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燕燕于歸
金錢橘的花開了,小小的白花點綴在翠綠的枝葉中,有種小家碧玉的美。但讓白清梧更感興趣是不久之後樹上将結滿的綠色小橘果,那個時候,她便會開始掰着手指數距橘子成熟的日子。
她想,那種期待又急切得幾乎心癢癢的心情,怕是只有盼着豬快點長膘的屠戶才能理解的吧。
往年,每每到橘子紅了的時候,白清梧就會在以橘子樹為中心的方圓數十米的範圍設個堅不可摧的結界--——就像那些宣布領土所有權的小動物。然後她便安心地爬到樹上,摘一個吃一個,直到肚子鼓成一個球。
若她吃的速度實在趕不及橘子成熟的速度,她就把橘子摘下,一籃一籃裝好——父君母上各一籃,師父一籃,小明一籃,離家老四一籃,芷蘭神女一籃,剩下的看心情分給那些個看着有眼緣的婢子。至于說為何不分給三個哥哥,那是她糾結甚久才得出的結論。
大哥白耀——要說白家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便是這位了。不難想象,若是白清梧抱着一籃子橘子去見他,他定會板着他那張萬年面癱臉,擰着眉罵:“不學無術!”光只是想想,她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從來都不是個喜歡自虐的人,因此像這種自讨苦吃的事還是算了罷!
二哥白宸——這位是那種如修竹般清(gu)高(ban)的人物,崇尚西方佛祖,奉那些個生澀難懂的勞什子佛經為至寶,對神界近年來效仿凡人飲食之舉深惡痛絕,甚至曾多次上書白帝要求回歸遠古神族不食人間煙火的“優良傳統”。白清梧想象着,若是自己拿着一籃橘子去,他定會苦口婆心地勸道:“四兒啊,早跟你說這些個紅塵濁物少吃為妙,吃多了有礙修行,你偏不聽。來,跟二哥一起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娘嗳,還是饒了她罷!
而三哥白恒嘛——他定會給她一個輕飄飄的小眼神,然後裝作無比真誠地說:“四兒啊,吃不下了才想着三哥的吧?不過,你确定吃不下了?相信我,你吃得下的。”然後還會在她無比悲憤的眼神中淡定地加一句:“用不用三哥幫你再摘些?餓壞了可就不好了。”
……
白清梧坐在金錢橘樹下的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蕩着腳丫子。
今年橘子成熟的時候,她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望着滿樹團團簇簇的小白花,白清梧嘴角的笑意凝固,心裏免不得多了幾分惆悵。
“你若不想嫁他,我可以帶你離開。”
白清梧吓得差點從秋千上掉下去——剛剛那分明是重明鳥的聲音!
忙不疊回頭,只見一人着一襲花裏胡哨的羽衣,右手持一柄花花綠綠的羽扇,厚厚的脂粉塗得一張原本很是俊俏的臉煞白煞白的如在面粉裏滾了一圈,嘴唇不知用了什麽塗得血紅血紅就像是剛飲了血。
白清梧吓得直接從秋千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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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重明鳥上前幾步就要扶她,白清梧忙道:“別別別,且讓我自己來罷!”
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白清梧近距離瞅着重明鳥那張感覺呼吸一下都會掉幾層粉的臉,看着他似乎對自己的怪異形象毫無所覺的表情,終于還是沒忍住大笑起來。
白清梧笑得直不起腰,一邊揉肚子,一邊道:“是誰給你出的主意?真是人才啊!”
重明鳥聞言心下一喜,說:“很好看嗎?雖說我不甚喜歡,不過看來聽諾璟的是對了。”
“諾璟?你是說塗山諾璟?”清梧笑得更厲害了,“小明啊,都叫你不要跟那只狐貍玩了,你怎麽不聽呢?狐貍心眼多,你怎麽可能玩得過他?哈哈哈!!!”
任是重明鳥再遲鈍,這下也明白自己被諾璟耍了,不由羞憤交加。他把羽扇一扔,又胡亂抹了幾把臉,撈起袖子忿忿道:“我跟他拼了!”
清梧趕緊攔住他:“別別別,以和為貴以和為貴!你且跟我說說他是如何告訴你的。”
重明鳥恹恹道:“他說這叫粉面朱唇,羽扇霓裳,是騙姑娘私奔的必殺技。”
“哈?你說啥?騙姑娘私奔?小明你要騙誰?娘嗳,這可要不得!小明你可別被他帶壞了!那狐貍一肚子壞水!”
重明鳥撓撓頭,卻一不小心把那二龍搶珠金抹額給撓松了,索性抓下來一把扔地上,又猛踩幾腳才算解氣。
“我是看你這些日子過得不甚快活,想來大概是你不想嫁給那魔君。我重明雖算不得什麽人物,但有一點,就是重義氣!粗粗算來,你我也有數萬年的交情了,那可是一起光腚長大的情誼!豈是一個貪生怕死就能辜負的?所以,我決定,若是你不願嫁他,哪怕拼得個元神盡散,我重明也要帶你離開!”
“小明哪……”清梧被重明鳥這番話感動得心肝直顫,不由想起她将将回青要山時他的樣子。
不過兩百多年不見,小明消瘦得吓人,活生生從一只膀大腰圓的神氣鳥變成了全身沒幾兩肉的骨感鳥。
他看到她,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間竟似有光亮迸出,可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皮眨也不眨一下,眼底隐隐有淚光閃爍。直到她喚了一聲“小明”,他似乎才終于回過神,一下子撲過來把她緊緊抱住,嗚嗚哭道:“太好了,不是幻覺!”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夠了,他才又開啓了哀怨小媳婦模式,幽幽地說,“小梧你不是說去南荒了嗎?我找你找了兩百多年……”那幽怨的語氣,聽得白清梧冷汗直冒。
真的很愧疚啊。小明是真的把她當成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她卻老是騙他,把他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跟班。
正當白清梧陷于無休止的自責當中難以自拔,一個冷冷的聲音輕飄飄從兩人身後傳來。
“你說,你要帶誰離開?”
兩人紛紛回頭。
“三哥?”
“主人!!!”
白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兩人,慢悠悠走到他們面前,睨了重明鳥一眼,不緊不慢地開口:“好你個重明,膽子不小啊,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不,不,不是……”重明鳥瞟了眼清梧,“義”字當頭,将将要熄滅的氣焰霎時又燃了起來,“雖說你是主人,論理我該聽你的,但我也曉得一個‘義’字怎麽寫。我跟小梧數萬年的友情,怎能因着怕死就置她于不顧?她若是不願嫁,我自然是拼死也要支持她的!再說,小梧是主人的妹妹,我尚且能為她如此,主人又為何不肯為她的幸福犧牲些呢?”
白恒拍手連贊了三聲“好”方不緊不慢道:“重明有這般口才,我竟是不曉得,以前真是屈才了!”
清梧趕緊攔在重明鳥面前,道:“三哥,小明他……”
白恒打斷她:“四兒你這麽緊張做甚?重明這般為你着想,我自然甚是欣慰的,更何況他跟了我這麽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又能對他如何呢?哦對,忘跟你說,尊神出關了,正在碧海殿跟父君議事。”
“什麽?師父出來了!”清梧眼前一亮,立馬把重明鳥抛在腦後,“那我去找師父啦,你們慢聊!”說罷駕上雲一溜煙沒了影蹤。
重明鳥咽了口唾沫:“主人……”
白恒看了他一眼,笑:“小樣兒,挺厲害啊,敢跟爺叫板了,嗯?”
“主人我……我只是……”
重明鳥一步步後退,白恒步步緊逼:“回去面壁!六個月!”
重明鳥幾乎要哭了:“那小梧怎麽辦?到時候小梧都嫁過去了……”
“一年!”
重明鳥立馬化回原身飛走了。
白恒站在原地,望着翻騰的雲海,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他緩緩嘆了口氣,哼着小調,踱步離開。仔細一聽,那小調卻甚為悲傷。
燕燕于歸,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這裏了,別走啊,收藏了再走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