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個男人
白清梧在東之極尋了個山頭住下,小日子平淡不驚地過着,眨眼便是一百年。
此時,整個大荒都已經知道了她與魔君的婚約,可青要山卻始終沒有消息傳來。
白清梧向來是個閑不住的,這一百年過得她真是憋屈至極,可謂度日如年。
她琢磨着,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指不定大哥早知道了,就等着成親前幾天抓她回去,還方便。
與其如此,倒不如潇潇灑灑過這幾年,沒準兒在哪遇着個中意的,直接撲倒,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看他們還如何逼她。
然而,就在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天,百年來風平浪靜的小山頭,竟遇到了激起千層浪的那顆石子。
這天一早,白清梧半睜着惺忪的眸子,準備去溪邊打些水洗漱,拉開門的剎那,眼前卻驀地一黑。她下意識用手去擋,卻觸到一抹溫暖的柔軟,登時睡意全無——是人!
她抱住那陰影物,費勁地擡起他的臉——是個容貌俊美的男人。
他雙目緊閉,黑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濃黑的長眉深鎖着,面色是紙一樣的蒼白。架着他腰的手上一片溫熱黏膩,白清梧心頭一緊,一低頭——果然,滿手的血。
白清梧再不敢多想,抱起男人便往床那頭行去。
小心地把男人在床上放好,她俯身去察看他身上的傷口。
男人一身黑衣,乍一看似乎沒什麽大礙。她小心地為他翻過身子,一道從右肩處斜着劃下一直到腰間的刀傷便猙獰地映入她的眼簾。
白清梧微微蹙眉,小心撕開他的衣服,不由一愣。只見那刀傷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着,骨肉之間隐隐有黑色狹長的線狀物游走,帶出細細的嘩嘩聲,直令人雞皮疙瘩都要炸開。
白清梧自以為在大荒闖蕩多年也算得上見多識廣,可她竟認不出這般陰毒的刀法出自誰手,也看不出那些細長的蟲子般的東西究竟是何物。但當下顯然不是多想的時候,她迅速地為他設了一個簡單的療傷術法,便去打水、燒水、找幹淨的紗布以及之前在山裏采的藥草。
利落地為他清洗完傷口,白清梧拿出匕首用火烤了消了毒,将要下手的時候卻有些猶豫——雖說看上去應該要把那些“蟲子”挖出來,但她畢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東西,萬一挖出來情況更糟呢?
不是沒有那種惡心的東西存在,三哥就曾在南荒那片沼澤惡潭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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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叫“祛”的蟲子,會從人的傷口處鑽進肉裏,不挖傷口發黑化膿,挖了卻致人死命。
白清梧猶豫了一瞬,很快便有了決定——賭一把!
她盯着傷口處一條蠕動的線狀物,手上動作快如閃電,匕首迅速地一劃、一挑,再收回手時,匕首尖上已經多了一條蠕動着的、黑色的蚯蚓狀的東西。
嫌惡地把那東西扔進火盆,輕微的噼啪肉體爆破聲後,一股惡臭伴随着一縷黑煙從火盆中慢慢騰起。
白清梧臉色一變,立馬捂住鼻子。靠,果真惡毒,連死了都還不忘禍害人一把!
往火盆裏扔了一把能淨化的香屑,白清梧俯下身子觀察男人。
嗯,似乎沒有什麽惡化的跡象——她贏了。
白清梧頓時來了幹勁,又把匕首消了毒,“蹭蹭”幾下,但見幾道刀光閃過,數條黑色的線狀東西接連落入火盆,發出噼啪的爆破聲。
“漂亮!”白清梧微微眯眼,看着已經恢複正常顏色的傷口,得意地吹了個口哨。
随意地把匕首扔一邊,白清梧湊到傷口前,伸出手指蘸了點血,盯着看了一會兒,随後便拿過手巾擦幹淨。對男人施了一個愈合的術法,又抹了藥,再用紗布将那傷口細細包紮好,白清梧端起已被染紅的水往外行去。
看這樣子,一時之間怕是走不了了。
之後,白清梧每天除了修行便是為男人療傷、換藥,心情好時還會給他講講故事唱唱歌——雖然是單方面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男人背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然而人卻是半點蘇醒的跡象也沒有。
白清梧百思不得其解——不應該呀,難道那東西毒性竟烈至如此?餘毒未清?
……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卻也不好就這麽放下他不管,只好依舊耐着性子照料。
白駒過隙,光陰留影,轉眼便是三個寒暑。
這一日,向來風和日麗的東極山突然下起了暴雨。
大雨伴随着閃電呈傾盆之勢嘩嘩落下,轟隆雷聲接踵而至,直震得人雙耳嗡鳴。
白清梧抱着膝蓋坐在窗邊,憂心忡忡地望着不遠處一棵被雷劈得焦黑、在雨中冒着輕煙的千年老杉樹,心裏默默祈禱:千萬千萬不要劈過來啊。
當是時,一道電光閃過,炸雷聲在耳畔響起,白清梧一個猝不及防,往後一倒,卻沒有如想象中摔倒在地,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正當她愣神之際,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
“小心。”
白清梧立馬清醒過來,正要反抗,突然想起什麽,于是松了力,只掰開他摟着她的胳膊,回了頭——果然,那個男人已經醒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臉上已無半點病态。
白清梧舒了一口氣,回身跳下窗臺,擡頭望着男人笑眯眯地說:“醒啦,你這一覺睡挺久,來,活動活動筋骨。”說着握住男人的肩膀,手上用力一捏,電光閃過,骨頭碎裂的聲音被吞沒在震天的轟隆聲裏。白清梧臉色一變,松開手,面有赧色,“怎麽不躲開?”
男人神色不變,說:“我的命是你救的,自然就是你的。”
白清梧挑挑眉,不置可否,然後慢悠悠地走到桌邊拿了個蘋果,咬一口,在椅子上坐下。
她再不看男人,翹起二郎腿,右手拿着蘋果慢慢啃,左手無意識地曲起在椅臂上一下一下輕叩。待認認真真地啃完一個蘋果,白清梧随意地把果核扔桌上,然後擡眸看向男人。
“你的命對我來說沒什麽用,你走吧。”
男人微微眯眼:“沒用?”
“對,”白清梧認真地說,“我不需要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在身邊,尤其這個人在魔族地位還不低。”
男人笑了:“你知道我是魔族?”
白清梧不屑道:“想三年還想不出來,你覺得我是有多蠢?”頓了一下,她頗為得意地接着說,“其實姐姐救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你的血是紅色的不是麽?那就不可能是妖族了。而神族裏厲害的人物我差不多都認識,卻沒見過你,那麽,就只能是魔族了。”
男人說:“那你還救我?”
白清梧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最近不是倡導神魔和平共處嘛,我不過是随随大流罷了。”
男人挑挑眉,伸出手:“我叫金邪。”
白清梧瞥一眼那只五指修長指節分明的手,然後徑自越過他,走到窗邊,雙手撐在窗臺上,望向窗外。
“天晴了呢。”
金邪走到白清梧身邊,瞥了眼不遠處先前被雷劈出一個大坑,看向她:“是啊,天晴了。”
“金邪?”
“嗯。”
“說謊,”白清梧下了定論,嘲諷地笑笑,“其實我救你只是一時興起,相信你也并沒有多感激。我不問你來大荒的目的,也不問你受傷是為何,我們就當從未見過……”
“你生氣了。”金邪打斷她。
“沒有。”
“金邪,的确不是我真名,我的真名是……”
“停!”白清梧看着他,表情有些不耐煩,“我沒興趣知道。”
“喂,”金邪一手撐住牆壁,一手握住白清梧的肩膀,低頭看着她,“你倒是公平些。”
白清梧想要推開他,卻發現憑自己的力氣竟無法将他推開,驚訝之餘又覺得羞憤萬分。
怎麽說呢,感覺就像是辛辛苦苦鞍前馬後伺候半天,卻發現自己救了條白眼狼!為的是什麽啊這?!
她恨恨地瞪着他,他卻視若未見,仍是神态自若,不緊不慢地說:“你不想告訴我你的身份,可你卻想我對你坦誠。我想對你坦誠了,你又懷疑我的誠意。”白清梧瞪着他,鼻子裏輕輕哼氣,他卻神色一轉,輕聲說,“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你卻因我魔族的身份歧視我。你說說,這是不是很不公平?”
白清梧被他哀怨的眼神和語氣吓一跳,委實覺得一個大男人做出這番神态真是太娘。
“你可別給我扣那麽大一頂帽子啊,”她拍開他的手,這次他沒再阻攔,“罷了罷了,一個代號而已,有什麽好在意的……不過說真的,我的确該走了。若不是因為你,我早在三年前就要走的。”
金邪默了默,說:“我內傷尚未痊愈,至少再給我一年時間。”
“內傷?你逗誰呢?”白清梧笑了,“再說,就算你還沒好全,關我什麽事?這山上又沒什麽兇妖惡獸,你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要我留下來保護你?”
金邪看着她,極認真地點點頭,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我虛弱。”
白清梧扶額:“大哥,咱們能不能別這麽理所當然地不要臉?”
金邪微笑:“我們魔一向喜歡實話實說。”
半空中三只烏鴉飛過……
“好吧,要我保護你,”白清梧跳到窗臺上坐下,單手撐着下巴,一臉無害地看着千夜,“有什麽好處?”
“好處麽,”金邪微微一笑,“我會做紅燒排骨粉蒸排骨糖醋排骨蒜泥排骨孜然排骨香辣排骨雙椒煎排……”
“停停停!!!”
“還有很多。”他微笑着添上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白清梧咽了口唾沫,“好了,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