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胃中的鑰匙Ⅰ
法庭的稱秤莊嚴如同一部神聖的千年法典,刻印在深藍色的律師徽章上,手中的法槌回蕩出沉寂的聲響。
“2015年10月15日早上9至10點,陳明,23歲,死于其租借的房間,房牌416。死者胃中化驗出氯化汞,死亡原因為被迫吞入浸過汞化合物的鑰匙而發生的汞中毒,這是屍檢報告的大致內容。
經公安機關搜查,發現陳明的另一房門鑰匙被被告舒子力藏于車箱內。現證據已确立,被告為故意殺人罪,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理所當然,死刑在所難免。”女檢察官文捷菲松開食指和拇指,略微地糾正她的黑色短發,嘴離開了麥克風。
這是一座位于羊城的人民中級法院,旁聽席上坐滿了人。這個案件發生在花都區,案件性質極其惡劣,人們氣恨難消。坐在旁聽席前面的是被害者陳明的父親,他按着額頭,眼淚一痕一痕像刀子那樣往心頭割下去。
“辯護人是否對此則證據有異議?”審判長面容冷漠地看着一個名為卓諾典的辯護律師。
卓諾典擁有一張精致俊朗的偏白面孔,三七開劉海,明顯的雙眼皮和大眼睛,鋒刃一樣的眉頭往兩側邊揮過去,濃薄程度剛剛把握好,嘴巴偶爾笑得很壞。
以他這張臉放到娛樂圈裏面尚可受人追棒,但放到法庭上則顯得有點稚氣未脫。
剛剛從法學院畢業,這是他第四次以辯護律師身份走上法庭,可以說是一個實踐經驗還很欠缺的律師。
臨急接到委托時,他甚至不知道案子的具體細節,只被告知當事人一審時進行不太順利,二審前要求換了幾次律師。
随着法庭的開審,卓諾典才匆忙浏覽文件,且還沒來得及整理出初步攻守戰略,可以說是處于極度不利的狀況。
坐于被告席的是一位22歲的大學生,名字叫做舒子力,卓諾典直到開庭為止都沒真正見到他的臉,當第一眼看到時,給予他的感覺是舒子力很鎮定,當聽到檢察官說出“死刑”這兩個敏感的字眼時,他依然堅定地看着審判長的眼神。
“我相信公訴方有些事實還沒有說出來。例如陳明的屍檢報告,陳明與舒子力的關系,案發房間的細節情況。”卓諾典穿着一件黑色的律師袍,領帶結很端正,像極了秤砣平衡時的莊穩。
女檢察官文捷菲說:“鑰匙在被告身上,這一點……呵呵,已成了鐵證啊。”
“首先,陳明與舒子力之間算是很好的朋友,但在司法實踐中不排除好友間互相殘殺的可能性,可是你并沒有指出陳明死的時候,房門是反鎖的,窗戶也是反鎖的,沒有通往外面的其它出口,而那把U型鎖鑰匙卻被死者生前吞入胃中,屍檢報告上寫得一清二楚,你為何不斷定這種情況是自殺呢?”
坐于卓諾典旁邊的也是個年紀尚輕的律師,名字叫做馬擇飛,他将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照片顯示的是從死者胃中拿到的鑰匙,鑰匙已經被截成兩半,馬擇飛指着照片,對卓諾典說:“這種鑰匙的材料是銅,鑰匙斷裂的邊緣已被胃酸腐蝕而無法鑲合完整。”
卓諾典說:“很奇怪,只有邊緣被腐蝕了,那些匙齒看上去還清楚。”
馬擇飛看着卓諾典的側臉,他說:“邊緣處與胃酸接觸面大,也許是化學反應速率的問題吧。總之這條胃中鑰匙就是這則懸案的關鍵,這樣一來應該排除了舒子力的嫌疑。”
卓諾典低聲說:“還早着啊,文捷菲這個女人應該還會拿出另外的證據當武器,我雖然不曾作為她的對手但,傳聞她是個有點兒功底的檢察官。”
“卓諾典,我想向你補充一點,公安機關從我們的當事人那裏搜出的證物不只是一把死者房門的鑰匙,那個手提袋裏面還裝着一把手槍和釣線。之前一直忘說了,很抱歉。”馬擇飛感到很尴尬。
卓諾典這時并沒有責怪這位還不夠資格畢業的律師,他繼續問他:“你還知道其它線索嗎?告訴我吧。”
馬擇飛說:“還有的是,鑰匙原來只有兩把,而多出的一把鑰匙其實是剛好在案發前一個星期配的,并且在我們當事人身上找到了。兩把原配鑰匙其中一把被分成兩半,被死者吞入胃中,另一把連着其它的鑰匙串在一個鑰匙圈上了,并放在案發現場的桌面一個角落裏,角落裏還有一個裝着氯化汞的瓶子,他們認為氯化汞來源于那個瓶子。”
卓諾典聽了後,說:“無論怎麽看這個案件都像自殺案件,但你說的這些細節還不夠,我們采取的戰略只能是延緩時間,想辦法從對方口中套出一些線索,反擊的時刻一定可以到來。”
“卓諾典,你信不信,昨日三連勝記錄很可能就是你今日的滑鐵盧戰役,一敗成空。”文捷菲絲毫沒有理會法庭的秩序,審判長和人民陪審團只是沉默地低着頭。
“什麽意思?”卓諾典此刻絞盡腦汁,腦海還有些空白之處。
文捷菲眼睛冷冷地望着左邊的辯護席,用尖指緩緩輕觸麥克風,嘴子微微一笑,說:“你似乎還不明白我的意思,按照你的意思,陳明想讓其它人知道他的死就是自殺,為何這個很想死的人不吞掉兩條鑰匙?”
“公訴方,你似乎忘記了陳明的死亡原因為汞中毒,兩條鑰匙中只有一條浸過氯化汞,并且這把鑰匙是……被吞入胃中前,已經被截斷成兩半。”卓諾典說,他還在翻着案件資料,辯護席上響着唰唰的翻紙聲,他只是知道自己還沒有了解到案件的全部。
文捷菲望着卓諾典稍略狼狽的一面,說:“別再裝可憐了,你該知道那個房間就是密室。”
接着文捷菲把已經準備好的模拟圖像傳送至屏幕上,說:“被告舒子力蓄謀已久,他事先将鑰匙截成兩部分,浸入氯化汞長達一個星期之久,然後用槍威脅陳明吞下鑰匙,最後拾起陳明家中一根釣線,一條小木條将現場僞裝成自殺,完成這個密室。”
這裏的設備都很齊全,大屏幕安裝在檢辯雙方席後的牆上,無論站在哪個位置都能清楚見到屏上顯示的圖像。
卓諾典盯住公訴方後的屏幕,說:“如果你認為從我們當事人身上搜到的證物足以完成這個密室,那麽請你演繹出來,否則這個推論就應該受到質疑。”
“公訴方準備好了嗎?”審判長敲着法槌,嚴肅地看着文捷菲。
“嗯,我已經把視頻傳給書記員了。”
“如果文捷菲解開這個了密室謎,那麽我們很快會輸,怎麽辦才好?”馬擇飛已經坐立不住,他使勁撓着腦袋。
“你說這則證據是新的?”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卓諾典想抓住這個理由,試着請求法官休庭。
卓諾典望着審判長說:“辯護人請求休庭。無論如何這則證據屬于新的證據,之前我們沒見過。”
審判長的名字叫做尹潘繩,年齡53歲,是一位健朗的老人,幾十年來審理過許多著名的懸案。面容每個棱角似乎都被那些案件磨得格外尖銳,灰銀色的長發被他盤到肩後。
他的性格比其它法官略為寬敞,有時即使在檢辯雙方口中出現非低俗式的侮辱詞彙,他都會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正視着卓諾典的請求,審判長思考了一下,他敲擊法槌,允許了卓諾典的請求。
卓諾典終于松了一口氣,趁着休庭的半小時,打算向舒子力詢問出更多的線索。
文捷菲望着他們離開,旁邊另一位男檢察官谄媚地彎起嘴角,說:“我本來很看好那個新手,他現在也不咋地,可喜可賀啊。”
“他毫無反擊的力氣,我簡直能夠甩他幾十條街。”文捷菲胸有成竹,用高傲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