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隔閡
五年前的那天,是劉念陪着陳一凡去處理梅恒的喪事的。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對目睹熟悉之人屍體這件事都沒什麽經驗,往往貿然去了,不但要遭受痛失所愛的巨大打擊,同時會被屍體的真實情況沖擊得昏死過去——死亡從來不是什麽靜谧的事,沒有人在死前會擺好溫柔的姿勢的。
但劉念不同,劉念很小的時候,就看到母親被追債的人活活打死,他還沒有感受到死亡的沉重,就感覺到了世界對他的惡意。
過了幾天,劉念第一次意識到他在世界上已經孤身一人。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把這個訊息告訴已經離家出走多年、杳無音信甚至面目都在記憶中模糊的父親,他當那人已經死了,于是他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到報社登了一份小小的訃告。透過報紙中縫兩塊指甲蓋合并大小的面積,劉念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從此只剩自己。
梅夫人瘋了,梅道遠暈了,能處理後事的,只有梅恒親如姐姐的陳一凡。
陳一凡隔着玻璃看到了梅恒最後一面,她沒有哭,甚至沒有任何感情波動,還能攙住差點再次崩潰的梅道遠。
當時,劉念甚至覺得陳一凡太過冷漠了,冷漠地不對勁,但沒想到,五天以後,當梅恒的葬禮辦完的那個晚上,深夜裏,劉念房間的燈突然被打開,滿臉通紅的陳一凡強撐着站在門口說她燒到四十度了,需要去醫院。
陳一凡在醫院裏躺了足足一周,高燒不退、上吐下瀉,出院的時候瘦了五斤,拿筷子的手都在發抖。劉念心疼地握住她肩膀,她卻問起住院之前并購項目的進展,要看看報告。
梅恒出事時,明德選擇了劉念作為代表和上嘉集團談判,劉念贏了。
劉念當然不會和她說這些事,只是緊緊抱住了她。
那天下午,陳一凡終于哭了。躺在劉念懷裏,她忽然號啕。劉念靜靜聽着她哭,一小時過去了,陳一凡終于安靜下來。劉念低頭去看,吓了一跳,陳一凡嘴唇咬破了,連手心都是血。家裏的急救包都過期一年了,劉念沖下樓去買了碘伏和繃帶,跪在地板上一言不發地為陳一凡處理自殘的痕跡。陳一凡又哭了,眼淚滴在劉念頭上,最後,劉念把額頭埋在她的膝蓋間,輕輕叫她的名字。
劉念知道,他和陳一凡之間,已經完了。
梅恒的死,似乎是一條會生長的河流,環繞着陳一凡,漸漸就變成了她的護城河,如果她不肯放下吊橋,劉念就再也沒辦法進入她的領地。他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劉念見梅恒的次數不太多,只是略略知道。就算他們開始和梅道遠着手創立明德集團的時候,梅恒也不過是聚會名單上的一個名字罷了。
印象裏,梅恒身材勻稱,自己略微矮一點兒,有些與少年模樣不符的穩重,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打聽“一凡姐最近看什麽書了”。
劉念不傻,他大約知道梅道遠已經把陳一凡看成自家一分子,更知道梅恒嘴裏一口一個的“一凡姐”代表什麽,他也親眼見過陳一凡在商場裏為梅恒挑禮物時的糾結與緊張,他甚至從未期待自己可以擁有陳一凡。
Advertisement
但陳一凡太棒了,滿足了他對同齡女性最好的期待,獨立、聰明、美麗、堅韌,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她。
所以他表白了。
陳一凡愣了一下,短暫地挪開目光,片刻,她說,“好,謝謝你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吧。”
劉念抱緊了陳一凡,她沒想到她會答應的,此後無數的時間裏,劉念經常想起這句話,想起當時陳一凡身上的香水味,想起那張扔滿了策劃案的辦公桌,想起那天的太陽、雲彩,還有空氣裏清新劑的檸檬味。
直到今天,直到劉念明确地意識到他和陳一凡漸行漸遠的今天,他仍然會為這句話感到一絲安慰。
就好像他知道,如今現在躺在墓地裏的人是自己,陳一凡也會為他流淚崩潰。
時間是個根本無法治愈傷口的庸醫,有些痛根本無法痊愈,只是埋藏心底,不再提起。
梅夫人瘋了以後送去了國外療養,而梅道遠也陪着她離開,不再回頭看一眼明德集團。
陳一凡已經是個行屍走肉,劉念自然而然地擔當起總裁的位置。他也說不清為了什麽,但他還是保留了梅道遠的股份和分紅,雖然梅道遠從來沒有接受過。
一年之後,明德更加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