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草木深深
沈漣漪冷冷道,“我不知道那些刺殺我的人是什麽來頭,只是覺得路數眼熟罷了。原大花的線索是我給她的不假,但那是我一早就曾聽客人們說過的。慕容家每年從濟慈院買走大量的女孩。那裏等級森嚴,自有莊園門戶,大小事宜,全由慕容家主決定。我還聽說,慕容家有個水牢,私設刑堂,雖然後來迫于壓力關閉了,但是那水牢,卻依舊還在。若真如大花他們所說,看到有濟慈院的女孩被送去了慕容家,那麽,要滿足掩人耳目的目的,我倒覺得那個水牢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我只是直覺感到,那裏對我不會太友善。”
慕雲漢聽她說着,心中疑慮一閃而過,一個□□,何以對慕容家的事如此上心?
只是此時,他只得盡力說明自己立場道:“我會保護你,請你相信我,我此前可以保護你周全,之後也不會叫人傷你一根毫毛。”
他這樣說,沈漣漪便不由想到他在河心樓救自己的那一幕,緊繃的心驟然柔軟了下來,緩和道:“你既這樣說了,我便姑且信你。”
如果他和慕容家果真關系和睦,又何需改了姓氏,并且大周立國這麽久也不曾踏入三江五洲一次。這樣想着,她又補充道:“若真如你所說的那樣,他們也不會對你好到哪裏去,你也小心。”
慕雲漢點頭,兩人一時相顧無話起來。他們心裏想的反而都是對方身份成謎,行事可疑,是否可以真正信任。
慕雲漢突然又打破沉默道:“你負傷時,還記得那個街是哪裏?對方身上有什麽明顯特征麽?”
沈漣漪冷不防他又突然發問,皺眉道:“什麽意思?”
“回答我。”
“在鼠尾巷,那個姑娘衣着華麗,但是身上沒有什麽玉牌,頭上也并無頭飾說明身份。”她的眼神冷下來,“你什麽意思,自己尚且還是一團亂麻,便又開始審我了?你如果對我的身份有什麽疑惑,不如索性大大方方說出來,如此盤問我,咱們倒不妨府衙見好了!若覺得不過瘾,還可以嚴刑逼供一番。”
“沈姑娘,我并無此意,不過是多知道些細節,有助于破案。”他依舊沒有要放松的意思。
“你既然疑我,為何還要用我?”她一想自己明知他是慕容家人尚肯同他去冒險,他卻依舊死咬着自己不放,不由有些傷心,眼眶已是紅了,“我舍了命幫你,難道還不夠?要怎樣才能證明?”
“我只是需要更多的細節。”
“細節?細節就是硬要我脫了衣服将傷疤給你看麽?細節就是這樣盤問我麽?難道就因為我是個□□,我就活該下賤,不配有尊嚴麽?”
“你誤會了,”慕雲漢有點急了,急着解釋道,“你做的一切,我都非常感激……”
“誰稀罕你假惺惺呢!”她細腰一擰轉身回屋,伏在床上嗚嗚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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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漢急忙跟進來,他是沒有應付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的。若是原定疆會怎麽做呢?他恐怕就直接跪下求饒了,可是他畢竟不似那個大蟲一樣油皮涎臉,只得輕輕拍拍她的肩膀道:“對不起。”
沈漣漪卻仿佛更委屈了,突然轉身撲進他懷裏,哭得更加肝腸寸斷。若是平時,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像撕狗皮膏藥一樣将她扯下來,可如今,造成了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仿佛是他,并且沈漣漪才剛同意和自己去慕容家,便有些不好下手了。
他架着手,形成一個尴尬又可笑的姿勢,不知該如何做,也不知說什麽好。只覺得鼻間盡是沈漣漪發香,像一支絨刷,輕輕地搔撓他的心肺;耳中盡是她“嘤嘤”的哭聲,像是自己的腦弦在彈奏一曲不成調的歌。
沈漣漪哭了一會兒,哭夠了,便松開他,委屈地扭去了一邊。
慕雲漢撓撓額頭,遲疑道:“你……”
“你放心!”她抽抽噎噎道,“我雖然也疑你,但是慕容家,我還是會陪你去的。只不過你若是疑心我,遇大事前定會舍了我,若是如此,大家便趁早分道揚镳,能不死,我還是想多活幾年的。”
“沈姑娘,我知道你有俠義之心,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等過河拆橋之人,我定會保障你的安全,請你也相信我。盤問你,是無奈之舉,畢竟這裏魚龍混雜,我若查清楚了,自然不會再拿住此事不放的。”
“那你便查吧,你需信任我,我才會信任你。我若信任你,你卻不信我,只會叫我白白喪命。”她繞口令似的說完,擺擺手,示意慕雲漢離開。
慕雲漢本還欲安慰她一番,見她似是不想看到自己的樣子,也只得走了。
“等下!”沈漣漪卻反而叫住他。
“還有什麽事?”他的聲音依舊是難得的溫柔。
“給錢!”
“?”慕雲漢一時沒反應過來。
“五百金!你個流氓!想白看啊!”她臉上猶帶着淚痕,卻已經頃刻換了副老鸨的嘴臉。
這女人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慕雲漢冷笑,咬牙一陣才道:“不會少給你一文的,你放心吧!”随即沒好氣地拂袖而去。
門在眼前被關上,沈漣漪的表情頃刻便冷了下來,她淡然地擦去臉上的淚水,眉間籠上了一絲憂郁。
慕雲漢忿忿回到房間,坐了一陣子,卻生出一絲怔忪來。他看向自己的左胸口,那裏有淺淺的一點淚痕。
他雖看上去禮數周全,但那是因為他心裏對旁人有一份疏離在的,莫說像這樣被女子抱住,便是普通的觸碰,也會叫他渾身不舒服,沈漣漪是頭一個敢這樣肆無忌憚貼着他的人,旁的女子,恐怕連他的衣角也別想扯到。
這個女人有種神奇的魔力,可以讓所有人都喜歡她,無怪她是花魁。
在她撲上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躲開,會推開她,亦或者,像之前那樣呵斥她。可是他沒有,他心裏是惋惜且憐愛的,因為腦海中想到她那樣傷感地說,自己受傷太重,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了。
不,那其實是他事後想的,他當時,只是沒有拒絕、拒絕不了、不想拒絕而已。
慕雲漢閉上眼,眼前便又是那凝脂一樣的皮膚上猙獰的刀口,因為縫過線,像是細小的蜈蚣趴着,如她那般愛美,手都要日日用牛奶浸泡,見到該會很難過吧。
然而那細軟的腰肢,那玲珑的曲線,還有她含羞帶怯的表情,又随着記憶變得愈發清晰又立體起來,讓他身上湧起一陣陣難以名狀的燥熱和沖動來。
他猛地睜開眼站起身來,臉上頭一次呈現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來。他喃喃自語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麽?現在有什麽能比慕容家的事更重要!”
慕雲漢依舊清楚地記得,自己被帶回慕容家的那一天。
他的父親跪在他的祖父面前求情道:“淵兒雖是兒子一時荒唐生下的,但是畢竟流着慕容家的血,他天資聰穎,骨骼十分适合習武,假以時日,三江五洲勢必不會有人是他的對手。”
那時,他的名字叫慕容淵,因他是慕容烨的私生子,所以不能随平輩的孩子用雲字,他那時年幼,一直堅信,只要自己足夠優秀讓慕容家主看到自己,便可以獲得那個字,便可以獲得整個慕容家族的認可。
他雖然名義上是個少爺,但是實際只是嫡長子慕容雲沖的書童兼陪練。最初,慕雲漢武藝平平,學識也是七零八落沒有章法,慕容雲沖對他不好不壞,也樂得帶他一起玩兒。可是随着年齡增長,慕雲漢超于常人的聰慧和專注力便開始嶄露頭角,他開始被三江五洲的大儒收作關門弟子,開始贏得一場又一場的家族比拼,年少氣盛的他,甚至還偷偷用了化名,年紀輕輕便通過試煉做了通雲港的舵主。到了第三代慕容家主的比武時,他會試已中會元,只要贏了比武,他便是家主的不二人選。
他意氣風發之時,父親也頗為自豪,将他偷偷叫到書房對他道:“淵兒,等你做了第三代慕容家主,我便為你在成人禮上正名,你看,”他将一張寫着“慕容雲漢”的名帖送給他,“這是為父寫的,你且收好,到時你做了家主,昭告三江五洲,人人都會知曉你慕容雲漢的大名了。”
那樣志得意滿的他,從未想過慕容雲沖的感受,更沒有想過之後的事。
沈漣漪說的水牢,他怎會不知,他在其中度過了暗無天日的三個月,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直到腿腳都開始潰爛,直到雙手手腕被鐵鐐铐禁锢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後來大周起兵造反、勇叔買通了家主身邊的老仆趁着慕容家遷離時将他放出來,那麽恐怕他如今也不過是白骨一捧,黃土一抔了。
瘦成一把骨頭的他倒在官道上,被起義軍當做了難民一同救了回去,他無家可歸,只得入伍了起義軍,跟随了那時還尚不成氣候的順民王。
靠着一身武藝,更靠着他清醒的頭腦,他輔佐着順民王一路向上,順民王很快便注意到,這個清瘦的少年身體裏蘊藏的無窮能量。
那時順民王問他:“你叫什麽名?”
他含淚艱難道:“我叫,慕……雲漢……”
從此這便成了他的名,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老天卻以這樣的方式給了他,可諷刺的是,他卻已舍棄了慕容這個姓氏。
慕容家的人,大概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吧……
如今的他,又該以一個怎樣的身份,怎樣的面目回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沈漣漪:耶!吃豆腐成功!
慕雲漢:……一個坑裏摔n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