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04.
杜流洵想，別逼這個小家夥了，兩個人簡單he了也挺好的。
下一秒，他就收到了來自沈大鳥的問候。
【親愛的小木老師：
我今天去道歉了，那麽我的廚娘會不會回來給我做飯吃呢？】
杜流洵：……
他隐約想起來了，之前答應給她做飯以後，沈千鶴時常來家裏蹭飯，因為前段時間吵架的關系，沈千鶴一次也沒有敢來。
努力微笑，杜流洵差點摔了手機。
不逼她，就看着她把傻瓜兩個字當成生命演繹嗎！！
結果第二天，沒骨氣的杜流洵還是化身杜廚娘，給她炸了一盤香酥排骨。
驚得沈千鶴簡直千字長文真情實感地誇。
“好吃。”
“要我說啊，你要是不讀書了，開個飯店一定也不錯。”
“杜小公子就是不一樣啊，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要是娶媳婦兒，那一定是娶你這樣的。”
杜流洵越聽臉色越黑，此刻他總算是明白“沈美人雖然美，可惜會說話”是個什麽意思了。
沈千鶴像個貓大爺，吃飽了喝足了就只想睡覺了，雖然在杜流洵的公寓裏，可她依舊熟得像是自己家，響叮當在這種關鍵虐狗時刻是不會從自己房間裏面出來的。
杜流洵看着她小身板開始搖晃，最後再也堅持不住的倒在沙發上。
這個人，總是這樣子，一點防人意識都沒有。
杜流洵把人抱去自己卧室，為她蓋好被子，沈千鶴從小習慣都沒有怎麽變，喜歡把手爪子放外面，又喜歡把臉埋在被子裏。
恍惚間，杜流洵覺得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兩個人隔着小小的窗戶，笑靥如花。
等杜流洵做完了作業出來的時候，沈千鶴還在呼呼大睡，杜流洵無奈讓響叮當看家。
響叮當一臉壞笑：“杜哥，您可真是穩得住啊。以後我就叫您，杜·柳下惠·洵？”
“可別貧，急得把算法都做了。”杜流洵把人背着，往沈千鶴家裏去。
響叮當嘿嘿的笑，問：“要不，我為你們叫個車？”
杜流洵搖頭說：“不了，這麽點路，還是太短了。”
還是太短了。
怎麽走都不夠。
身上的姑娘，輕得像柳絮。她暖和平緩的呼吸灑在杜流洵耳畔，讓杜流洵耳朵尖紅了又紅。
眨眼間多少年匆匆而過，這份細水長流的感情卻依舊沒有少。
只增不減。
杜流洵覺得自己大概是愛慘了這個沒心沒肺的人。
以前，感嘆過這條路太短，長大後，依舊覺得不夠長。
大概是因為，想要和她一起走完的是人生這條長路。
走到沈千鶴門口的時候，杜流洵遇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沈爸。
一個是杜媽。
四目相對，天地寂靜。
大雪匆忙落下來，杜流洵眨了眨眼睛，幹澀的嘴唇張了張，喑啞的喉嚨裏滾了一口熱氣，杜媽對着他微微笑，卻讓杜流洵心口跟熱油澆一樣。
沉寂片刻，杜流洵說：“阿姨……”
105.
算起來，過去的十多年裏面，杜流洵一直管眼前這個人叫媽。
雖然杜媽一直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對杜流洵也算不上關心，但兩個人這麽不溫不火的相處模式，反倒是讓杜流洵感覺到了自在。
杜流洵童年的缺失并不是來自于杜媽，而是來自杜爸。
杜媽給以前的房子開了鎖，這麽多年來，瑪格麗特仍舊被好好照顧着，當年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少。
杜媽給杜流洵沖了一杯牛奶，用的杯子還是小時候的那個，被沈千鶴貼了草莓的牛奶杯。
杜流洵打量着眼前的人，時光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算起來，兩個人也不過是三年多沒有見面，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燙了個時髦的大波浪，相當精致，發尾微微卷曲，所有的頭發攏在左側，看起來溫柔又賢淑。
杜流洵有些話不知道如何開口，當年他那麽沉默，如今的他變得更加沉默。可悲的是，他竟然連從哪裏問起來都不知道，所有的心情都攪在了一起，一團亂麻。
杜媽端着溫水坐下來，眼神還是那麽溫柔：“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你爸爸帶你回家以後，有給你解釋些什麽嗎？”
杜流洵搖搖頭，杜爸那副德性，自然是什麽都不解釋，甚至連這個孩子都沒有怎麽管。
想到杜爸的所作所為，杜流洵更加不想說話。
興許是以前大人們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好，所以被打破的時候也就那麽徹底。
杜媽嘆了一口氣，說着熟悉的勸慰的話：“當年的事情，是我們對不起你。”
怎麽個對不起？
杜流洵不覺得任何人對不起自己。
杜媽說：“當年你媽媽跟我是好朋友，懷上你的時候，你爸被人陷害讓你認為他出軌了。于是你媽臨終前把你交給我，讓我照顧你到12歲。你爸，他是無辜的。所以，你不要記恨他。”
杜流洵喝了一口奶，微微閉了閉眼睛，睫毛顫抖之下，他指節發白。
“你何苦欺騙我呢？”
杜流洵覺得口裏的甜牛奶一下子苦起來。
欺騙是對的，畢竟當年的那些不堪回首，誰也不願意真的說出口。
杜媽臉色一變，整個人的身子都開始顫抖起來，眨眼之間，就連她往年不變的神情都變了。
她永遠是溫柔的，喜歡待在自己的溫室裏面，有時候一呆就是一整天。而現在她的骨子裏面卻出奇的冰冷，冷淡狠厲的眼神讓杜流洵為之一震。
她說：“待在欺騙裏面不好嗎？為什麽要追求真相？”
杜流洵說：“我沒有想要追求真相，是你忍不住想告訴我一些東西，從一開始，你就想要告訴我，可是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呢？”
杜媽哈哈大笑，說：“你可真是個聰明鬼。以前你小時候，我就覺得你跟你爹真的是十分像，現在覺得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杜流洵微笑，這個樣子的杜媽終于讓他有了一絲同類的熟悉感。
話中三分摻假，七分是真。
七分真情騙假意。
杜流洵試探卻篤定：“你在這個故事究竟擔當了什麽角色？”
“什麽角色？”杜媽深深思索了一下，随後慘淡一笑，“大概就是個不配擁有姓名的人。孩子，你真的想要知道當年的事情？或許在這個故事的背後，連一點愛意也沒有，有的只是一具一具已經作古的屍體。”
杜流洵眼眸顫了顫，說：“說吧。”
杜媽嘆了口氣。
“阮阮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對杜總幾乎是一見鐘情。回了家哭着喊着要嫁給他，結果她們結婚沒有太久，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登堂入室，阮阮受了情傷，跟杜總離婚，來到我這裏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于是她跟我定好約定，如果杜總對她還有愛的話，就在12年以後，把你交給杜家。她說，她要去縱橫四海，去看大海，去看山尖白雪……”
說到此處，她近乎哽咽。
杜流洵心中一慌：“她……人呢？”為何一次都沒有回來看過我？
“懷上你的時候，她身體并不好，我勸她打掉你，但是她……想起來，那是她最美的時候了。小小的身子窩在老爺椅上，蓋着厚厚的毛毯，她那麽溫柔，用手摸着微微起伏的肚子，跟我說，覺得生命不易，任何生命都是可以存在的。”
“懷你的時候，她上吐下瀉，身體越發虛弱，但就是這麽個脆弱的人啊，用生命換來了你。杜流洵，這十二年裏面，或許你根本沒有品嘗過母愛，但是請你記住，那份母愛本身就是生命的終結。”
杜流洵低垂着頭，心中如同被重拳擊中。
怪不得這麽多年，杜媽對他都是這麽冷淡，每次看到他，杜媽心中到底會有多麽痛苦呢？
杜流洵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說：“所以，上次那個人來這裏，應該不止是來接我的吧？我媽的骨灰……是不是還在這裏？”
杜媽挑了挑眉，風情萬種。
“你猜？你爸猜了兩次，一次都沒有中，真是可惜。”
杜流洵甚至沒有思考，直覺已經得出了答案，他伸手指向溫室那邊，說：“溫室裏面，有一盆金枝玉葉，骨灰就在下面對吧。”
杜媽臉色慘白，她嘴唇顫動了一下，忽然笑起來，笑得很難看。
杜流洵接着說：“上次來的時候，那個人把我種的瑪格麗特錯認成了金枝玉葉，想必這是我母親最愛的花吧。”
杜媽一瞬間蒼老許多，她把身子靠在椅子上，魂仿佛飛走了，她說：“你把骨灰帶走吧，她在那個又黑又小的地方待了那麽久，一定害怕了。”
杜流洵走上前，用手握住她的掌心，用感激的語氣說：“我想，有你的陪伴，她應該會很開心吧。”
杜媽沉默的凝視了一會兒杜流洵，恍然間那張臉錯覺出阮阮稚嫩的臉龐，從阮阮誕生開始，她們便以為這樣子的快樂會延續到雙雙白頭，卻沒有想到分別來得那麽快。
她痛恨杜流洵，卻也深愛杜流洵。
雙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阮阮靠在窗臺的老爺椅上，雪白的毛毯垂到地上，窗外小院開了幾朵金枝玉葉，黃色的花苞羞羞答答，她哼着悠遠小曲，突然叫起來：“阿姊阿姊，你快過來。”
杜媽嫌棄她一驚一乍，走過去一看，才發現其中一朵金枝玉葉竟然綻放了，純潔黃色的花朵如同少女臉龐。
阮阮說：“不愧是阿姊送我的花，真好看。可惜太嬌嫩了，等我生了孩子，就在這裏搭一個溫室，好不好？”
杜媽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發，說：“好，等你孩子生了，阿姊給你種一溫室的金枝玉葉。”
阮阮又忽然想起來孩子要取名字的事情，抱着個大辭典一個一個字翻，杜媽嫌棄她磨叽，阮阮說：“就取洵字！”
杜媽好笑地問她：“洵字不好。”
阮阮說：“怎麽不好了？洵是江河，大海是不會拒絕繞過彎路的江河的，願他将來縱橫四海。”
杜媽指着書上說：“你看，洵主兇，給小孩子不太好。”
阮阮腦袋耷拉下去，很快又精神起來，她拍桌：“那就加個流字，把兇都流走了，剩下的豈不都是好的了？”
杜媽：“……”
時光荏苒，金枝玉葉仍在。
杜流洵要走的時候，杜媽抓住了他的手，淡淡地問：“回來吧，你的瑪格麗特還有一箱子情書，我不想給你保管了。”
杜流洵的臉騰一聲紅了，他眼眶中隐約有水霧，他擡手擦了擦，露出個真情實感的笑，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