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尾聲
尾聲
祁雲醒在謝清遲的房間裏。
陽光從明瓦窗裏透進來,印出梨樹的綠影,可祁雲明明聞到了梨花香氣。他循着氣味側頭去看,原來他枕邊正燃着一盞梨花燈。燈骨老舊,仿佛是從哪只舊燈上拆下來的,燈壁的六幅圖畫卻是墨跡宛然,都是新作的。朝着祁雲這邊的兩幅圖,一張畫着一株花開勝雪的梨樹,一張畫着一個佩劍的少年人。那樹與那少年,瞧着都很是眼熟。
祁雲想不到謝清遲究竟是什麽時候發現他仍舊留着那盞燈骨,又是什麽時候回到碧苑春、将他留在那裏的燈骨找回來的。他怔怔看了一會兒,謝清遲便推門進來了。祁雲轉身去看謝清遲,見他青衫廣袖,周身披着明媚陽光,進得屋裏,朝他微微一笑。
祁雲恍惚片刻,仿佛又回到兩年多之前,他初見謝清遲的時候。那時候他只是個客人,好奇什麽,都不好僭越去問。
現在,他想問什麽就問什麽。
祁雲道:“你去哪裏了?”
謝清遲道:“去了趟燕真。”
祁雲皺眉道:“怎麽不叫我?”不等謝清遲回答,他終于又想起來這一趟最大的問題,埋怨道:“不止今天。你為何抛開我,獨自來扶搖莊?”
謝清遲笑起來。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他總是在笑的。謝清遲道:“既然你問我為何來……你是不是還沒回燕真,先到了這裏?”
正是如此,明明是根本沒譜的事兒,誰也不曾向他保證謝清遲在這裏,他卻沒回燕真,先急匆匆到了扶搖莊。祁雲羞惱道:“是又如何?”
謝清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不如何。只是覺得你該去一趟燕真。”
祁雲捉住謝清遲的手,順勢将他拽坐在自己身邊。他傾身壓過去,面色狠狠的,仿佛是逼迫,說出來的話卻更像是撒嬌:“你也去。你陪我去。”
謝清遲笑道:“好吧,我陪你去。”
祁雲于是起身去更衣。他從被子裏鑽出來的時候,想到要在謝清遲面前更衣,其實有一點別扭,可是後來想想,為什麽要別扭呢?他們還會有這樣的日子的,會有很多回。
他一邊束發,一邊故作自然地搭話:“我來時在路上碰到商隊,他們說燕真有了新的主事人,還跟祁家堡有些關系。你可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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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遲道:“自然是知道的。”
祁雲疑惑地回頭,謝清遲只是對他笑。那種笑是沒有深意、沒有掩藏着不安的,反而有一種極淺顯的、他從未在謝清遲身上見過的自得感。實話實話,有點兒像狐貍。祁雲在心裏咀嚼了一遍這句話,驚訝道:“不是跟你有關系吧?”
謝清遲仍然是笑,不說話。
祁雲瞪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謝清遲到底做了什麽?他想起那天謝清遲問他日後的計劃。是不是那時候謝清遲就策劃好了要做這件事?謝清遲那時還病重着……祁雲憤憤想道,他怎麽就是不會消停。
這種埋怨他有過很多次,謝清遲卻從沒改過。祁雲瞪了謝清遲一會兒,挫敗道:“你知道,我不要你幫忙,也能把這件事做好。”
謝清遲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做一些事。”
祁雲道:“為什麽?”
祁雲緊盯着謝清遲,一直到後者微微不自在地側過頭。這樣步步緊追,不知怎麽就叫謝清遲緊張起來。不怪祁雲,恐怕要怪他一直以來做錯的事,才讓祁雲這樣拒絕去聽暧昧的暗示。一定要把話講清楚了,那顆飄飄蕩蕩的心才敢安定下來。
謝清遲嘆氣道:“還能為什麽?為我日後在燕真生活得更舒服一些。”
燕真秋冬苦寒,對謝清遲養病來說是很不好的。就算重建的祁家堡裏處處生着地暖,他畢竟不能不出門。于是這年晚秋的時候,謝清遲啓程去了南方。他先是陪祁雲去了趟金陵千古樓。祁雲将祁母的玉佩寄放在那裏,寄托哀思。謝清遲則去與千古樓主人會面。
玄機教十餘年的基業,會随着顧惜紅之死而土崩瓦解,卻不會銷聲匿跡。那些資料和通信記載着錯綜複雜的門派結構,謝清遲查顧友青事時,抽絲剝繭,已看得心驚。此刻玄機教倒下,譬如地陷一角而江河倒湧,其間關系,更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謝清遲将大部分材料交給了原知随。他經營有道,又有原家支撐,不至于有懷璧的風險。餘下涉及顧家舊案的,謝清遲斟酌過後,決定交付給千古樓。顧家不會允許顧惜紅之事曝光,尤其是在現下、顧家這一代盡數凋零的時刻。作為替代,千古樓主人請謝清遲将顧惜紅的一段往事寫成了記錄,留在樓中。
謝清遲應允下來。他所知不盡不全,立場也有所偏頗,可武林舊事,其實從來也未有過至信執中的記錄。他沒見過那個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顧惜紅,自然是寫不出來的。其實,他連那個年少意氣的顧友青,也沒有見過。他寫下他所經歷的舊事,紀念他所認識的故人,這也就夠了。餘下之事,若是梅姬和原知随有意填充,便該由他們來寫。
友青是不是想被寫進千古樓裏呢?謝清遲其實不知道。他猜大半是不想的。但畢竟友青已經不在這裏,就讓他為故人的不告而別而記恨一下吧。
祁雲還要去申城。此去路途頗長,跟他們的目的地蘇州又不同方向,他不想謝清遲跟着受累,便想趁着謝清遲留在千古樓記錄時獨自牽去。謝清遲聽他說了去處,稍微一想便明白這是要去靈山寺還願。他直到此刻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何那時祁雲并不恨他呢?但祁雲性格那樣驕傲,除了在青陵山頂那一次,是決計不肯把這種事透露給他的。
謝清遲想着想着,走筆一頓,在紙上凝出一團墨跡。他搖頭笑了笑,擱筆而坐,心中默算着路程。祁雲此行不會回轉金陵,他們約定的是在蘇州相見。再過兩日,他也該動身了。
祁雲回到蘇州別院時是中午。晚秋難得一好晴,謝清遲倚着花架坐在竹椅上,手裏執着一卷書。聽見院外響動,他擡眼去看,正好祁雲系好馬,推門而入。一路疾行,他正好渴了,便端起謝清遲放在石幾上的茶杯一口飲盡。謝清遲也不怪他牛嚼牡丹,笑吟吟又給他斟了一杯。祁雲這次就不喝了,只是将茶杯捧在手中暖了一會兒,又将謝清遲的手拉過來,一起捧在手裏暖着。
謝清遲坐在竹椅上,微微仰頭,問道:“你此去可順利?”
祁雲來去匆匆,其實沒記住什麽,只道:“我去了靈山寺。”停頓片刻,他又道:“還了願,又許了新的願望。”
是什麽願?他不往下講,謝清遲也不問。
祁雲側身坐上石幾,将已經微涼的茶杯放下了,單單握着謝清遲的手。他低頭盯着謝清遲的手瞧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還願又許願,是不是有點貪得無厭?”
謝清遲笑道:“那就請佛祖将你的新願望記在我頭上。如此均攤起來,似乎就沒那麽貪了。”
謝清遲這樣講,明顯是猜到了祁雲的願望。祁雲發覺又被謝清遲看穿,微惱道:“本來就有你的份。”
謝清遲靜待他後文,祁雲卻又不說了。過了片刻,祁雲道:“明天同我去靈岩寺還願。”
謝清遲自己不信神佛,卻不介意陪祁雲走一遭。只是這次,時間卻很不湊巧。
謝清遲遺憾道:“抱歉,我暫時走不了。”
祁雲臉色一變,握緊謝清遲的手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卻沒看出什麽。他探手撫在謝清遲肩膀,疑惑道:“可是舊傷犯了?”
謝清遲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那倒沒有,是我開始吃藥了。‘明珠’的藥。這幾日精神不濟,不利于行。”
祁雲蹙眉。
謝清遲笑道:“也沒關系。”他朝祁雲張開手臂:“你可以背我。”
祁雲瞪了他半晌,謝清遲就那樣張着手臂,游刃有餘地等待着。祁雲根本犟不過他,嘆了口氣,當真将他背了起來,還掂了掂重量。謝清遲輕得超乎想象。
祁雲悶悶地抱怨:“你這藥還要吃多久?瘦了好多。”
是藥三分毒,更何況謝清遲服下明珠已經好幾年,毒性入骨,須得慢慢祓除病根,不然身體扛不住。祁雲知道,饒是如此,這治病的藥也會讓謝清遲去掉半條命。
他低聲道:“你得好好活下去。”
謝清遲趴在他肩頭,笑起來:“我好好地活下去,豈不是我們每年都得回來還願?”
祁雲惱道:“有什麽不好?”
謝清遲沿着自己的話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不錯。祁家堡太冷了,在蘇州過冬是正好。
祁雲背着謝清遲走出小院,向着去往靈岩山的山道走去。轉到林坡稀疏處,祁雲慢步西望,看到遠處的太湖,忽然道:“太湖可會下雪?”
謝清遲稍加回憶,答道:“自我出生以來,只見過一次。”
祁雲應了一聲,道:“以後我們會再見到的。”
-完-
作者有話說:?
2016年初寫了2w字左右,感覺劇情有點無聊就棄坑了。今年整理硬盤的時候翻出來,發現哇都寫到2w字了,四舍五入就是快寫完了耶(對本10w字選手而言),想說能不能搶救一下!熱血地拿起了鍵盤!結果! 果然還是不行…… 删删改改也沒用,怎樣都不行。之前還覺得是不是我不會寫古風文啊,仔細想了一下,不是古風文的問題,是我根本不會寫文……貧弱!貧弱ゥ! PS,全文存稿箱日更居然也大失敗。人啊,認識你自己。 PPS:請不要用奇怪的方式稱呼我Orz我們不認識,不熟的。 引用說明好像沒啥可說的,就用了一句“醉後不知天在水”,來源是《題龍陽縣青草湖》,唐珙。 就這樣了!總而言之!有緣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