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迷之手氣
梁家全家進宮這還是第二回 , 第一回什麽味兒都還沒品出來就出來了。這一回不但是出席梁婕妤正式冊作婕妤的典禮,還能在宮裏待一整天,又捧着給梁婕妤和太子新做的衣裳鞋襪,全家都很緊張。
梁滿倉親自檢查了馬和馬具,又把要進宮的兒孫們從頭檢查了一回。女眷們更麻煩, 天不亮就得起來梳妝打扮了。宋奇今天就釘在梁家了,将他們送進宮裏還不算完事, 按照皇帝的指示,他還得跟着回來,把梁家一些掃尾的事情收拾完才算完,約摸還得過個小半月。
忙碌的成果是顯著的。梁府男丁們一個個都似模似樣, 還能看出風吹日曬的痕跡,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已沒有了那麽多的局促感,官話的口音也輕了許多。
其時已是春末夏初,梁滿倉站在院裏, 嘀咕着:“女人家就是麻煩,咋還不出來哩?”
女人打扮起來的麻煩勁是梁滿倉這樣的老年男人永遠無法理解的。
梁玉起得早,梳洗打扮也利落。呂娘子沒有資格入宮, 卻也很忙碌。她将梁玉上下打量,評估道:“發式、妝容都要換!”
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呂娘子給梁玉薄施了粉黛,重畫了眉毛, 又配着衣裳梳了個單髻, 插了一排三支簪頭花朵兒徑寸的金簪, 剪了一朵開得正盛的花往發髻另一邊簪住。最後才滿意地道:“這樣就好啦。”
梁玉對鏡一照,嫣然一笑:“果然比我原來的妝好看些,我真是白跟呂師學了一個月。”
呂娘子搖搖頭:“一個月能有這樣,三娘已是天賦極高了,京師的小娘子們懂事起就耳濡目染,三娘小時候可沒有脂粉吧?”
“落地三個月,這兒,”梁玉指着眉心,“叫我娘拿筷子蘸胭脂點過哩。”
逗得呂娘子一笑,小指頭蘸了點胭脂,也給她眉間點了一下。又說:“今天是婕妤的好日子,聖人不想看到有人鬧事,所以正經行禮都是能過得去的。如果有事,多半會出在典禮之後。婕妤能忍,也就過去了。”
梁玉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先看。”
“世上從來不乏見風使舵的人,只要聖眷還在,就不須三娘自己做得過份。”
“明白,分寸。”
兩人聊完,呂娘子送梁玉去南氏那裏。南氏的正房裏,幾房兒媳、長大些的孫女已經都在了。梁玉才轉進院子裏,已經有婢女打起珠簾:“三娘到了。”
雜玉珠子串的簾子發出脆響,梁玉與呂娘子一先一後進了屋裏,滿室為之一亮:“好好,就該這樣。”南氏對梁玉招招手:“我瞅瞅,我閨女打扮起來可真俊吶。”梁玉往嫂子、侄女一看,這兩個月也不是白過的,都有些模樣了,只是嫂子們膚色仍微黑,侄女們的妝容大概是婢女給畫的,也不如呂娘子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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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氏想了想說:“她們眉毛不如你的好看,洗了重畫,快點!!!都得給金做臉!”
很好。兵慌馬亂!
洗臉,整張臉都重新畫了。
梁滿倉在外面等得開始罵娘,罵得兒子們擡不起頭來。
終于,南氏被女兒、兒媳扶着出來,梁滿倉忍了忍,忍住了,沒罵,低聲說:“叫我們好等!走吧。”
宋奇得陪着梁滿倉他們進宮。雖然是太子的母親,畢竟是個婕妤不是皇後,這宴會的規模就不大,也沒有預備接待朝官。
且女眷進後宮,宋奇也盯不住。他便将目光放到了梁玉身處,顧不得稱贊梁玉今天這打扮,先彎下腰去跟梁玉交代事情:“三姨,入宮之後多留神,尤其是賢妃。事急,可向淑妃求助。”
“淑妃娘娘我知道,可是賢妃?”
宋奇低聲道:“同欲者相憎,同憂者相親。”【1】
梁玉頓悟:“明白了。”
宋奇又說:“許是下官多疑了,不過今天是婕妤的好日子,小心總是不嫌多的。”
梁玉笑道:“這些日子以來,您哪件事情沒說對過呢?”
兩人幾句話說過,梁滿倉已爬上了馬,南氏也該登車了,宋奇退後一步,目送梁玉與南氏同乘一車,他自己也翻身上馬,在前與梁滿倉并騎,邊為梁滿倉作最後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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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前,已有人在等候迎接。梁玉雖有門籍,但是要陪伴母親,還是跟大家一起走了一道手續,等核對完了,才又男一起、女一起,分了兩撥。梁家男人由宋奇陪着,去兩儀殿先見皇帝和太子,宋奇在宮裏也有幾個熟人,告訴他:“蕭司空、杜尚書、趙侍中都在兩儀殿。”
梁滿倉經過宋奇的特訓,現在知道了杜尚書是杜皇後的父親,趙侍中是杜皇後的舅舅,不由緊張地問:“宋、宋郎,現在咋辦?”
宋奇笑道:“有聖人與東宮在,梁翁有何懼哉?且随我來。”說完,與梁玉交換了一個眼色。
梁玉微微屈膝:“有勞。”目送宋奇等人走了,才迎上接她們的人。
還是個熟人,李吉。
這回李吉就不再是鼻孔朝天說“鐵笊籬 ”的樣子了,而是躬着身,小心地問候南氏與梁玉,口必稱:“三姨。”
“三姨好,這是君華,上回三姨也見過的,如今我們倆都在延嘉殿裏伺候婕妤的。”
梁玉笑道:“辛苦你們啦。上回說給姐姐和殿下做的衣裳也做好了,您看怎麽着?有沒有什麽忌諱?”
“三姨哪裏話?聖人都許了的,哪有什麽忌諱了?三姨這邊請,”李吉躬着弓,雖然介紹了君華,他還是搶着話,“不過告訴三姨一聲,今天人多,不如先給婕妤過過目,派個人收了。”
“我就知道您仔細。”
李吉連說不敢,梁玉已經在給南氏介紹他了。南氏道:“我記得哩,上回皇後娘娘派到咱家的,那會兒咱還沒搬家哩。”
李吉一面想要這點“舊誼”一面又怕梁家怪他當初無禮,一顆心左右搖擺,出了一腦袋的汗。
他留在了延嘉殿,但是昭陽殿又要他做耳目,這不是他想要的。在他的心裏,是極想洗掉昭陽殿的印記,上延嘉殿的船的。但是梁婕妤她不頂事呀!梁婕妤不笨,真不笨,可你要她争,她真争不起來。她一不争,李吉就還得跟昭陽殿混,那不是白跟太子靠這麽近了嗎?!
跟昭陽殿有什麽好呀?他不是最有臉的宦官,徐國夫人還挺難伺候的。要是叫他去刺探個尋常妃子,他也就幹了,梁婕妤兒子是太子!哪有兒子不向着親娘向着母老虎的?沒這道理呀!再跟昭陽殿一條船,不是等死嗎?
他就将主意打到了梁婕妤娘家身上,一眼掃過去,老的老、小的小、土的土、笨的笨!得,就還三姨吧!梁家現在用得着他呀!他在宮裏!
有了這門心思,李吉就賣力給梁玉講起了宮裏的情況。延嘉殿有多少人,誰是皇後派的,誰是賢妃派的,梁婕妤帶來的又是誰。這回梁婕妤拜婕妤,又有什麽人來觀禮,點明了有蕭司空的妻子晉國大長公主,還提到了淩賢妃的妹妹淩珍珍,她在前不久被梁賢妃以陪伴、襄助為名叫進宮來,又有李淑妃,這次也帶着兒媳婦、孫女兒,都在延嘉殿坐了有一會兒了。
梁玉一一記下了,一個婕妤能有這個排場,不算差了,尤其是晉國大長公主,她能來是真給梁婕妤面子。不過梁玉最關心的還是李淑妃:“淑妃娘娘可是那一位的母親?”
李吉小心地說:“是。”
南氏便說:“好人吶!”
李吉笑道:“是呢,對咱們婕妤也挺和氣。您老見着她就知道了,頂好說話的一個人。”才怪!那是徐國夫人全宮裏唯一沒能惹的人,可惜,兒子死得太早。
說話間,梁玉看到了昭陽殿,問道:“不用先見皇後娘娘嗎?”
李吉道:“咱先觀禮,婕妤還得來拜皇後娘娘呢,到時候跟着一起來就是了。今天聖人也在,不會被挑禮的。咱延嘉殿後面三姨還沒看過吧?好大一株合歡樹,又叫連理枝。”
梁玉道:“那咱有眼福了。”李吉霸着說話,君華也不插言,小宦官小宮女更說不上話,梁玉也不硬拉着他們說話。李吉又說:“咱們先從那邊繞過去,直接見婕妤,前面堵着好些人,麻煩。”
不從正門走?梁玉愣了一下。
李吉陪着小心:“大長公主也在呢,您在那兒一耽擱,先見婕妤囑咐話的機會就少啦。”
梁玉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聽你的。”
到了延嘉殿,梁婕妤已經穿好了大禮服,臉上也上了妝,比上回看起來年輕了不少,眼睛裏也透着喜氣。
李吉上來回了話:“婕妤,老夫人和三姨她們來啦。”
梁婕妤與南氏等先抱頭痛哭一回,宮女們趕緊來勸:“且收淚,妝要花了!”母女倆被分開了,又補妝,南氏想起來衣裳,叫拿給梁婕妤,梁婕妤就叫:“君華,仔細收起來,我回來穿。”
君華默默地收了衣裳。
梁婕妤有千言萬語,最後只說出一句:“都會好的。”梁玉瞪了她一眼,想問她過得好不好。梁婕妤回了她一個眼色,示意以後再說。
李吉又湊了上來:“婕妤,老夫人、三姨還沒見過大長公主她們。”梁婕妤驚得跳了起來:“快!快!快!”
于是再見前來觀禮的人。晉國大長公主便是蕭司空的妻子,五十來歲的人,保養得仿佛四十 許,精神也不壞,這是最有臉面的人,接着是皇帝的姐妹們、又有皇帝的女兒們等等。與大長公主對坐榻上的是一個衣衫素淨的婦人,梁玉猜這就是李淑妃。
淩賢妃在另一邊,身後一個漂亮的小娘子,梁玉還依稀記得她的長相——淩珍珍。淩賢妃正與旁邊一位宮裝婦人說話,李吉悄聲告訴梁玉:“三姨,這是聖人的妹妹,樂陽公主。”
看到梁婕妤來了,淩賢妃笑着起身:“主人家來了。哎喲,這是誰呀?不是咱們三姨麽?你們怎麽偷偷來了,我們都不知道的。”
晉國大長公主慢悠悠地起身:“延嘉殿的事,為什麽要你知道?”
這就嗆上了?梁玉原本聽淩賢妃說話就不大舒服,不料不用自己嗆,最厲害的一個代為出頭了,也就樂得裝傻。心道,宋奇真是奇人!叫他猜着了!
扶着南氏拜見了大長公主為首的一衆公主,李淑妃為首的一衆宮妃,人也就算見得差不多了。諸公主、宮妃也将梁家女眷看了個遍,都在心裏說,這家靈氣都在這個閨女身上了。心裏怎麽想的,臉上都沒帶出來。南氏等人的本事就沒這麽高,大多帶着點茫然。
這一室的珠光寶氣,錦衣霓裳,公主們還都有血緣關系,還都上着流行的妝,南氏有點分不清她們誰是誰了。
梁玉記性倒好,也只能提醒南氏一人,是以梁大嫂往下,幹脆都閉嘴了。宋奇教過:“可說可不說,不說。”
梁婕妤眼前只有一個妹妹的時候,還能叫妹妹躲在自己身後,自己挺身而出去挨打。現在一大家子在這裏,且不是挨打,她就照顧不過來。淩賢妃和大長公主對着嗆,她才張了個口,兩人已經嗆完了。沉默得太久的人,讓她說話她都很難與別人順暢的溝通,哪怕她心裏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梁婕妤看着妹妹,幹着急,只恨自己蜷得太久不會伸展了。梁玉一面幫南氏跟晉國大長公主交流,一面往仁孝太子遺孤那裏看了兩眼。小姑娘四、五歲的樣子,有一雙沉靜的眼睛。前太子妃也不奢華,與李淑妃婆媳兩個只是靜靜坐着,偶爾才說一兩句話。小姑娘索性就一言不發了。
衣食不缺,大概是缺點母親祖母以外的關愛。人情冷暖,梁玉太明白了。
說不幾句話,儀式開始了。
禮畢,去昭陽殿拜見帝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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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昭陽殿,淩賢妃原打着看徐國夫人發瘋的主意,沒想到徐國夫人雖然臉上沒多少笑影,卻也說了幾句恭賀的場面話,還不是冷嘲熱諷,而是正正經經的!
真是見了鬼了!徐國夫人鬼上身了嗎?淩賢妃不可思議地想。
徐國夫人根本沒看她,只對南氏道:“做父母的,看到兒女有着落才是真的安心。不過今天婕妤父親不能親見,他們會有東宮的人招待,你多看看,回去講給他聽,也是一樣的。”
天爺!徐國夫人瘋了!
所有人都驚了!
桓琚父子倆是只要今天這場面過得去,就不會計較徐國夫人是瘋了還是傻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梁玉看着徐國夫人,心說,就怕你是來不及了。
桓琚也不肯信徐國夫人是改好了,他很疑心這是徐國夫人的緩兵之計,恐怕是有人提醒了她。沒用的,此事不在徐國夫人一個人,而在于她和她、杜皇後身邊的一群人,想壓制皇帝的權威。這是不可以的。
桓琚不動聲色,問候了大長公主,再問南氏幾句,抽空還問梁玉:“三姨近來讀書了嗎?”
梁玉笑道:“才讀,明明學了一些了,越學越覺得自己懂得少,真是奇了怪了。”
桓琚大笑。
“真的,以前我敢跟他們說,誰不好好學,學不會,我打誰。現在不敢說了,總想,我自己是不是學會了呢?真是……這事一定有古怪!”
桓琚笑得更大聲了。淩賢妃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誰都沒看,低着頭就站在父親的陰影裏,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梁玉卻知道,這角度,剛好能讓太子看到他的侄女。
行,我知道了。
拜完帝後,徐國夫人先說:“昭陽殿的禮畢了,今天是婕妤的事,該讓婕妤回延嘉殿主持。”竟搶在了淩賢妃的前面表達了善意,還挺到位的。淩賢妃更懵了:昭陽殿認命了?!
杜皇後居然也應和:“聖人,我們同去,如何?”
一群人熱熱鬧鬧又都去了延嘉殿。
梁婕妤戰戰兢兢,虧得帝後沒有一個挑理的,客人們也都不在意。宴罷,帝後二人還沒走,還要做足樣子,要一起玩。淩賢妃這時才又打起精神來,她倒是想滿場飛,可是晉國大長公主來了,此人一向看她不順眼,李淑妃也來了,明擺着是來保梁婕妤的。行吧,淩賢妃想,那你們鬧吧。我不信梁家丫頭出風頭,徐國夫人還能忍下去。
徐國夫人真個忍了。
雖然還是不怎麽笑,還端着長輩的譜兒。卻不但沒有為難梁婕妤,看梁婕妤實在不是個能主持熱鬧場面的人——飲宴招歌舞還好,玩耍梁婕妤就不在行——徐國夫人就說梁玉和淩珍珍兩個:“你們姑娘家正在玩的年紀,坐着多麽的無趣?看看投壺、彈棋、雙棋,再不行抹牌,哪樣不能玩呢?”
梁玉心道,您要是仨月前這樣,我把您跟我親娘一樣的孝敬,現在……只怕你親女婿都不信你是真的改了。
臉上還是笑着,起身聽了,答道:“正琢磨着先玩什麽好呢。”
桓琚有心做臉,梁婕妤是實在扶不上牆,她自己也死活不肯上去。有徐國夫人這個茬兒,桓琚也只能接了說梁玉:“不用琢磨,看到什麽就是什麽,挨個兒來也成。你是姑姑,你不玩,你侄女們怎麽好搶在你前面玩呢?跟她們玩吧,下注去!錢沒帶夠我給你。”
梁玉還是笑嘻嘻地:“那我就不客氣啦,贏了的咱們對半兒分。”
桓琚的妹妹樂陽公主好奇道:“你就這麽拿得準一定能贏?”
梁玉笑道:“我才學這個,聽說新手的手氣都旺。”
桓琚也來了興趣:“那便來!輸了我可是不饒的,誰都不許讓她。罷了,投壺吧,我坐莊。不比誰投得更好,只看投中投不中。投不中就算是輸。就看手氣!下注,都拿金錢來!”
“行!”梁玉話是這麽講,可她手裏沒有“金錢”。所謂金錢,與市面上使的銅錢的區別就是,它是黃金鑄造的,且不在市面流通,是宮裏鑄造的用來賞賜、玩耍的。
桓琚道:“你錢呢?”
晉國大長公主道:“做了皇帝的人,出息。不是說你出的嗎?”桓琚連聲說:“我出我出。”
開局。樂陽公主對梁玉。
梁玉的投壺是才練的,呂娘子打進了梁府,除了讀書,就教她吃喝玩樂,勤儉節約是沒有的,腐化享樂是培養的。宋奇也跟着慣縱,有求必應。立志把個早起劈柴燒火的小學徒,養成個五毒俱全的大奇葩。呂娘子還稱贊:“你這天份,別人求也求不來!”
投壺的壺也跟一般的壺不大一樣,口細,頸長,有兩耳。梁玉捏了箭,問道:“有什麽講究沒有?要全壺嗎?”全壺即全入瓶中。
桓琚道:“貫耳也算你中。”貫耳即投中壺耳圓環。
梁玉将手裏的箭一一投入壺中,自始至終手都是穩穩的,每投一箭節奏的間隔也是一致。投完了,拍拍手,笑道:“怎麽樣?賭注呢?”
桓琚笑着代妹妹付了錢,又指公主、妃嫔們說:“你們也與她賭,誰賭贏了,我有賞!”又指梁婕妤,讓她去給妹妹收錢,梁玉算是替梁婕妤在賭,可算把梁婕妤捆梁玉身上給推到前臺上去了。
樂陽公主就不信梁玉是才學的投壺,桓嶷的大姐豐邑公主則是不信她的手氣一定是這麽好。兩人都知道梁玉是從鄉間來的,樂陽公主就認為是鄉間也有這種投壺的游戲,因為“鄉禮”中有“射”,這是寫在《禮記》裏的。豐邑公主則想拉着梁玉去彈棋,也做賭注,她認為即使什麽都會,也不可能局局都贏,一定要試試。
二人也是煞費苦心給桓琚擡轎子,梁婕妤明顯擡不起來,只好擡她妹妹,反正要熱熱鬧鬧的。樂陽公主看到淩賢妃使了好幾回眼色了,只當沒看見。她是與淩賢妃交好,可那是看皇帝的面子。
兩人就拉着梁玉從彈棋賭到雙陸,再來幹脆搖骰子。漸漸地,延嘉殿裏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兩人拉着姐妹、大小嫂子、各種“阿姨”,一道下注,梁玉面前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起初,都存了“看至尊父子面子,來送錢”的心,漸漸好勝心起,都不肯信邪,個個認真了起來,不幸還是輸。梁玉好像是個天生的賭徒,賭具在她手裏馴服極了。
幾局過後,桓琚帶着兒子,杜皇後帶着親娘,都與晉國大長公主一道湊近了圍觀。
徐國夫人只是提議,桓琚也不過順水推舟,都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個情形,也都覺得有趣。徐國夫人站在梁玉身後,桓琚則站在梁玉對面張美人身後,都給自己看中的人加油。其他人更是挽袖握拳,喊成一片。
揭開骰盅,又是梁玉贏了。她們這一局玩的最簡單的賭大小,三枚骰子,點數多的為勝,如果同時搖出三個同樣的點數,就比三個不同數字的難得,也算贏。梁玉搖出了三個六。
梁玉看了看,差不多了,故意問梁婕妤:“阿姐,這有多少了?”
梁婕妤道:“我問我?我問哪個?”所有人圍了一圈,氣氛熱烈得不得了,梁婕妤一身汗,早數岔了數。
梁玉便将錢一推:“那就不算了,有多少算多少,見者有份。說好了平分的呢?押我就賺了。”順手将張美人的錢又推還給了她。張美人哪裏肯要?今天來都是來送錢的,誰都比梁婕妤有錢,只是沒想到梁玉真的會一直贏下去。
圍觀者都在興頭上,他們閑暇也會賭鬥,這等玩什麽都贏的奇景真是見所未見,都想接着看。桓琚也不肯要“分紅”,只想看下去,問道:“贏了就要收手嗎?”
“分一半也賺夠啦,再賭,我爹要打斷我的狗腿了,”梁玉飛快地說,“家裏不許賭的。來來來,都拿走,可不敢跟別人說我賭了哈。咱們玩點斯文的多好?”
提到梁滿倉,桓琚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人還在東宮裏,時辰也差不多了,便說:“把你那錢收起來吧,她們願賭服輸的。”
梁玉笑嘻嘻地給每個與她賭過的人發了兩枚金錢,代妹付款的桓琚也有份。被人發錢了!桓琚捏着金錢問:“這又是個什麽說法?”
“啥說法?贏了的也不能不給沒贏的活路呀。叫人淨光淨的下場,多不好?”
桓琚捏着錢,笑了:“行,都收下吧。三郎,你三姨這話說的好。”
梁玉沒接這個茬,問梁婕妤:“姐,你這兒誰最不愛說話?”
梁婕妤道:“那,君華吧。”
梁玉就叫君華随便說個數。
說個什麽數呢?君華看到三姨,就說了個“三”。梁玉捧了三捧錢出來,對君華道:“你們分了吧。”放賞是常有的,君華如慣例謝賞,取了張托盤來要将三捧錢收到托盤內,拿出去按照宮裏的習慣分錢。梁玉按住了她的手:“不是這個,這是我留着帶回去給他們看看,夠他們一人一個的了。那些才是你們的。”
君華看着那一堆小山似的金錢,呆住了。
梁家是個什麽樣子呢?暴發戶,也就是說,他們之前是沒見過錢的。搬進新宅之前,梁家的大嗓門,全京城都知道太子他親外公天天嫌棄米買貴了,不用吃上等米,下等米一升便宜好幾文。梁家“鐵笊籬”之前揚名京師的其實是“鐵公雞”。
桓琚大笑:“三姨賞的,你們就收下。”
樂陽公主摸了摸下巴。延嘉殿人人有賞,梁玉還把這個分賞的差使給了君華,那是昭陽殿的人,這真是太有意思了。代親姐收買人心吶!啧!比賢妃那個傻妹妹能幹多了。難得是做得自然不做作,這份本事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
桓琚看看光景,道:“來來來,自我始,自我終,與我賭最後一局。”
梁玉笑道:“就不,財散過了,手氣再散了呢?我已沒得輸了,找個人幫我賭行不?”
“也手氣旺的?”桓琚奇道,“你姐倒是不見賭過,你找這個新手?”
梁婕妤不習慣做焦點,頭又低下了。
“這屋裏沒賭過的人多着呢。”梁玉倒是一點也不怵,把桓嶷推了出去。
桓嶷心道,三姨總不會坑我的,可我是贏好還是輸好呢?就老老實實坐在那兒,打進來問候完之後他就沒有出聲,現在也是悶聲不吭地坐着。桓琚就有點興致不高:“你看他是能賭的樣子嗎?”
“那我給他借個手氣旺的人。”
桓琚心頭起疑,臉上還是笑:“什麽人?”
梁玉轉身到了李淑妃面前,盈盈一拜:“小娘子借來給她三叔抱一抱,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