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煉師無塵
梁玉在沒讀書前,對滿天神佛也只有一個态度——敬而遠之。她沒錢供奉這些神仙, 她爹連買畫的錢都要省一省。風調雨順的時候謝謝天地豬羊五牲獻祭, 天災減産的時候食指豎起來罵老天爺, 就是她們這些人日常對神仙的态度了。
南氏的病好了, 對她也稱得上是一次沖擊了。摸摸下巴,梁玉道:“難道這世上還真的有靈驗的神仙?呂師,咱那觀裏供的是哪一尊神?”
呂娘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答道:“觀裏供三清。你那‘無用觀’裏, 主祭的是老君。”教了好幾個月,學生還只會取這麽個名字,簡直是老師的恥辱!
“對, 想起來, 還是我定的!他是個有學問的人。”
呂娘子哭笑不得:“成啦, 以後都得在觀裏住了,你說話小心着點兒。自己都大大咧咧的觀主,叫信衆看了要怎麽說呢?”
梁玉驚訝地道:“咋?我這還開門待客嗎?我不是個假的嗎?哦,也行, 寺觀經營得好也挺賺錢的。”
【不是!天爺!寶貝兒!你是出家啊!怎麽跟開了個鋪子似的呢?】呂娘子覺得自己對梁玉的認識是真的不夠。
梁玉又說:“既然老君靈驗, 雖然我不大誠心, 可有來有往才是買賣不是?他保佑阿娘病好了, 我也得好好報答他。”
求……求求你別再說了, 再說下去, 我就覺得我這點渴求權力的志氣簡直太小了。
梁玉已經打完了主意, 開開心心地道:“成啦, 咱們跟爹娘道個別,就去觀裏住吧!寶貝兒,我看了地方了,你就能自己住一個院子了。”
她這個家出的比出嫁都自在。無用觀整個地盤都是她的,什麽時候起、什麽時候睡也沒人管她,幹什麽事不用先想辦法說服父母,自己一拍腦袋就能定下來。她也像史志遠建議的那樣,帶上了八個婢女、一大三小四個廚子、車夫王福一家、門房老徐一家,自己的私房都裝車搬走。
南氏心疼女兒,貼了二十頃良田,想到女兒以後就得穿道袍,一應時新的女裝都穿不上,好看的首飾得收櫃子裏,南氏病好了,人卻淚汪汪的:“好不容易家裏過上好日子,又送你去念那個經!”
梁滿倉本是極不願意女兒做女道士的,但是看到老妻病好了,心裏也打鼓,十分乖巧地把女兒送到道觀,給她配了車馬。每月道觀的柴米,他都叫王管家從府裏賬上走。
再有宋義、宋果兩個,對梁玉比對梁府親近,與呂娘子合謀,将産業正正經經走了官府立了書契。所有這些人,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趕在新年前,梁玉被家人送進了“無用觀”裏。梁滿倉第一個不滿意:“誰起這個名兒?咋沒人跟我說呢?”他識幾個字了,一看“無用”就覺得不好。南氏不識字,聽丈夫說了,也很生氣:“我的閨女咋就沒用了呢?”梁大郎的大女兒、小一輩裏的長姐梁大娘讀過些書了,小聲給祖母解釋。
南氏聽不大懂典故,但是既然是有典故的,大家就不再挑剔了。
Advertisement
道觀是改建的,如今粉飾一新。只是由于是道觀,便不如梁府那樣精致豪華,南氏從入門起,到梁玉的卧房止,眼淚就沒斷:“咋受這個苦來?”
梁玉笑道:“比老家的土房呢?好得很了。您看這兒多好啊,我将大門一關,天天安靜讀書,不比別的都強?我就愛這個。”
她說的是實話,南氏就覺得這閨女真是太懂事兒了!梁滿倉轉了一圈,依舊不放心道:“老大、老二,你們回去給你們妹妹淘換幾條看門狗來!要肥的、兇的、狠的。土狗跟狼配下來的崽子最好。四面牆、前後門,都拴上。”
梁大郎作為長子,妹妹出家了也是他妹妹,小聲說:“有什麽事叫人回來說一聲,別自己都兜着了。你還年輕,過兩年咱還回家來,找戶好人家嫁了過日子。你那屋子還給你留着。”怎麽也得等着妹子正經出嫁了,那院子才能配給別人使。
他們的好意,梁玉都一一表示了感謝。她比較關心的是:“在家裏都好好讀書啊,有什麽事兒也跟我說一聲。還有啊,大娘她們要是在家裏讀得累了,過幾天請黃娘子陪着過來我這裏散散心,保證清淨又好玩。哎,我又不是關在這裏了,得閑我還家去呢。”
一家人留在無用觀裏吃了頓飯,還是原來的廚子做的,滋味也還不錯。酒足飯飽,梁玉命阿蠻幾個捧出幾張紅漆的托盤來,上面堆着各色匣子,一個一個地分給嫂子和侄女們:“我以後也用不着這個,放我這裏也是長灰塵,你們拿去戴吧。”
她是為母親才出家的,全家上下誰也不能說不好,縱然姑嫂間不可能親如姐妹,她走了,也叫幾個嫂子嘆息了好長時間。現又有首飾可以拿,雖然現在自己也不大缺這些,嫂子和侄女們也都感動了。不舍地痛哭一場,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一家人吃過早飯來的,用過午飯走的。他們一走,梁玉提起新道袍,撒開了雙腿滿院子的瘋跑!跑着跑着,大笑了出來:“哈哈哈哈!”
無限的淋漓暢快!
呂娘子去了一塊心病,也是非常高興的,看梁玉這般快樂,還是讓她驚奇了:“三娘怎麽這麽開心?”
梁玉笑道:“呂師,寶貝,我活了這麽久,第一開心的是今天。小先生在船上第一次教我讀書那一天,都要排在今天之後。”
她不笑了,站在大殿之前,舉目四望,加重語氣地點點頭:“就是今天!”
兩個開心的女人身着道袍,挽個道髻,将無用觀每一處都逛遍了。
無用觀比寄心庵規模大了很多,地勢微有起伏。三重殿各有配殿,各奉神仙,有山門,有照壁,這些只是作為道觀的部分。後面便是起居生活之處在,俨然一處府邸。配了一個不小的園子,花木竹石盡有,亭臺樓閣皆精致,還能曲水流觞。住宅有兩重,中路第一重是待客的大廳,第二重是梁玉居住的地方。西路是庫房和呂娘子、阿蠻等人的住處。東路則備有客房。男仆們則在觀外東牆外面另設一住處,車馬在外。
最後在後園臨水的小亭裏煮茶賞雪,一人捧了盞茶遞到唇邊,相視而笑。
~~~~~~~~~~~~
南氏心疼女兒,可梁玉從錦繡绫羅金銀珠玉的裝扮換成了道袍,自己并不覺得委屈。這麽爽利,讓她心神舒暢。但是見到她的人都會覺得惋惜,正當青春年華的小娘子,居然穿了一身灰撲撲的道袍,何其可惜?
年前再進宮一次,打從踩進宮門開始,梁玉就收獲了無數指指點點。李吉賠着小心問:“三姨怎麽這麽一副打扮啦?這是出了什麽事嗎?”
梁玉笑道:“好事。我度為女道士啦。”
李吉手一松,拂塵掉到了地上,吓得他蹲下去揀,半晌沒能爬起來。梁玉一伸手,将他提了起來:“小心點。我是為阿娘祈福。”
“老夫人可是痊愈了?”
“當然?不然我怎麽還穿這一身呢?”
【要是不好,您就要反悔的嗎?】李吉縮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梁婕妤受到的震撼就更大了——她還不知道妹妹已經做了坤道。她驚得站了起來,指着梁玉問:“你、你、你這是怎麽回事兒?奇裝異服的進宮,你又皮癢了嗎?”【1】
“不是,我就該穿這個。阿娘不是病了麽?我就說,我出家祈福吧。如今阿娘好了,我還是再接着穿一陣吧。”
梁婕妤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那就先穿着吧。”說着撫了撫妹妹的頭發,多好的一頭青絲,現在就這麽挽起來了。她還有好些首飾想打扮妹妹的呢,現在……
“你等等!”梁婕妤忽然站了起來,她好像記得自己還有只金冠,道士戴小金冠,不是挺搭的嗎?
梁玉沒想到,出了家還能再被姐姐給打扮。等梁婕妤覺得滿意了的時候,桓琚很難得的主動到了延嘉殿來——他也聽到了梁玉一身道士服的新聞。正好朝上太平無事,桓琚又挑到了一個極合意的人才。很巧的是,諸司将要放假,弘文館的袁樵把他祖父袁恺治的《尚書》連注釋又整理一新,作為賀禮呈了上來。幾件事連在一起,桓琚一身輕松,帶着程為一就來了延嘉殿。
梁婕妤聽到小宦官來報,趕緊準備了兩副座兒,看到桓琚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怔了一下,往桓琚身邊找淩賢妃。沒找着。
桓琚已經往上面坐下了:“三姨開始信道了?”
梁玉把梁婕妤往前一推,按下去跟桓琚對着坐,一面回答:“阿娘生病了,怎麽都不見好,我就發個願心。病好啦,我琢磨着說話得算數,這不就換上了麽。”
南氏生病的事情桓琚是知道的,梁玉還跟他求了禦醫。禦醫沒治好也不算是他們無能,這不是得神仙治出手嗎?
桓琚先稱贊一句:“三姨篤行孝道,可敬。”又問她師傅是哪一個,在哪個觀裏修行,道號是什麽。
梁玉做道士就是個水貨,度牒都是花錢買的,道觀也是自己建的。錄牒的時候,道號都是代辦的宋義順手給起的。那個道觀,本來供什麽神仙她都不大有主張,是宋果照着別的道觀給重整了一套的,道袍是呂娘子找裁縫給做的。她深身上下,就這身打扮,和肚子裏一本《道德經》跟道家沾邊兒。
所以,她沒有師傅,自己就是觀主。觀名自己起的,叫做“無用”。
桓琚聽說沒師傅之後,愣了一下,聽到無用觀,打擊過度,回過味兒來:“好了好了,你這個道號也不要提了。你發願的時候是不是給三清供酒了?”神仙這樣都能保佑梁媪,看來當時是喝醉了。
梁玉也知道這事兒說出來怪寒碜的,臉上一紅:“沒、沒有啊!不是供鮮花香果麽?還要供酒?”對,一應儀軌她也啥都不知道。
桓琚的臉憋得青紫,憋出來一句:“神仙真是給你面子。你……道觀還是起個雅俗共賞的名字吧,道號也是。”
梁玉不懂就問,解釋道:“聖人,怎麽這名兒不好嗎?我從《老子》裏取的。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桓琚抿抿唇,這句子他知道,只是不知道有人能把這一段給提煉成“無用”:“你以後讀書時要多想想。心意是好的,還是要通俗易懂,暢快淋漓才好。被你一氣,都忘了要說什麽了。”
梁婕妤趕緊說:“還是請聖人賜個號吧,她小孩子才讀了幾天的書呢?家裏也沒有個識字的人。”
這事兒桓琚愛幹,叫小姨子頂着個“無用”也不雅。桓琚道:“別叫無用啦,就無塵觀吧,你道號就是無塵了。師傅,讓道箓司給你找一個吧。程為一,都記下來。哎,再賜煉師法袍、法器、儀軌……”
別的梁玉都知道,“煉師”是個什麽東西?她卻不敢問了,因為推斷是指的她,她明明做的是女道士啊!換個稱呼也是女冠,不是嗎?等會兒有師傅了就得問問。
~~~~~~~~~~~~~~~~~~~~~
得到了桓琚的重事,本來普普通通一個花錢買度牒的不太光明正大的出家,就成了弘揚孝道的典型。“無塵觀”也就出了名,匾是桓琚親筆寫的,做成匾額之後,原本的書法就裝匣子裏供在了無塵觀主殿老君殿前。桓嶷知道三姨做了女道士,也親自寫了個短篇,着工匠刻了塊石頭立無塵觀裏了。
梁玉從宮裏出來,匾、碑還沒立起來,梁大郎越想越不對勁,又給送來了幾個粗使的婆子。接着,宮裏奉了桓琚的命令,給砸了梁玉兩架子的種種儀軌、道藏、神仙志,又賜了法器、法袍等等。
第二天消息傳開來,正逢上年前各衙司封了筆放假,上門的人絡驿不絕。嚴家、李家是最早到的,帖子禮物先到,人接着來。大長公主本來是送份禮就可以的,但是蕭禮認為,還是由自己的妻子陸氏代表大長公主去一趟,看看“三姨”的斤兩。袁家媳婦倆是猶豫的,見狀遲一些也由袁樵護送過來。
無塵觀開門大吉,賀客之貴重僅次于皇帝閨女出家了。凡到無塵觀的人,門前下車,先看匾,進門再看碑。先贊書法,再贊行文,人人都是行家。
嚴家的那位楊夫人不止自己來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媳婦都跟了來。平王妃自己就能做主,小嚴氏嫁進李家,是陪着婆婆。劉湘湘則是将妹妹帶了來,不是親妹妹,是名字與她非常有緣的劉洛洛。姐妹倆血緣不算太親近,因名字的來歷有些相仿,漸漸玩到一起。劉洛洛近來遇到了一件糟心事,劉湘湘就想把她帶過來散散心。
梁玉跟劉湘湘頗為親近,聽說是她的妹妹,急忙上前:“久仰大名,今天總算是見到啦。《洛神賦》是為你寫的吧?”劉洛洛未必就比劉湘湘好看多少,但是眉宇間一點輕愁又透着堅毅就十分招人稀罕了。
劉湘湘嘲笑道:“怎麽,讀到《洛神賦》了?”
“還沒呢,昨天聖人說煉師,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麽。回來跟呂師說,呂師告訴我,也是道士。又說了一些神仙,就說到了這個。我六經還沒讀完,又來兩箱子道藏,天爺,我才背完《道德經》。”
“我才說你活潑,帶洛洛來散心,你這一串話,也太活潑了,別跟煩着我們洛洛。”
劉洛洛唇角微翹,寒暄完不再說話,只看她們兩個打趣,此時才說:“這樣就很好。我們彼此并不熟識,強要說什麽是徒增尴尬。熟些就好。順其自然。”
梁玉一拍手:“說得好。裏面請。”
外面又來人了,呂娘子的眼神打得忒急,梁玉只得将劉氏姐妹送進去,自己抽身往外跑。呂娘子迎了上來:“快!老夫人來了!”
梁玉加快了步伐,然後一個急剎車,【你沒說還有小先生呀!】
梁玉飛快地摸了一把腦袋,扯扯領子,才堆起笑來相迎。劉夫人和楊夫人的态度她是知道的,都不讓私下相見了,可見也不是十分的樂意。現在能過來,就是很給她面子了。
劉夫人其實是給袁樵的面子。袁樵把祖父的心血重新疏理,在桓琚那裏露了個臉,考評也得了個上等。上司陸學士也對他青眼有加,表示讓他帶出點成績,熬個兩三年一準保舉他晉升。
如果梁玉能讓袁樵更加上進,那就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楊夫人看婆婆與兒子都妥協了,自己獨木難支,用最後的頑強問袁樵:“要是梁家把她給嫁了呢?她還給跑過來不成?聘則為妻奔是妾,咱們也不能與人争婚呀。”
不等袁樵回答,梁玉先出家了。
楊夫人左看右看,于是随波逐流,反正說好的三年,三年之後……賺個兒媳婦也不虧。
一家人帶上袁先,整整齊齊地來了。
梁玉待兩位夫人跟自己親娘一樣的招呼,客氣極了,親自給引路,還介紹已經有了誰來了。劉夫人道:“三娘孝心可嘉,正值妙齡與青燈相伴辛苦了。”梁玉道:“不辛苦,不辛苦的,我本是野草一樣的人,怎麽都是過日子。”
楊夫人就不大樂意聽這個話,怎麽就野草了?你野草了,我兒子算什麽呢?她就問兒子:“佛奴,你怎麽看呢?”
袁樵低頭,瞥一眼劉夫人,再瞥一眼楊夫人,然後挺直了脖子對梁玉說:“野有蔓草。”
楊夫人忍不住擡手給了他後脖子一下,低下頭來對袁先道:“大郎,咱們去那邊兒看看太子親筆寫的碑。”
劉夫人心道,你這道行還差點呀。問梁玉:“煉師怎麽說呢?”
梁玉臉上一紅,指着牆角一叢竹子:“綠竹猗猗。”
劉夫人笑道:“對句還算工整。”【2】
梁玉低聲道:“晚輩還在學。”
劉夫人笑着搖頭,慢悠悠地走遠了,梁玉趕緊上去引路。一陣小涼風吹過,留下一個袁樵,他左右看看,見沒人看他,快步去牆角在竹子上摸了兩把才追上去。
此時大家都在老君殿正殿的東間裏坐着,梁玉取了桓琚、桓嶷的真跡來,大家正欣賞着。劉洛洛說得對,就見過幾回面的人,是得有個話題切入,慢慢熟了就好說了。嚴中和他娘就說:“聖人這字比以前更有力了。”平王妃道:“是更圓融了。”劉夫人則說:“太子的行書不夠潇灑,看起來楷書應該不錯。”劉洛洛小聲道:“以太子的年紀,恐是初習行書,也是有情可原的。”
半文盲無塵煉師鴨子聽雷,直到阿蠻匆匆跑了進來:“煉、煉師,淩、淩府來人了。”
室內一靜。
梁玉匆匆起身:“哎喲,我得去看看。”
劉湘湘年輕,與她親近,囑咐一句:“你可小心着點兒,別演砸了。”
梁玉吐吐舌頭:“哎,大過年的,誰也不想砸場子不是?說起撒潑,我可沒輸過人呀。倒是你們……”劉家跟淩家的官司,沒有撕一場真是劉家修養好。
“去吧,咱們還沒眼色嗎?”
梁玉笑着出去迎接淩家母女,淩母聽說梁玉居然真的出家了也是詫異的,備了禮物,帶了女兒、長媳同來。親眼看到梁玉換了道袍,才半是惋惜地說:“哎呀,真的做了女冠了。”梁玉道:“嗳,說話得算數的。”
又招呼淩珍珍姑嫂。富貴人家的女子做個女道士沒那麽慘,甚至活得更輕松一些。淩珍珍以己度人,她是不願意做女道士而更願意嫁與心上人的,眼睛裏就透着同情,低聲與梁玉說話:“你要做到什麽時候呀?”
“我也不知道,先做着吧。”
“還是要先有個打算的,免得遲了來不及。”淩珍珍十分好心。
梁玉也表現出心領的樣子來:“嗯,是該開始想想的。啊,對了,已經有客人來了。”将來的人報了出來。
她每報一個名字,淩母心裏就咯噔一聲,這些人都是愛給她臉色看的貨。淩珍珍則是聽到蕭禮的妻子來了之後,緊張地摸了摸頭發,又低看看了看衣飾,将腰帶上挂的玉佩調得更正一點。
蕭禮的妻子也不是外人,正是與仁孝太子的太子妃陸氏是堂姐妹。她被丈夫授意來觀察梁玉,先看無塵觀秩序井然,內外有別,男仆都在隔壁住,能留在觀內的只有呆在門房的老徐等有限幾人。小道姑們也聰明伶俐,訓練有素。茶果清潔,房舍幹淨。再看梁玉交往的這些人,夫人們與梁玉雖不是親如一家,也不是生疏尴尬。
一樣一樣看下來,以對待外戚的标準來看,比杜家那樣有根基的人家差點氣度,在風紀上也不算輸。她看淩家有點成見,認為梁玉比淩家像樣得多。梁府那場鬧劇她不做評價,單看姑娘,為母出家的梁玉就強過私定終身的淩珍珍了。
淩家母女婆媳來了,諸位夫人給梁玉個面子,也跟她們打了招呼。介紹的時候,淩珍珍與劉洛洛目光一對,又各自散開了。陸氏将二人的情狀都看到眼裏,比了又比,劉洛洛姿色也不比淩珍珍差,甚至多一分大氣雍容,舉止上也是。說起文辭修養等等,淩珍珍也沒見好到驚天動地。
淩珍珍落在陸氏眼裏,總有一點點小家子氣。她就納悶了,為什麽三郎鐵了心非要這個不可了呢?
心裏比了一回,陸氏面上還是禮貌地問候,又問淩珍珍在家裏做什麽。淩珍珍有些局促,低聲道:“做些女紅,閑來讀書。”陸氏一點頭,又不說話。
大家原本就不是朋友,也沒有什麽共同的話題,就揀過年說兩句。今年你家進上的東西準備得怎麽樣了,他家明年是不是有人外放。說完了,話題也就沒了。
梁玉就來串場:“等到了春天,園子裏的花開了,我來邀一席,如何?”
衆人都應和着說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平王妃收到母親的暗示,先說得回去,府裏過年太忙。有一個人開頭,一個個都說要走了。梁玉起身去送,主人家動了,淩母也不好再留,匆匆跟着告辭。
梁玉親自送到門外,等她們都上車走了,才準備回來關門,不抓緊時間籌劃自己的計劃,真對不起出了一回家。
半轉着身,門旁樹底下蹿出個黑影來:“三姨!”
梁玉倒退了半步:“是你?你怎麽來了?”
“三姨,在下閑不住,還乞三姨三尺地,容在下擺個代寫書信的攤子。”
這是鐵了心要過來?已經連拒了兩次,今天是要有個說法的。梁玉道:“進來吧。”
史志遠直起身來,正正衣帽,對老徐笑笑,大步邁進了無塵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