你的品位也是夠獨特的,喜歡一頭熊。”話說完自己又後悔,原定疆是熊,那麽霍均又是什麽,傻子麽?
楚儀卻沒有反唇相譏,只是笑道:“我現在知道,他并不是那樣愚蠢的一個人,是我之前識人不清。”
楚金玉看到楚儀的表情,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種帶着希冀和溫暖的笑容,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笑容極其刺目,不,應該說是刺心。她莫名想到,如果她嫁與了慕雲漢,此時應當是她臉
上有這樣驕矜又幸福的笑容的。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也罷,橫豎楚儀快要死了。
她心裏有一點瘋狂的念頭,反正與她無關,她又何必在意,她已過得如此狼狽,楚儀也別想過得好!
二人無語,分開在布莊裏逛着,楚儀專心看着布料,沒留意撞到一個人身上。
“喂!你沒長眼啊!”對方顯然心情不好,罵罵咧咧地沖她。
楚儀反而楞住了,眼前這人碧眼如波,一頭金發耀眼得叫人睜不開眼,是個波食人。
“看什麽看,現在看也晚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波哈王子關了半月的哈吉斯,他此番好容易出來,剛進布莊選好布,就發現自己的錢袋子被人順走了,正尴尬得無法應付身邊店小厮殷勤的雙眼,偏巧又被楚儀撞到。
“額……對不起……”她急忙道歉,主動讓開道路讓他過去。
“晦氣!”哈吉斯用波食語低聲咒罵着,向前走了兩步,突然一臉如遭雷劈的表情站住了。“哎哎哎,這位小姐,”他急忙回身攔住楚儀,“對不起,剛才是我态度不好。”他同楚儀說着話,眼睛卻是看向她頸間的墜子,那碧綠的果子,和他的眼睛一樣,散發着溫柔靜谧的光澤。
“沒關系的,”楚儀笑笑,繼續去看布。
沒有錯!沒有錯!是碧果!碧果為什麽會在她身上!哈吉斯茫然地抓了抓自己的金發,也不顧此時無錢結賬的窘境,呆呆地跟在她後面。
“你……”楚儀怪道,“你跟着我做什麽?”她看哈吉斯一臉如夢似幻的表情,心下怪道:此人不是腦袋有什麽毛病吧?
“這個,這個,你從哪裏得來的。”他緊張起來,眼巴巴瞅着她。
不等楚儀回答,楚金玉已經走了上來,皺眉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麽!”一群仆人登時呼啦啦把他團團圍住。
“我……我……”哈吉斯吃過大周女人的苦頭,不敢輕舉妄動,“我就是……喜歡她……”
楚儀登時臉紅了,急忙低下頭。
“呸!”楚金玉也沒見過如此直白的人,不由唾道:“金毛猴子,走開!我妹妹是要嫁人的人了。”
“要嫁人,說明還沒嫁,你叫什麽名字,我要去提親。”哈吉斯死死盯住楚儀,生怕她跑了自己卻連名字都沒有得到。
“你……你們波食人當真是毫無廉恥之心。”楚金玉生怕這個波食猴子節外生枝,急忙道,“你們,給我攔住他,小妹,我們走!”
“別走!別走!求求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哈吉斯着急了,可是他被仆人架着,只能眼睜睜看着楚儀上了馬車,“別走啊!我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好!”
馬車上楚金玉表面怨恨道:“該死的波食猴子,真不要臉。”實則心中則隐隐擔憂他的出現會擾亂霍予的計劃。
楚儀輕輕撫着脖子上的墜子,若有所思。
什麽喜歡,只是托詞,那個人,認識她的母親,他知道這個墜子的來歷!
珠子是她從小就拿在手裏玩的,當做琉璃球,後來還是母親給她鑲嵌了做成墜子,這些年她一直都好好收着,楚雁北或許知道她有這麽個東西,可是他并不覺得這個小珠子有什麽太大的價值,故而她得以保存至今。她也不懂它的價值,但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意識到,這個東西十分名貴,要麽是母親偷來的,要麽是她生來就有的。一直以來跟随她的敏銳令她心中一動,當即伸頭探出車窗,對他喊道:“我叫楚儀——”
哈吉斯楞住了,沒料到她真的肯告訴自己,而架着哈吉斯的仆人更是驚訝,一個已經定親的姑娘,竟然随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訴一個不知底細的外邦人。
楚金玉駭得魂飛魄散,急忙将她拉回來,罵道:“你瘋啦!你已經定親,你明知道他對你有非分之想,還告訴他你的名字。”
“大姐,我沒有瘋。”楚儀柔聲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的本能告訴她,有什麽不好的事在等着她,即便是大婚也不能讓她開心起來。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煩躁感令楚金玉備受折磨,她閉上眼,不想再同楚儀講話。明天,就是明天,她就解脫了,可是為什麽,她這樣煎熬……
哈吉斯一路跑回了驿館,一進去就急急道:“王子呢?我找他有急事!”
仆從從未見過哈吉斯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答道:“王子跟着大周的宰相去看城郊的水利了。”他們來大周已經許久了,王子簡直恨不能給瀚瀾城每一寸土地都參觀個遍,就是不肯回國。
哈吉斯只得問了地方,扯了匹馬,快馬加鞭奔向了城南。
波哈王子随着慕雲漢從壩上下來,走出圍村,就看到哈吉斯像條狗一樣在那裏吐着舌頭,喘着粗氣。
“王子……”他臉色凝重,用波食語說道,“找到了。”
波哈王子臉色一變,當即用眼色制止他多說,笑道:“找到就好,下次再弄丢了,我還要禁你的足。”說完他微笑轉向慕雲漢,用大周的語言道,“多謝慕相款待,我這就回去了。”
慕雲漢點頭,于他客套了一番,送他上了馬車。
待馬車走遠了,慕雲漢低聲問向身邊的阿笙:“那個波食的使者方才說什麽。”
阿笙連忙附在他耳邊道:“回相爺,他說,找到了。王子說,找到就好,要是再弄丢了,要禁他足。”
慕雲漢心道怪也,那使臣的臉色,分明是找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可是波哈王子的神色倒是很鎮定,若真的無大礙,使臣何必緊張?若是重要的東西,波哈王子又何以故作坦然?找到的又是什麽東西?波食人遲遲不肯離開瀚瀾,是不是和這個東西有關?
思及此處,他對阿笙道:“去給尚将軍帶個話,放松對波食驿館的看守,暗地裏看看他們在做什麽勾當。”
阿笙得了令,匆匆溜去打探消息了。這邊仆從剛要扶慕雲漢上馬車,就看到不遠處一個姑娘,裹着一個淺粉色的觀音兜,側騎着一頭小白馬,遠遠望去簡直像是畫裏的仙子出現在山野之間。
慕雲漢當然也看到了,他神色一變,還沒說話,勇叔已經揚聲喚道:“是陶姑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