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穿雲裂帛
待到下午,沈漣漪便開始着意将自己裝扮了一番,她本就膚白腮粉好顏色,故而只是妝點眉眼,将自己的櫻唇塗成嬌俏的花瓣紅,再點綴些首飾罷了。待她蒙着面紗出來,卻看到慕雲漢候在門外,她遂笑道:“慕大哥,有事找我?”
慕雲漢昨日見她不添脂粉便已是天生一派妖嬈風姿,今日再見她的眉眼經過修飾,便覺得仿佛還不如不畫的好看,失神一瞬,才回答道:“你要去香脂河?”
“正是,我許久未露面了,昨日才方接客,便被你帶來沁園,算了算日子,燕娘說的該是花魁宴,各家名花都要去的,我若再不出現,叫人誤會我已經死了。”
慕雲漢沉聲道:“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你還是謹慎為妙,需要多少銀兩,我照付就是了。”
沈漣漪笑着解釋:“我知道慕大哥是個財大氣粗的,只是這花魁宴與銀兩無關,慕大哥恐怕不知道這脂粉堆兒裏的彎彎繞繞,一個花魁娘子身上抗的是一個樓的興衰,錢是其次,但我需去掙個名頭,來年白岸樓其他的姐妹,就指着這個名頭活了。”
她這樣說,倒也提醒了慕雲漢她的身份,只是他終歸擔心她此時抛頭露面惹了什麽事端來。
他方才接到密報,禦史也是今日到了三江五洲,陣仗極大,難保那暗裏的人不會狗急跳牆,遂語氣嚴厲道:“我請你來,是為了叫你助我破案,你如此恣意妄為,萬一有什麽閃失,我們又失去一條線索!”
沈漣漪聽他說得這般無情,心中不免生了些疏離的冷意,淡淡道:“我終究就是做這個的,該應付的自當去應付,這是咱們一開始便說好了的,難道只是來得快了些,你便不樂意了?”
她語氣尖銳起來,“何況,小女子賤命一條,死便死了,我管他滔天禍害做甚?慕大爺也并非是為我安全着想,只是時候未到,怕傷及誘餌罷了。你既如此無情,我又何必為了一個口頭之約為你做什麽!”
慕雲漢聞言一怔,臉上便有些發燒:“你若不願意,我本也不會勉強你分毫。”
“我既然同你來了,自然是願意的。”沈漣漪漠然道,“我願意助你,是為了救那些無辜的姑娘!只是你也需顧及着誘餌的情緒些,我是人,不是什麽物件,你哄得我心情好了,我便心甘情願為你把命舍了,你若是敢對我這般疾言厲色,你看天王老子能請得動我?”她越發心情不爽,似笑非笑道,“別以為我愛你這張俊臉便覺得能拿捏得住我,我是孫悟空,你未必是如來佛!”
慕雲漢見她動了真怒,話說得極難聽,又聽她言語間還不忘調戲自己,少不得也是氣上頭來。他忍耐了一會兒,終是大局為重,強迫自己好聲道:“如此,我陪你去。”
“随你。”沈漣漪仰着下巴高傲地轉頭向外走,壓根也不想多和他說一句。
兩人走得均是滿懷心事,故而沒注意到侍衛們站在內院門外被迫聽了個十成十。衆人苦笑之餘又不得不欽佩沈漣漪,縱然她是不知道慕雲漢的真實身份,但平日裏慕相不發火時便冷若冰霜十分吓人的,沈漣漪敢這樣同他叫嚣,捉他軟肋威脅他,當真不是個普通女子!
此時天色才微微有些旖旎的霞色,然而香脂河兩岸全是燈火通明,各色燈籠高懸,鱗次栉比的妓家內裏皆亮如白晝,燈油不要錢似的燒着。各種三江小調,琵琶笙簫交織,動辄便能聽到□□莺啼般動聽的笑聲。這河水夜夜彙入兩岸美嬌娘的胭脂水粉,故而得此名為“香脂”。此時沈漣漪正是個沒骨頭的蛇一般卧坐在小小的畫舫內,染得猩紅的手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望着窗外的喧嚣若有所思。她的眼中映着燈火,熠熠生輝,純粹如天上的星光。
作為“護花使者”的慕雲漢望着她這模樣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主動開口道:“其實你并不像一個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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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漣漪怔了一下,轉頭柔媚笑道:“那你覺得妓/女該是什麽模樣?”
他自悔失言,沉默以對。
沈漣漪輕佻一笑,老辣道:“不過是個雛兒,才見過幾個妓/女。”
慕雲漢眯起眼睛“哈”地冷笑了一聲,心裏有些後悔搭理她。他鄙夷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自甘堕落。”
“我若堕落,慕大哥可需拉緊我才好呢。”她頗沒誠意地說着,調戲道:“我知道,我坐的遠了,你心裏想我過來又不敢說,我這不是來了麽。”
“妓/女都似你這般自作多情麽?”
“那要看嫖客是不是都似你這般口是心非了。”
慕雲漢決定保持沉默。
沈漣漪見他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在想什麽,可是俊俏得撩人,仿佛在引誘她打破這疏離似的,便忍不住湊上去,在他耳朵上吹了口氣。
“——!”慕雲漢猛地回神轉過頭來,臉上便蹭到了她唇上的胭脂。他身體不由向後倒,瞪眼道:“你做什麽!”
沈漣漪反而笑眯眯道:“你想什麽呢?”
簡直是張狗臉,好一陣歹一陣的。慕雲漢向一旁坐了坐,和她拉開距離:“與你無關,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沈漣漪見他沒察覺到臉上的紅印,也不提醒他,帶着惡作劇得逞的微笑縮了回去。
慕雲漢見她離得遠了,反問道:“你……既然有足夠的錢,為什麽不為自己贖身?”
沈漣漪笑眯眯道:“與你無關,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這個睚眦必報不識好歹的女人!慕雲漢深恨自己多嘴,索性把頭轉開了。
扳回一局來的沈漣漪非常得意,甚至哼起了小曲兒。
過了一會兒,船便靠岸了,慕雲漢率先上岸,随即伸手扶着沈漣漪也上來。他自覺此舉并無什麽不妥,可是卻收了旁邊船夫好幾個古怪又暧昧的眼神。
他皺了皺眉,看着幾個船夫的肌肉骨骼也不是什麽有功夫的,便不予理會。
待他們上了河心樓,那幾個船夫才湊在一起道:“瞅見沒,說是什麽清倌兒,說是什麽不接客,在船裏就跟那小白臉鬼混上了,臉上的胭脂印都舍不得擦。”
“那也是人家小白臉兒長得俊,換你,倒貼一千兩黃金人家也不陪你睡。”
“早該知道花魁說什麽賣藝不賣身都是騙鬼的。”
這邊船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暫且不表,那廂沈漣漪領着慕雲漢上了河心樓,倒也吃了不少姐妹的怨毒眼神——
這青樓花房,迎送的客人縱然有相貌出衆的,往往也因為流連妓家帶了一些脂粉氣和猥瑣虛空的神态。然而沈漣漪身邊這人,縱然相貌甚至壓倒一衆女子,卻絲毫沒有一點孱弱感,反而那銳利的眼神中還帶着灼灼正氣,與這裏的氛圍可以說是格格不入。但是那沈漣漪蒙着面紗站在他身邊,眼神清澈純粹,竟也并不被襯得庸脂俗粉,二人倒似金童玉女一般般配。
姐妹們圍了上來,噓寒問暖,眼神卻不住向慕雲漢身上瞟,有些好妒的便陰陽怪氣道:“姐姐休養了這麽久,身上可好些了?”
沈漣漪微微颔首:“勞妹妹挂念,好多了。”
“姐姐好福氣,哪裏尋來這樣好的面首。”
沈漣漪也虛情假意地笑道:“妹妹說笑了,這是我的恩客。”
那擅妒之人登時臉上的笑容便僵住,既是家財萬貫,有是這般的品貌,真是便宜了這個沈漣漪!她複又看到慕雲漢臉上的胭脂印子,越發心裏不爽,轉身走了。
慕雲漢眉頭緊皺,不明白為什麽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如此怪異。仿佛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容貌或者是他陪着沈漣漪的緣故。
花魁宴的形式原本沒有什麽特別的,無非是莺歌燕舞一番,只不過因着來的是各家花魁的競争者,皆是六藝皆通的,故而觀者願意一擲千金以觀群芳鬥豔。
沈漣漪沒有歌舞,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演奏了一曲《武菱洲賦》,她歌喉聲調極高,聽着有破雲裂帛之勢,而琴中磅礴的铮铮之音,更是非尋常妓子所能及的。慕雲漢聽她歌完,一向平靜的心中難免震撼又惋惜,不料胸中有此丘壑的女子,竟淪落妓家!
沈漣漪一曲唱畢,在場鴉雀無聲,縱然是酒囊飯袋,也能聽出這其中的坦蕩快意和浩然氣勢來。等到她落座,掌聲才潮水般湧來,沈漣漪也不以為意,向着慕雲漢請功道:“是不是唱得挺好的?”
她雖蒙着面紗,眉梢眼角的得意之色卻是遮不住的。
“尚可。”慕雲漢言不由衷。
“啧,小氣。”連句誇贊都吝啬。
慕雲漢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時,便有那不識趣的人上前來向沈漣漪敬酒,沈漣漪千金難買一宵,更不輕易見人,這客人便想趁着敬酒,把她的面紗揭了,好一睹芳容。
這種情形往年都會有,此時也有別的客人去敬其他家的姑娘,沈漣漪有樣學樣,婉拒了。
那個客人自感十分沒臉,又見慕雲漢炫耀般臉上還留着胭脂印,不由恨恨罵道:“裝什麽清高!還不是個出來賣的,爺敬你酒,是給你臉!你別拿着自己當閨秀小姐了!養個小白臉還敢帶出來,不怕吓跑了你的恩客?!”
他這樣叫嚣着,又有幾個人圍上來,起哄道:“在船上都和小白臉睡過了吧,下面怕不是湯流了一褲,還不許我們瞅一眼?這是什麽道理,咱們也是花了銀子的!”
慕雲漢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何這般怪言怪語仇視自己,卻看得出來其中幾人不懷好意。他當即摻起沈漣漪,低聲道:“不對勁,跟我走。”
沈漣漪自是十分信任他,轉頭便要離開。
那圍上來的人便有不樂意的了,沖身上前道:“來了還想走?!”竟然明晃晃亮了鋼刀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沈漣漪:男朋友嘴超賤腫麽破!
慕雲漢:你說什麽呢?
沈漣漪:……相爺我好喜歡你呦!
原定疆: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