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醒
“小師父小師父,我師父醒過來了!”
裴松沖出房間叫姜雲, 姜雲先是一怔, 而後支起身子想站起來, 膝上一軟又跌回椅子上, 裴樞跑過來:“師父我扶着你。”
姜雲點頭, 撐着裴樞的手慢慢地移回了小木屋。
她進屋時看見苗宛彤正睜着眼睛看着床幔,長嘆一口氣, 将這兩個月郁結于心的那股濁氣吐了出來,而後慢慢地走到了苗宛彤的床榻邊伸手去夠苗宛彤的手腕。
剛一碰上苗宛彤的手腕, 苗宛彤的瞳孔便是一縮, 而後她反手一壓,迅速扼住了姜雲的脖子。
“師父!”裴松吓了一跳。
苗宛彤手腕上沒什麽力道, 還是拼着一口氣扼着姜雲的脖頸沒有松手,冷冰冰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姜雲,半句話不說, 卻又像是将所有的話都說完了。
裴樞一巴掌拍在了苗宛彤受了傷的肋骨上,疼得苗宛彤倒吸了一口氣, 手下力道一失, 直直地掉了下去,砸在床榻上發出“咚”的一聲。
姜雲低頭, 半句話也不說又去握上了苗宛彤的手腕。
“你兩只手斷了,傷筋動骨百來天,你休養好了便可以走。”
苗宛彤斜眼看了姜雲一眼:“多謝。”
裴松吓了一跳,想開口卻被姜雲壓了下去:“小松, 你去幫我将外面的藥拿進來,小樞你也去幫着。”
“師父……”裴樞有些不放心,卻見姜雲無所謂的樣子,大抵是有把握的,便不再糾纏,跟着裴松一道出了房間。
“還記得人麽?”
苗宛彤眨了眨眼睛:“記得,雲姑娘。”
“那兩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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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松是我徒弟,裴樞是你徒弟。”
姜雲點頭,腦子沒壞,就是這脾性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她也不再糾結,等到裴松将藥拿進來後,兩個孩子又出了房間。姜雲将苗宛彤的衣裳解開,而後小心地給苗宛彤上着藥,她想要再放輕些,可苗宛彤身上的傷太多了,很多傷已經結了痂,就是胸下的肋骨沒好全,被劍戳了一個洞的,或是被手掌劈得骨頭碎掉的,都沒好全。
姜雲在指尖沾了點藥,小心仔細地慢慢塗,而苗宛彤卻直直地盯着床幔,姜雲不問她便不曾說話,什麽也不說,一時間整個房間裏都是一種莫名的尴尬。
“我睡了……有多久了?”苗宛彤的聲音有些沙啞,許是長久以來沒有開口說話的緣故,嘴唇有些幹,泛着一層幹燥的皮,眼睛還是滴溜溜地看着頂上,沒有轉頭。
姜雲将藥給她擦好,又仔細地将衣裳給她攏上系好,然後去給她倒了一杯水:“兩個月了。你先抿一口水莫要多喝,一會小松會将藥給你拿進來,将藥喝完。”
苗宛彤側頭,正好能看到姜雲半扶半挪地移到了桌案邊,倒了一杯水,又慢慢地挪了回來,她看了眼姜雲的腿,膝蓋處微彎,走路時沒有打直,以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緩慢地将一杯水拿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好像想起了自己趕過去時,姜雲的腿泡在泛着綠的池子裏,身上也盡是傷,随即眉頭擰了擰,喝了口水,聽姜雲的話只是稍稍潤了潤。
“腿還能好嗎?”
姜雲愣了一下,接過她的杯子,而後挪到了桌案邊,扶着桌子緩慢地坐了下去,然後拿過一側的小毯子給自己的膝蓋處蓋上,将面前的藥罐都拿過來慢慢地搗鼓。
“能好,就是時日得長一些。”
兩人便不再開口說話了,苗宛彤側着頭看了會姜雲,總覺得好似有些話該說,但又不知從哪兒說起,半晌後她又躺回了床榻上,眯起了眼睛。
“破而後立。”什麽意思呢?單宗義命顏采他們帶過來的五靈譜,全冊白紙,只有“破而後立”這四個字,當真就是為了糊弄別人的?饒是如此,當年還那麽小的時候,苗景龍怎麽單單将這四個字教得那麽清楚,還讓一定得記着。
可這四個字,跟絕世武功,無邊疆土有什麽關系?
人人拼死追逐的怎麽可能僅是書冊上的四個字而已,死的傷的殘的,哪個不是拼着老命過來跟苗宛彤要這東西,她不願被殺,就只得反抗,到頭來呢?一身功夫沒了,手也斷了倆。
裴松敲門後推門而入,将藥放在了桌案上,探頭探腦地想去看看苗宛彤的身子有沒有好一些。
“小樞呢?”
裴松回頭向着外面看了一眼,抿了抿唇角:“在外面收撿藥材呢。”
阿樞氣瘋了呢,好不容易撿了苗宛彤一條命回來,可怎麽一清醒就直接沖着姜雲動手呢?若不是見苗宛彤身上還帶着舊傷,裴樞怕是會再多給苗宛彤幾巴掌。他實在有些氣不過,姜雲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身子都還沒調養好呢,一直在照顧着苗宛彤,可怎麽一醒過來就翻臉不認人了呢,以前這兩位師父好得可以同睡一榻的啊。
他又想方設法為苗宛彤開脫,許是剛剛醒過來還沒能太清醒,将姜雲識成了自己的敵人。
然而他又不願意再進屋去,心思敏感,總感覺着,苗小師父,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你将藥拿給你師父喝了。”
裴松聽話地将藥拿過去給苗宛彤,扶着苗宛彤半卧了起來,小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舀。苗宛彤受不了這墨跡的伺候,剛想自己擡手将碗接過來,手腕一動,錐心刺骨地疼,疼得她将眉心蹙在了一起。這個時候反應過來,竟是比剛剛對姜雲出手時還疼。
姜雲回過頭來看她,指了指她那兩只殘廢的手:“沒傷及筋脈,再多養些日子,你莫要多使用這兩只手,便會好得快。”
苗宛彤示意裴松将藥一口氣給她灌下去,裴松聽話地将藥咕嚕給她灌了下去,苗宛彤這才擰着眉心長嘆一口氣:“那我身上的內力……”
“你苗家心法與清心訣各剩一層,這個我沒法幫你。”姜雲說完又背對着苗宛彤,苗宛彤亦再看不到姜雲的神色,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瞥了眼姜雲,而後無所謂般沒再問下去。
姜雲卻背對着她紅了眼眶。
如果不是自己,苗宛彤不會這般束手束腳。
她的功夫雖然沒有殷岘那般陰毒,也沒有殷岘那般繁雜厲害,可是那一身輕功是別人怎麽也追不上的,若不是拖了一個自己,還拖了兩個孩子,怎麽可能會有斷手之事,又怎麽可能将功夫損得只剩兩層。
習武之人,最靠的住的,并非是自己的身邊人,而是自己的這一身功夫。有功夫傍身,哪怕是一個三腳貓的功夫,也不容小觑,至少不會受平常人的欺負。像苗宛彤這樣的,功夫到了一定的境界,不說能濟身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當中去,即便一個女兒家,也是值得驕傲的。
她不與自己說話,是心裏有氣不想搭理自己。
姜雲默默地錘着藥瓶子,心裏喃喃,這以後說好的天南地北,怕是不會再帶自己去了。
随後暗暗地惱着自己,早就成了人家的累贅,難不成還想拖着苗宛彤不撒手麽?
姜雲一向不怕死,覺着自己雖不如別人,但好在有一手毒,苗宛彤當時也有好幾次栽在自己的手裏。可出了這間小木屋,她才知道,從前那都是苗宛彤遷就着自己,真想不動聲色地要自己的命,也只是一瞬間抽刀的事情。而她引以為傲的毒,毒不死比她更為陰毒的殷岘,也藥不了內力俱失的苗宛彤,甚至連自己的一雙腿,也許都不能好得全。
要來何用?
裴松喂完苗宛彤的藥後就出了小木屋,與裴樞并排坐在院子裏,裴樞理着姜雲吩咐他采的藥,側頭看了眼裴松。
“那不是苗師父。”
裴松猛然擡起頭來看向裴樞,愕然問道:“她記得……”
“她記得我們,但是她不是苗師父,苗師父不會以殺人的眼光看小師父。”裴樞沒說下去,他想說苗宛彤看姜雲的眼睛裏有星星,就是沒有惱沒有怒,更不會有殺意。
裴松抿着唇角,沒再接話。
姜雲将藥搗好後,半扶着桌子準備出屋,卻聽得苗宛彤在她身後開了口。
“我還能習武嗎?”
姜雲回過頭去,半倚在門欄上,半側着身子看苗宛彤:“能,待手好了,能拿刀了就可以習功夫了。”
“多謝。”苗宛彤說,“救命之恩,我這也沒什麽好報的。”
“以命救命,是我賺了。”
姜雲說完沒等到苗宛彤再開口,她推開門出了房間,留苗宛彤一人怔怔地看着床幔,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她出了屋,裴松忙放下手中的藥材跑過來扶姜雲,姜雲沖着他笑了笑,扯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
她移坐在裴樞的身邊,裴樞看了她一眼,低下了頭去。
苗宛彤看姜雲的眼裏有星星,姜雲看苗宛彤的眼裏有火花。但是如今,一個眼裏有殺意,一個眼裏有淚光。
“師父,那不是……”
姜雲點頭,幫着裴松一起收拾。
苗宛彤曾說,還是報吧,你瞧時間不長你又接二連三地救了我,我孑然一身,無錢無權的單單還剩一條命,不若你就收了我吧。
房間裏的那個人,那不苗宛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