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奇貨可居
徐國夫人的辦法還挺不錯的, 她雖然脾氣不好,一旦要安排事情的時候,都還能做到有條有理,尤其是後宅、後宮相關的事情,更是很有些指點江山的味道。昔年皇帝也是看中這位岳母素來有整頓閨閣“風氣肅然”這優點, 才肯請她幫忙的。
杜皇後聽徐國夫人将主意一出,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掐着指頭數了數利弊, 于公,于私都合适。
不過杜皇後心裏還是有點小酸。仁孝太子的母親李淑妃,因為出身不算低,還生下了長子, 杜皇後能夠接受她位置高一些。像淩賢妃,杜皇後就一千一萬個不能接受她出身卑賤而登高位!
相較之下,梁婕妤就在兩者之間,做到婕妤, 杜皇後認為她素質不夠。比一比淩賢妃,又認為梁婕妤是可以忍受的。
當下,杜皇後還真的認真物色起人選來了。得相貌周正的, 性情也不能是尖酸刻薄的,宮女、宦官都要有, 好兼顧各種事物。辦事得伶俐周到,梁婕妤自己就悶悶的, 再配一群悶葫蘆, 吃了淩賢妃的虧也不知道叫喚, 那就不好了。
杜皇後左挑右挑,挑了李吉做宦官的頭兒,又挑了個叫君華的宮女頭兒,兩個人各帶幾個機靈的手下,排作兩隊,直接開到延嘉殿去了。臨行前,杜皇後對李吉和君華道:“你們兩個要用心侍候婕妤,婕妤是太子的生母,不可以被人輕視,婕妤那裏有什麽事情過來告訴我,我好為她打算。”
李吉與君華跪在地上,答道:“唯娘娘之命是從。”
杜皇後擺手道:“好了,就這樣吧。去幫婕妤好好收拾收拾,總在別人那裏住着像什麽話呢?”
徐國夫人冷笑道:“你們兩個好好提醒婕妤,誰才是皇後!別拜錯了廟門。”
李吉與君華對望一眼,一齊對徐國夫人行了個禮。
徐國夫人常訓得人不敢說話,對此不以為意:“行了,時候不早了,去吧!”
此時,梁婕妤還在昭慶殿裏住着呢。
梁婕妤并不想住在昭慶殿裏,十幾年的宮廷生活讓她明白了自己有多少本事,左右逢源是不要想了的,拉攏淩賢妃的本事她也是沒有的,跟杜皇後叫板的能耐就更缺了。淩賢妃這麽一弄,又把她給夾中間去了。
淩賢妃照顧人,又是真照顧,梁婕妤懷胎生子的時候都沒享過現在這樣的福,且還不用被徐國夫人嘲諷刻薄。但是,梁婕妤知道,皇帝去昭陽殿找人,八成是淩賢妃在搞鬼。再者說,延嘉殿裏現在上上下下都換成了淩賢妃的人,梁婕妤想當不知道都難。
淩賢妃正笑吟吟地請她吃水果,一面拿小銀叉子叉着塊果肉,一面說:“都灑掃好啦,就差些布置,須得請示皇後娘娘,等這些辦好了,梁姐姐你的禮服也該得了,對了,還有車馬儀仗……”
梁婕妤将啞巴,到最後才嗫嚅出一句:“娘娘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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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不累,梁姐姐以後也要自己學着處置這些事情了呢。往後不在掖庭裏住,自己掌管自己的地方了。哎,梁姐姐使喚的人還不夠吧?這樣,咱先湊足了人數,梁姐姐先用着。等有合意了,或者這些不合意了,再慢慢撤換,先将眼前的這件大喜事給辦妥,姐姐看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梁婕妤入宮十幾年,已見識過無數的坑,知道這并不是問她的意見,而是告訴她,最好說:“挺好挺好,娘娘吩咐就好。”
是皇帝讓淩賢妃“照顧”她的,不管賢妃是善還是惡,她都只能受着。
淩賢妃滿意了,心裏也有點由得意而生出的恨鐵不成鋼: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木呢?!就是因為你這樣,你兒子都做了太子,皇後母女倆還拿你當奴婢看!敢不敢爽氣些?!
想到了“太子”淩賢妃便想到了為自己的兒子求太子之位而不可得的傷心事,也沉默了。梁婕妤是個安靜的人,在昭陽殿曾經有三天三夜沒說過話的成績。兩人默默對坐,不一會兒淩賢妃回過味兒:“瓜都鏽了,換新的來。”
梁婕妤心裏怪舍不得的,正月裏有鮮瓜果,多稀罕的。她木慣了,可惜也沒表現出來,依舊呆坐着。
淩賢妃覺得氣氛太安靜了,正想另起個話頭,先前她打發去送梁玉的那個宦官又飛奔過來,悄悄跑到她的身邊,低聲說:“那邊,派了人到延嘉殿去……”
她這邊只管嘀咕,梁婕妤眼皮不帶翻一下的,坐得安靜如泥塑一般。淩賢妃的臉漸漸不好看了起來,又慢慢緩了下去,笑着對梁婕妤道:“徐國夫人真是關懷梁姐姐呢!”
梁婕妤聽到徐國夫人,忍不住抖了一下,終于擡起頭來:“啥?”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嗎?
淩賢妃嘆道:“這不,打了一架。”
昭陽殿的人自認為奉了皇後的命令就可以接管延嘉殿,昭慶殿派去的人卻不肯輕易将地盤讓出來,兩下說擰了,新仇舊恨,先是說理,越說越僵,就變成了吵。越吵越上火,兩邊的宦官居然毆鬥了起來。
淩賢妃道:“說不得,還得咱們過去。梁姐姐與我同行可好?也看看延嘉殿布置得合不合意,只怕姐姐不想去,皇後也要相招的,不如自己去了。”
如果不去,不定賢妃又要背後做什麽,梁婕妤推辭不得,只得點頭。淩賢妃邀請梁婕妤與自己同坐一辇,梁婕妤再三推辭,還是被她拉了上去。梁婕妤只敢坐半個身子,又被淩賢妃按住了:“梁姐姐真是好叫人生氣,你已是婕妤了,怎麽還是這副樣子呢?就是為了太子,也該拿出點架式來。”
梁婕妤心說,你別坑我就行了。慢慢坐正了。
一路上,淩賢妃也不說杜皇後的壞話,只問梁婕妤有什麽為難的地方:“現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便與梁姐姐說句實話,這件事恐怕是徐國夫人的主意,皇後娘娘是個賢良的人,可一旦徐國夫人出了主意,姐姐怕是要小心了,姐姐身邊,可得有幾個得力的人才行。”
梁婕妤悶聲不吭,眼看延嘉殿就在眼前了,才說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也沒理過事。只別叫我全看着生臉就行。”
淩賢妃再要說話,延嘉殿又到了,梁婕妤麻利地下了步辇,轉身來扶淩賢妃,淩賢妃手差點遞出去,忙說:“我自己來自己來!”
延嘉殿裏打得正熱鬧,淩賢妃還是有些威嚴的,喝止了雙方:“成何體統?傳宮正來!”宮正是掌賞罰的,一聽到這個詞,兩下都停了手。昭慶殿是賢妃的人,哭委屈:“奴婢們正做着活計,他們闖進來就打人。”
李吉等人背後有皇後,也不肯示弱:“奴婢等奉掖庭局的調,這些野貓居然敢占屋子。”
兩下還沒理出個勝負,昭陽殿杜皇後傳了令來——聽說毆鬥了,你們都過來!
淩賢妃死死拉着梁婕妤與她一同去兩儀殿。什麽杜皇後,完兒蛋去吧!皇後能大過皇帝?姓趙的那個老虔婆,有種再跟聖人鬧一場試試!聖人已經很厭煩這個老東西了!
梁婕妤想跑,但是沒跑掉,只能硬着頭皮進了兩儀殿。
桓琚原以為安排得非常周到了,杜皇後那裏有徐國夫人陪着,母女兩人湊一堆生氣、罵人,免得禍害別人。梁婕妤沒見過大世面,叫淩賢妃幫着。淩賢妃呢,得給她留條後路。
完美!
結果打了起來。
桓琚一聽始末,便知道內情,不外乎杜皇後在徐國夫人的撺掇之下,想繼續控制梁婕妤嘛。心道,昭陽殿真是不讓人省心!正要發話,杜皇後得到消息,帶着徐國夫人,娘兒倆也趕過來了。
進了兩儀殿,杜皇後落落大方地上來與桓琚并肩,淩賢妃委屈巴巴,只能在下面站着,一只手還是死死拉着梁婕妤不放,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梁婕妤只覺得快要被淩賢妃拖到水裏淹死了!
徐國夫人站在女兒的下首,一雙眼睛狠狠盯着淩、梁二人,看得桓琚一陣的不舒服。那兩個女人,一個是他心愛的女人,一個是太子的生母,桓琚心裏的天平有點歪了。沒好氣地問杜皇後道:“你又來幹什麽?看毆鬥?”
杜皇後正色道:“聖人這話說岔了。哪位英主圍觀奴婢毆鬥取樂的呢?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奴婢毆鬥,有宮正處置。宮中人事調度,是掖庭局的職責,賢妃,你不經掖庭局而調度宮女宦官,你可知錯?”
淩賢妃擡起頭來,淚珠兒要掉不掉的看着皇帝:“妾知錯。”
桓琚冷笑道:“皇後倒是謹遵法度,細枝末節清楚得很!”
一旁徐國夫人聽出話不對來了,也嚴肅地說:“聖人,皇後向來逾矩之處,聖人對皇後似有不滿之意,皇後錯在何處,還請聖人明示!”
桓琚這才看了徐國夫人一眼,又轉回來盯着杜皇後:“奴婢毆鬥,有宮正處置。宮中人事調度,是掖庭局的職責。以太子的母親為奴婢,你就是這麽‘不逾矩’的?你使喚,她也使喚的嗎?”一指指着徐國夫人。
梁婕妤吓得跪了下去,一只手還被淩賢妃死死攥着,幾乎要拖成個仙人指路的姿勢。梁婕妤心裏将淩賢妃祖十八代都罵了一回,一個音都不敢往外蹦。
杜皇後心頭一寒,忙請罪:“是妾的過失!”徐國夫人看情勢不對,居然沒有再插話。桓琚權衡了一下情勢,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是給延嘉殿選人,梁婕妤,你說怎麽辦呢?”
梁婕妤聲如蚊蚋:“妾,妾,只要原本臉熟的幾個人,看着安心。旁的……不是有掖庭局麽?”你們誰能争到掖庭局,那是你們的本事,別拿老娘作筏子!她很想自己也能跟母親似的跳起來掀攤兒,叫人不敢小瞧,終究還是忍下了。
桓琚笑了:“那就這樣吧。都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梁婕妤被塞了一口苦黃連,被淩賢妃又給帶回昭慶殿了,背後徐國夫人的目光能把她剔得只剩個骨頭架子。而杜皇後失望、指控的眼神也同樣的令人吃不消,皇後是個好皇後,除了縱容徐國夫人,沒別的毛病了。
兒子在東宮,梁婕妤眼前一個依靠都沒有,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娘家人來了。
【也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梁婕妤低頭摸了摸左腕,一圈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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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還不知道梁婕妤在宮裏又受了一回夾板氣,還被昭陽殿又記了一筆大的。留在永樂坊的人老實窩着,心已經飛了。空氣裏彌漫着興奮喜悅,心裏盤算着到了新宅自己能分到多大的屋子,心愛的東西要怎麽收拾,怎麽帶到大房子裏去。人人見面都是微笑,梁四郎甚至對媳婦說:“我下手沒輕重,你還疼不?”
梁滿倉父女倆則在宋奇的護送之下,到了長樂坊。
長樂坊這處宅子,宋奇動身去梁府之前就挑好下令動手打掃了。這處宅子稱得上深宅大院,将梁家人往裏面一關,就不像老宅那麽容易被人探聽到不着調的言論。閉門教上倆月,也就能應付差使了,想來聖人也不會要求倆月功夫就能讓梁家脫胎換骨像是世家那樣風雅的。
宋奇親自引路:“梁翁、三姨,這邊請。”
府邸很大!
梁滿倉見過蕭府,梁玉見過袁府,這個府邸比那兩家也只差一點。夠了!父女倆都在心裏下了一個結論。并不敢就跟蕭、袁二府比了。宋奇一面走,一面介紹:“這裏是廳事,這是前堂,這是花廳,這就是圖上的書房……”
他說着,随從有眼色地從袋裏将圖軸取出來,方便宋奇介紹。一面介紹,宋奇一面根據剛才看到的梁家的情況又作了些調整,看得梁氏父女都點頭。
宋奇又問:“不知二位還有什麽要指正的麽?”
梁滿倉道:“咳咳,挺好,挺好,是吧?玉?哎……這麽大地方,種花可惜了。”
宋奇緩聲解釋:“老翁以後不必為瓜菜愁憂,若是喜歡,可以栽幾架葡萄。城外莊園自有瓜菜糧米産出。城內地方狹小,不如城外種的好。”
梁滿倉滿意了,梁玉又說話了:“別處我說不上話,我住的地方,勞煩給辟間書房。我要兩間卧房,都是一樣一樣的。能給單壘個竈麽?”
宋奇笑道:“好。”
梁滿倉不樂意了:“你幹啥?要單過啊?”
“不是說了,要請個先生麽?跟我住,給她單立竈,想怎麽着怎麽着,花用從扣下來的錢裏出。”
梁滿倉不吱聲了。
宋奇依舊微笑,問道:“三姨是要單請一個西席?”
梁玉道:“想找個先生教我讀書。”
宋奇為了确認梁家的狀态,又問了一句:“三姨想要什麽樣的先生呢?是教府上小娘子,還是三姨自己有什麽用?”
梁玉道:“京城裏的事情您肯定比我明白,正想請教您。我想找一個能教我讀經史、講道理的女先生,這樣的人多不多,好不好請?”
宋奇心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全家就這一個有門籍的了,聖人的眼睛,毒!
很認真地道:“想來尋常識字的婦人是入不了三姨法眼的。要通曉經史的女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是想請,難。她們多半是名門閨秀,出閣後也嫁與當世豪族,都是母女、姑姪相傳,并不會理會外人。又有一種,是犯官家眷,這等人,一是人少,二是多半沒入掖庭,流落在外的也不多。”
梁玉道:“要是我就想要這樣的呢?”
宋奇便給她出了個主意:“下官可代三姨放出風聲去,願者上鈎。等到人來了,三姨再看合不合意,如何?”
“好,”梁玉很快下了決定,“那就有勞您啦。”
宋奇連說不敢,又問梁滿倉還有什麽要改的,梁滿倉躊躇道:“就怕搬起來不利落。”
宋奇道:“只管包在下官身上。”
“那就指望你哩。”
看完新宅,宋奇給梁滿倉又定出了搬遷的計劃,新府調整一下剛才提到的細節,趁這功夫,梁家老宅打包行李。三天之後,這邊完工,那邊裝車。梁滿蒼擔心的“財不露白”問題,宋奇也婉轉地告訴他,他那點錢,在京城算寒酸的。皇帝為了讓他不要太寒酸,以後還有一些賞賜。
梁滿倉很好說話,完全執行了宋奇的計劃,這讓宋奇生出了與當初陸誼等人一樣的想法:梁家雖然村氣十足,但是當家人還算明白,省事。
處理一個梁氏對宋奇而言太簡單了,他的心思就放在了兩件事情上:一、回複皇帝,二、看梁玉怎麽找先生。家還沒搬完,人還沒訓出個樣子來,皇帝先不急着見,三姨就是宋奇的焦點了。
對別人,宋奇都有個主意,這些人特別的好歸類。給他們定個類別,對應着來都有辦法。原本他也給梁玉歸好了類,見面之後,發現她不在這個類別之內,一個女子愛讀經史,這就非常有意思了!即使是世家大族,小娘子讀經的有,讀史的就未必多了。
因此,他也就放出了“太子三姨要找女先生”的消息,并且打算圍觀一下梁玉是怎麽挑選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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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過後,梁府搬家。
宋奇帶着一隊車隊,悄悄到了梁府,人、物裝車,一氣拉到長樂坊新宅,開了大門,最後一輛車進門,大門一關。哪輛車裏的人到哪處院落,哪箱裏的東西又搬到哪裏,按着箱上的簽子和手上的單子,分門別類地分好。
放下東西,人到前廳集合,車出去。宋奇通過幾天的接觸,對梁滿倉也有一個深刻的認識。告訴梁滿倉,他已經準備好了奴婢,這些都不用梁滿倉花錢——他會向皇帝打申請。
梁滿倉心情越發好了:“宋郎就說,接下來要咱怎麽幹吧!”
宋奇這兩天跟梁玉打聽了一下,梁家上回都學了些什麽玩藝兒,然後大搖其頭,這些都不是京城生活實用的東西。蕭司空一面認定梁家不學無術,一面又把梁家當正經國戚來要求,這不有毛病嗎?你跟個三尺高的毛孩子說話,不得蹲下來跟他一邊兒高才方便嗎?
讀書識字當然是對的,尋常人不苦讀個十載,就能學成人了?讀書慢慢來,你得先告訴他京城是什麽樣的,把他理出個京城人的樣子來!這全家,現在合适讀書的就是三姨。別人先改頭換面吧!
宋奇摸清套路,先請梁滿倉說話,叫梁家人把布罩衫給去了,再叫裁縫來給裁衣服,然後是帶了男女奴婢來,讓梁滿倉琢磨着怎麽分配奴婢,別他娘的叫侍候人的奴婢給你種菜,行不?
還有稱呼,排序得排好了,長一輩、幼一輩,都按什麽辦法排序稱呼?狗蛋、二愣的叫着,聽着也不雅。哪怕是好聽點的名字,也不大合适總挂嘴邊。叫小娘子小郎君的多好?
想打兒子了,不用自己動手,叫奴婢請個家法不就得了嗎?
一樣一樣,都得掰過來。
養移體,居易氣,就是這麽來的。
梁滿倉大驚:“不學走路磕頭啦?”天地良心,上回學的禮儀使過一次就再沒用過,手生,動作都不大周正了,這進宮不是給大閨女和外孫子丢臉嗎?
宋奇道:“當然要學,不是現在。現在咱們得說說衣食住行,諸般生活。”世家為什麽面聖的時候從容?一是家世底氣,二是日常生活裏舉止就已經形成習慣了。
梁滿倉心道,先前那兩個是蕭司空派來的,這個宋郎君是聖人派來的,那還是聽聖人的吧。抄着個手,老老實實地聽宋奇吩咐。宋奇這才發現,蕭司空真是個妙人!覺得梁家不體面,他用什麽辦法呢?一、讀書,二、叫別人別搭理梁家。你不搭理,他就不存在了?
啧!
宋奇就按自己的想法,一一給梁家再掰過來。他告訴梁家人:“不過是習慣而已。站在朱雀大街上看過往行人,誰的腦門上也沒刻着姓氏郡望!”宋奇自己出身就不大好,小吏出身,但是幹事比出身高的人利落得多,他不認為出身好就代表能力高了。
正講着,宋奇安排的門上管事來報:“郎君,有位娘子來應募先生。”
宋奇顧不上再講,請來梁玉:“有婦人應征,不知三姨要如何見她?”
梁玉道:“勞您給準備筆墨,再拿本《論語》來。”這本書是她唯一知道幾句的經書,還是船上袁樵給講的。
宋奇有心看她行事,一一照辦了。
進來的是一個穿着綢襖的婦人,綢面已有些褪色了,人還算精神。進來先見梁滿倉,梁滿倉道:“那個,啊,您就跟我家閨女說話吧。”說完又後悔,好像不大夠像個有派頭的老翁!
梁玉與婦人打個照面,問一聲:“先生貴姓?怎麽稱呼?”
通了姓名,這是位姓李的婦人,夫家姓王,梁玉便請她先寫幾行字。梁玉自己認得最熟的是千字文,就寫這個。寫了一看,字跡還算工整,可是比起她見過的劉夫人的拜帖,袁樵的手書,又差了不少。
想了一下,梁玉又請她講幾句《論語》,也不如袁樵講的透徹。梁玉有些失望,還是問了她的住處,請她回去聽信。
如此幾個,要麽是字不好看,講得也不好,要麽是字還能看,講得不行。宋奇笑道:“三姨要挑到什麽時候呢?”
“要一個講得能叫我聽得眼睛發亮的人!字寫得不好也沒關系。”
宋奇撫掌大笑:“那下官便祝三姨得償所願。”
過了一個月,梁玉已經見過了七個婦人,沒有一個能令她滿意的。此時已是二月末,第八個婦人來了。
來人也與先前那些婦人差不多,三、四十歲的年紀,相貌很平凡,只能說長得端正,身上的衣服雖合體卻也有些陳舊了,頭上也只一根銀簪挽發。但是舉止從容,不見局促。
梁玉一眼就相中了她!
看到她。梁玉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興奮,仿佛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我他娘的不是這號人啊!】梁玉覺得很奇怪,自己與這個婦人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人家一看就是搖筆杆子的,自己是個掄菜刀的。這麽個斯文的人,居然能叫自己覺得有趣,太奇怪了!
梁玉同樣問她的姓名。
婦人道:“敝姓呂,雙口呂。”
梁玉沒有按照原來的套路讓她寫字,而是問:“呂娘子為什麽來我家?”
呂娘子笑了:“我找‘鐵笊籬’來的。”
一旁梁滿倉不樂意了,還沒說話,梁玉先認了:“我就是了。”梁滿倉這才搶到話:“還不知道她有啥樣本事哩!”
呂娘子問梁玉:“是小娘子聘的我嗎?”
梁玉笑道:“是。”
“做得了主?”
“就這件事我能做主。”
“那就請出題吧。”
梁玉也不讓她寫字,只請她講《論語》。
呂娘子念完第一章 ,開口便問:“小娘子知道孔子是什麽樣的人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想幹什麽?他的弟子又是什麽樣的人,拼命想做到這句話的,又是什麽人,他們想要什麽?”
梁玉從席上爬了起來,鞋也沒穿,到呂娘子面前一拜:“您願意做我的老師嗎?”
宋奇心道:奇貨可居說的就是這樣吧?
扯着還要說話的梁滿倉走了:“梁翁,我們為三姨準備束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