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人命
“傷着了?”姜雲擡頭,見苗宛彤半倚在門前, 半眯着眼睛看着外頭正在煎藥的木桃, 眼神有些空洞,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靖雪有孩子了。”苗宛彤随意地往門檻前一坐, 半支着腦袋看着燭火下看書的姜雲, 忽而心頭有些發堵,“我……”
“你怕戴姑娘為了保孩子, 所以引你出來嗎?”
心口被狠狠一戳,苗宛彤擡起頭來看向姜雲, 姜雲也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姜雲有些不安, 她不安的時候會用腳尖輕輕地磨,磨起一層細細的沙層, 面上卻不動聲色,若不是熟知她,還當真以為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姑娘, 比當初苗宛彤還适合當一個小道姑。
“不是小師妹。”
姜雲挑起了眉梢,那張好看的臉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也不知是白日裏被蠱毒吓的, 還是被苗宛彤剛剛的篤定懵的。半晌後姜雲站了起來,走過苗宛彤身邊的時候還剜了她一眼, 然後去尋木桃了。
苗宛彤被嫌棄得莫明其妙,直勾勾地看着姜雲去尋木桃,心裏頭也不知道有多酸。
卻見姜雲往熬的藥裏又加了兩味藥草,苗宛彤攤了攤手:“你趕緊回來……”
話沒說完, 又被姜雲狠狠瞪了一眼。她怏怏閉嘴,只好微阖了眼睛看着姜雲。
“苗姑娘有尋到戴姑娘麽?”
苗宛彤搖頭:“有一事我有些不解,還請雅姑娘賜教。”
阮雅忙擺手:“姑娘不必客氣,雲姑娘有意相救,該是我謝你們才對,若當說的,必不會隐瞞姑娘。”
“靖雪不在相國府,到底是自己逃了,還是被秦庶給擒了?”
阮雅聽罷擡起頭來看了眼苗宛彤,心中暗暗稱奇。她很早就了解過苗宛彤了,自打苗宛彤出了三清觀将蒼冥屠盡後,她便着手讓手下的人去将苗宛彤的一切都細細打聽過了。在阮雅的心裏,苗宛彤除開是個武學上的天才,對別人手中的招式過目不忘之外,便是個不值一提的沖動莽夫,做事随心所欲,該殺該死,若自己有能力,絕不會有半分憐憫。一路自己去了大半條命,卻一直護着姜雲沒受多少欺負,一開始得到消息說這兩人竟是表明了心意時,阮雅一時沒覺驚世駭俗,反倒是有些羨慕姜雲。
可直到剛剛,她一時覺得苗宛彤這個人,不是沒有腦子,反倒是聰慧至極。
她微微一想又覺着自己真是沒眼力,半大點兒的孩子能從全家被屠的震驚之中迅速回神,受委屈也罷,忍辱偷生也好,她能活到十七八歲,怎麽可能是個蠢貨。
阮雅細細地将苗宛彤又打量了一番,想起當初另一個苗宛彤占據這個身體時的樣子,原本以為是個傻子,讓在浣月樓住下便在浣月樓裏住下了,現在細想起來,當初的苗宛彤留下,應當另有所想,不僅只是留着調養身子罷了。
啧,一只小狐貍。
“依苗姑娘之見,該是哪種?”
苗宛彤皺起眉尖,見姜雲半分不介意地着手病者的衣裳,還湊過頭去嗅了嗅,她一時想将姜雲拎回來,也不知這蠱到底是靠什麽傳染的,這麽近地接觸,當真沒問題?
“或者換個說法,那信可是靖雪寫的?”
阮雅吓了一跳,她琢磨着苗宛彤的神色,半晌後輕笑了起來,卻答得有些敷衍:“苗姑娘連戴姑娘的字跡都認不得了?”
“認得,但破綻太多。倉促之中寫下的字,不會一筆一劃如此端正工整,要麽靖雪沒落他人之手,要麽有人仿寫,并且……”她頓了頓,扯着嘴角笑了笑,“此人我也許還見過,雅姑娘覺得呢?”
阮雅的手抖了抖,唇瓣不自主地微顫,半晌後才咬了咬牙道:“今天雲姑娘問我俞子安何處,我答不敢說。‘不敢說’三個字,抱歉還得給苗姑娘了。”
“無礙,你若敢,也不至于還在這兒為了大娘的病奔波。”
苗宛彤說着總算是忍不住了,沖着姜雲嚷嚷:“姜雲你回來!”
姜雲被苗宛彤嚷得一懵,回過頭來去看苗宛彤,卻見苗宛彤正怒氣沖沖地沖着自己而來,手上要是拎把刀,這妥妥地是要去要人腦袋的架勢。明明剛剛自己還在與苗宛彤鬥氣呢,怎麽轉眼她卻狠上了?
苗宛彤從未直接叫過姜雲的名字,一般不正經或者親昵的時候都會細細軟軟地叫她一聲“阿雲”,假正經或者不熟的時候好歹也叫一聲“雲姑娘”。這麽直挺挺硬邦邦地直呼其名,還真是頭一次,嚷得姜雲傻兮兮地愣着,不知是何事。
苗宛彤見姜雲那呆愣愣的無辜樣也呆住了,半晌後又軟下聲調來:“不是,這病如何傳的還不知道,你怎麽可以……”
姜雲翻了個白眼,接着忙自己的,也不理苗宛彤在說些什麽。
這是跟自己鬧脾氣了?
苗宛彤有些讪讪,卻又覺得有些新鮮。
以前的姜雲哪裏會有這樣的神色,嫌棄的時候是真嫌棄,兇起來的時候也是真的兇,可從沒像現在這般,嗯……有些小委屈?
苗宛彤扒拉出“委屈”這個詞後,笑都掩不住了,眉眼裏盡是寵溺,那種快溺斃的洪水洩閥而來,迅速從眼底氤氲了出來。她帶着一點無奈上前一步将姜雲扛上了肩頭,幾個翻身出了小院子:“雅姑娘,咱們明日再來!”
阮雅笑笑,看着苗宛彤扛着姜雲走的方向看了許久,待風再起時,阮雅招呼木桃:“趕緊去休息吧,這兒我來。”
木桃點頭應下,又将洗好的衣裳晾起來,這才回了房間躺下。
聽見隔壁阮雅細聲問了大娘一句:“幾時能醒啊……”
幾時能醒啊。
鳥鳴蟲叫,雞鳴狗跳,都是生機勃發,樹葉抽條,花苞成形,都是生機向上,唯獨在這亂世之中,江湖之上,人命,便算不得人命。
苗宛彤醒來時看了眼還在自己身邊熟睡的姜雲,可真好看。昨日下了雨,今兒一早太陽便跳了出來 ,照在姜雲的臉上,看上去懶洋洋的,還能看到那泛着金色的細小絨毛,別提多可愛。
她剛一動姜雲便迅速地握住了苗宛彤的手腕,苗宛彤心下一涼,側頭時便見姜雲眼睛也不睜地翻了一個身,嘟囔着問:“你去哪兒?”
那泛着懶的嘟囔聲聽得苗宛彤心頭一癢,她哪兒也不想去了,便又躺了下去,輕輕地扒着姜雲的腰,将姜雲攬進了懷裏:“本來想去給你端些早點上來的,現在哪兒也不想去了。”
姜雲聽罷輕輕地掀了掀眼皮,昨日的事兒還沒跟苗宛彤算賬呢,她也沒給苗宛彤好臉色,卻還是往苗宛彤的懷裏靠了靠:“你是想去國公府,還是想去找戴姑娘?”
苗宛彤啞然,姜雲也是真聰明,自己想什麽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她也不想讓姜雲擔心,卻又不知該如何去圓。
兩人就默默地躺着,又過了一刻,姜雲推開苗宛彤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你去罷,我去尋雅姑娘。”
這下輪到苗宛彤一把拉住了姜雲的手腕,她輕輕地揉着姜雲的腕骨,她太瘦了,身子又不好,昨天将她扛在肩頭的時候才發覺她的姑娘真是瘦得沒幾兩肉了,她稍稍用一點力氣就能将姜雲提起來。現在摸着突出的腕骨,一腔洶湧而來的情話竟是想要沖破閘門告知姜雲,半晌卻是咽在了嗓子口裏了,只能借着自己手中的撫摸和溫度慢慢傳給姜雲。
姜雲坐回來問:“若有危險,你跟我交個底,我好有個心裏準備。”
苗宛彤被姜雲的話劈頭砸了個清醒,這是自己吓着她了,她忙握着姜雲的手腕輕輕捏了一把:“沒,就是有些事我還沒想通,到底該去哪兒,我也還沒想好。”
“你昨夜去了國公府,然後呢?”
“秦文賦被他爺爺關起來了,醉成一癱爛泥,說靖雪有了身孕,讓我救她,可是……”
“可是戴姑娘沒在府上?”
苗宛彤點頭。
“你也不知道她在呢?”
“阮雅說不敢說。”
姜雲點頭:“她還說俞子安在哪兒也不敢說呢,那便是戴姑娘和俞子安是被同一個人帶走的。”
苗宛彤驚得險些跳了起來,她細細地想了想姜雲的話,這才将昨日裏阮雅的提示摸了個透徹,想通後這才慢慢地笑了起來,捏了一把姜雲的鼻子,笑了起來:“聰明。”
“但依舊不知道在哪兒……”
“不急,不論是誰,都會留着俞子安和靖雪。”
姜雲倒了杯茶小抿了一口:“為何。”
“我算是知道他們為何要引我出來,又要綁着俞子安了。”
姜雲眨了眨眼睛。
“我有五靈譜,如今功夫不管練到了哪兒,能從功力全毀,經脈全斷,再重新翻身,兩重內力相疊,必是不容小觑。他們可以不管五靈譜是不是只有四個字,但只要有,而我可以練成,他們便都可以到手。”
“因為冥蠱?”
“對。只要将俞子安身上的冥蠱得到,以此作引,功力被對方全吸走,那便是一舉兩得,五靈譜有了,冥蠱也有了,今後還有什麽厲害的功夫,不管是單宗義,還是其他高手,有冥蠱在,什麽得不到?”
“那……那些病了的百姓呢?”
苗宛彤的眼神一冷,輕笑一聲:“有些時候,人命,不當作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