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青樓
夏日豔陽高照,苗宛彤斜倚在憑欄處往下看, 這些日子她恢複得還不錯, 刀已然能順手地提起來, 偶爾還能來個壁虎游牆, 逍遙日子過了一段時間便渾身不是個勁兒, 沒事時非得提着刀在後院練上一時半刻,吓得小姑娘們尖聲叫着去尋老鸨。阮雅就會在這時走過來抿着溫和的笑意輕敲着門檻。
“小茹熬了些甜湯, 苗姑娘要喝些麽?”
“多謝。”苗宛彤道過謝,接過阮雅手中的甜湯, 半拖着一把刀慢慢悠悠地回了樓, 而後倚在欄上往下眺望。
她的房間正好臨街,探頭往下瞧時一眼就能看到街市上熱鬧的景況。各色的人臉上帶着各色的妝, 不同的人斂着不同的情緒,來去匆匆,小販的叫賣聲, 讨價還價的輕揚聲。苗宛彤會湊個腦袋出去,饒有趣味地看着這些人。偶爾無趣時她也會坐在這裏把玩着從姜雲的桌案上順走牽羊牽走的木簪, 上頭的紋路都快被她磨圓滑了, 也沒覺察出這木簪的不同之處。
此地又是風月處,她生得漂亮, 難免有人會多瞧她兩眼。只是苗宛彤的眼神太過乖張,來來去去心有歪念的男子向着浣月樓打量的時候正好一擡頭就能看到憑欄處的苗宛彤,明明生了一張妖孽臉,眼神裏卻帶着肅殺的戾氣。有些不怕死的眼巴巴地追上來問老鸨這是哪位姑娘, 老鸨只好幹笑着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塞了其他姑娘,這才作了罷。
今日心情還算不錯,苗宛彤老遠就聽到了敲鑼打鼓的聲音,鑼聲震天,響徹了好幾條街,路人們都駐足舉目而望,左右還會相互打聽着嚼嚼耳根。
小茹進來送甜湯,正準備退出去的時候被苗宛彤叫住了。
“何人娶親,如此大的陣勢?”
“回姑娘,今日是秦國公的孫子秦小公子的大喜之日。”
苗宛彤揮了揮手,小茹小心地退了出去。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遠處浩浩蕩蕩而來的迎親隊伍,偏了偏腦袋,這秦兄,才幾月竟是要成親了。當初不是還心心念念惦記着姜雲的麽,如今時光一轉,竟是要娶媳婦了麽?她又探長了身子想要試着看一看那轎子裏的姑娘生作了何種模樣,卻被四四方方的包圍攏做一團看不清。
秦文賦似有所覺般擡頭,苗宛彤身子後仰,避過了秦文賦的視線。
用晚膳時阮雅提起秦文賦:“今日秦國公的孫子秦小公子成親,苗姑娘沒去湊個熱鬧麽?”
“不太熟。”
阮雅擡起頭來看了苗宛彤一眼,輕輕笑了起來,沒再追問下去,也沒往後說,只與苗宛彤默默喝了一杯酒:“我還有些事,便不陪苗姑娘吃飯了。”
苗宛彤也不在意,只是阮雅走時眼中閃過的一抹悲戚卻被她看在了眼裏,她盯着一桌子的菜,也沒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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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躺在床上也無睡意,将苗家心法慢慢地嚼念後又叨叨了一遍清心訣,忽然聽到頂上有人走動的聲音,苗宛彤頓時從床上躍了起來,刀握在手中皺起了眉心,卻沒有立馬就沖出去。
她将刀放下,推開門出了房間。
莺歌燕舞,歌舞升平,苗宛彤四下看了一圈,沒有看到異樣,卻是突然間看到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龐。
只見元喬拍了拍姜雲的肩頭,低頭說了句什麽,姜雲也擡起頭來依舊平平靜靜地回應着元喬,元喬先是一愣,轉而朗聲大笑了起來。
姜雲跟在元喬的身後,微微低了低頭,唇抿作了一條線。
苗宛彤蹙起了眉心,元喬作何帶着姜雲來浣月樓,這個尋歡作樂的地方,元喬在想些什麽。
她這兩月對此地摸了個透徹,閃身就躲進了另一側,正好能聽到元喬與姜雲的對話。
“你從前只是了解了個大致,為師今日讓你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人間煙火氣。”元喬的語調委實太不正經,連躲起來的苗宛彤都抖落下一層雞皮疙瘩,再轉念一想,這個不着調的老師父是帶着徒弟來尋歡作樂的呢!還是個單純得什麽也不懂的小女弟子!?
苗宛彤失聲笑了起來,一想起姜雲那冷冰冰的模樣就是覺着好笑。
可随即而來的竟是一種刺痛,她狠狠捶了一把心口,将那微微的刺痛感壓了下去。
只見元喬渾不吝地招呼老鸨:“去,找個俊俏的,我這徒兒就交給你了。”
老鸨側頭看了一眼姜雲,随後笑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姜雲的手:“放心放心,媽媽保證小姑娘滿意。”
這臭老頭子也真是太不講究了!
卻見老鸨拉着姜雲的手便推開了一扇門,忙将門一關,苗宛彤眨巴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轉身将那殘破成渣的輕功發揮到了極致,也好在這裏的人沒幾個功夫能見人的,她這才能避人耳目地躍到了姜雲所進的那間房間的屋檐上。
拉開一條縫隙,透過裏面的光看着其中的景象。
姜雲被拉進來後随後進來一男子,生得極為俊俏,估計在外頭是讓元喬滿意後才進來的。卻見那男子先給姜雲倒了一杯酒,在姜雲的對面坐了下來。
姜雲擡頭看他,許久後問:“你會唱曲嗎?”
對方愣了一瞬,苗宛彤卻被這姑娘的話給問到笑得花枝亂顫,心尖尖處又湧出一股暖意,她眯了眯眼睛,盤腿而坐。
“會,只是沒有雅姑娘唱得好。”
姜雲點頭:“那你能唱一曲嗎,反正我也聽不出好賴來。”
苗宛彤簡直對姜雲說的話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極力抿着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來讓人發現了,卻見姜雲又指了指那男子倒的酒:“這是什麽酒?”
“桃花釀。”
“有女兒紅嗎?”姜雲心道這名字可真好聽,也不知跟女兒紅比誰更好喝呢?
“姑娘且等等,我去讓人給姑娘拿兩壺……”
“一小壺就夠了。”姜雲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眉目舒展比平日裏冷冰冰的模樣好看許多,如冰雪消融,就連對面的男子也看怔了些,“我酒量不太好。”
對方應下,便讓外面的小婢女去拿了一壺女兒紅,自己站起來給姜雲唱起了曲子。
姜雲的确聽不出個好賴來,面前這個人與阮雅的聲色也不同,要說誰唱得好誰唱得差些,她這個門外漢是真辯不出。苗宛彤半倚在屋頂,翹着個腿支楞着耳朵靜靜地聽,這男子聲色倒是不錯,但與阮雅比,還是稍差些。
她再低頭時就見姜雲要的女兒紅來了,她撇着嘴看了一眼,心道定是沒有自家後院裏的桂花樹下的酒香。
姜雲給自己倒了杯酒,說道:“我叫姜雲。”
“倒是與姑娘有些緣分,在下祝雲。”
姜雲一愣:“風雲的雲?”
“雲倦雲舒的雲。”
姜雲眉頭一挑,一杯女兒紅入了腹:“有些緣分。”
苗宛彤低眸,掀起眼皮來看了眼那叫祝雲的,又擡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夜空。
“我師父鬧着玩的,祝公子若願意唱曲兒就唱兩首,不願意……就陪我喝點酒也行,我也喝不了太多。”
祝雲沒再問,給姜雲倒了杯酒,姜雲輕抿了一口,忽而蹙起了眉尖,整張小臉皺在了一起,嘴角微微一撇,這才将小抿的一口酒給咽了下去。
她不說話,祝雲就不再問,倒是有些主客的疏離氣氛。
苗宛彤也不知曉自己怎麽就暗戳戳地躲在屋頂上看着姜雲,一見姜雲自己顧自己的模樣,她也是輕輕抿起了嘴角笑了起來,再擡頭時看到了夜空裏閃爍起來的幾顆星星。
再一轉頭,發現一壺酒已然見了底,一見姜雲的臉上挂着紅暈,苗宛彤心頭暗叫不好。
這是何處?平日裏除開單獨送過來的酒水,給店裏客人喝的酒水裏難免會摻些藥,就算姜雲用藥再好,怎麽會防着這些下三濫,本就是助興用的,用量少,無色無味,摻着往酒水裏一攪,稀薄得品味不出。此時姜雲的臉上就帶着一種從內透出來的潮紅,眼睛裏氤氲起一層霧氣,忽閃忽閃的,就如天上挂着的星辰。
祝雲上前準備抱起姜雲,苗宛彤卻突然輕咳一聲。
祝雲吓了一跳,擡頭一瞧,那破開的偌大一個洞口,苗宛彤就坐在上方居高臨下地低頭向着這方看過來,眼中的戾氣大盛,吓得他手上一抖,靠近姜雲的手就頓在了半空。
“你若碰她一下,我便剁了你兩只手。”
苗宛彤的聲音裏像是摻雜了寒冰,脫口而出就是脅人性命的語氣。祝雲被她的戾氣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收回了手,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杵在原地擡頭看着苗宛彤。
突然間屋頂上的人沒了蹤跡,随即卻見窗戶破開,苗宛彤陡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指了指房門:“出去告訴老鸨,這單生意我接了。”
祝雲吓得腿抖,磕磕碰碰地出了房間。浣月樓來了一位執長刀的姑娘,是阮雅姑娘的朋友,挾帶一身俠氣,怕說的就是眼前的這位姑娘了罷,阮雅姑娘的人,哪是他們這些下人敢惹得起的,半個字也不敢吭,便出了房間。
苗宛彤低頭看還栽在桌案上的姜雲,她坐在了祝雲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支着腦袋看着姜雲,拿過姜雲喝過的杯盞,小小地抿了一口,淡淡的,不及自己家裏的女兒紅來得香醇。
她嫌棄地将酒杯放置一旁,手閑地撩開了姜雲垂下來的長發,露出一張紅撲撲的漂亮小臉來。
許是她動作有些大,姜雲揮手而去,又要去自己的懷裏掏。
苗宛彤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生怕她這一摸,又摸出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毒|藥來。
姜雲眉頭輕皺,手上掙了掙又沉沉又睡了過去。苗宛彤眉頭一挑,覺得又好笑又有些氣,氣自己有些多管閑事。
她俯下|身來一把将姜雲抱了起來,低頭時卻見姜雲拉着自己的衣領輕輕地蹭了蹭,這一蹭讓苗宛彤心頭一團火跟着往上蹭。
她将姜雲放在床榻上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眉尖輕蹙,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領口。
苗宛彤回身關了門,倚在門口,一夜未走。
半夜姜雲驚醒,咂吧了下嘴。
“跟以前喝的,味道不一樣。”
苗宛彤在門口輕笑,衣袍帶起一小股風,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自然不一樣,人家那是摻了水和藥的呢,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