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如果, 你想要和我在一起的話, 那麽同我們一起去城鎮如何?”
雁國首都,關弓。
更夜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邊煙火氣濃郁的叫賣聲, 即使六太跟在他身後,身邊的人們也只是好奇的竊竊私語, 而不是恐懼又畏懼的看着他們。這裏,真的變成了那個人口中的國家,即使他帶着妖魔也不會被驅逐的國家。
過往太過久遠,回憶的閥門一旦打開,就一發不可收拾。眼眶微微濕潤的更夜,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 還沒來得急好好回味曾經的一切,身邊吵鬧的聲音傳來, 眼淚一秒縮回, 只剩無奈的嘆息“你就不能管好他們嗎?”
“我以為被拜托照顧塙麒的人是你,更夜。”金積玉饒有興致的看着周邊的環境,真實的古代城邦,農耕社會的權利中心, 一國之首都,原來是這樣的。比之前迷路時看到的,要好的多。
更夜轉頭看了眼一天按三餐吵架的兩個家夥,再看看身邊一副事不關己的女人, 挫敗的垂下肩膀,到底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三個月前,金積玉在令坤門拐帶還在準備升山的塙麒,不知道是麒麟善良的本質,還是蓬山實在太無聊。塙麒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金積玉随口提出的邀請,并且不顧亂作一團女仙們的勸阻,執意要跟着他們一起走。
蓬山是奉養麒麟之地,卻不是關押麒麟的牢籠,當年幼的麒麟能從人身變成獸形的時候,就預示着麒麟已經成年,理論上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尋找不知流落在哪裏的半身,他的王。
只是麒麟是仁獸,是天帝為民意創造的化身,見不得一點血腥和暴行,蓬山對還沒有選擇王的麒麟來說,是最安全之地。想要成為王的人,每年都會來此升山,比去常世大海撈針的找王要靠譜的多。
女仙們勸阻無效,五年升山之路,蓬山已經接待了數萬人,塙麒始終沒有找到王,想要去常世他們也無可奈何。始作俑者更夜被掌管庶務的上仙王夫人囑托,塙麒的安全就拜托他了。至于金積玉,她被無視了。
升仙五百年,從小什麽人情冷暖都嘗過,變化萬千的世間也算經歷不少的更夜,覺得這一個月是他仙生最複雜萬變的一個月,每天都有新亂子,一天當一年用,都覺得時間太快,關弓從來沒有讓他覺得是那麽遠的地方。
麒麟是世界上腳程最快的動物,饕餮是世間人人畏懼的大妖,兩邊掐起來,被女仙稱贊為溫和、安靜、乖巧等等一系列美好詞彙的塙麒,就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小朋友,每天被欺負,每天不服輸,找到機會就要弄點事情出來。
最初的兩天,因為阿澈身上的血腥味就沒斷過,塙麒躲他躲的遠遠的,只是有意無意的偷瞄他。等金積玉因為覺得打獵浪費時間,給阿澈喂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熟食之後,塙麒終于找到機會上前挑釁,第一個比的就是誰的速度快。
作為以單純好騙聞名于世的種族,塙麒沒有方向感,阿澈壓根就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兩人朝着關弓前進,沒多長時間,就完全偏離方向,六太的飛行速度完全追不上這兩人。第一次金積玉因為能加快前進速度,而坐在阿澈的背上,結果被兩個迷路的家夥,帶的在哪都不知道,就不再搭理胡鬧的兩人。
金積玉拿着PDA和筆電,聽着更夜零零碎碎的說着他知道的世界,為常世做各種規則圖表和思維導圖時,也不再限制兩人各種耽誤形成的作為,每個人身處的位置不同,給出的世界信息就不一樣,仙人的世界和凡人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更夜說的越多越好。
塙麒和阿澈被找回第三次之後,從莫名其妙的比速度,變更為誰的力量最強。阿澈飛的無聊了,就抓了一只蒼狗丢到塙麒面前,要比這個。黃海到處都是妖魔,他們一路上碰到的妖魔都是他們的比拼物,當然在塙麒強烈的要求下,不能殺死他們!不能見血!
第一次的比賽就出了亂子,阿澈還不知道什麽叫不能見血的捕獵,叼着一直雍和的屍體,直接丢在塙麒面前,憤怒的女怪玉子撲上來,差點被阿澈給弄死。玉子重傷,塙麒被阿澈咬了一口,負傷又見血,當場昏迷,更夜大怒。
雙方在拆夥的邊緣,一直在做着資料整理的金積玉,插手簡單的處理了兩只動物的傷口,控制完全興奮的阿澈,讓他安份點。告訴更夜,阿澈以為塙麒在和他玩,要不以塙麒的身板,阿澈真的想要攻擊他,塙麒就不會只有一道淺淺的傷口了。
原地滞留了一個禮拜之後,金積玉拿着手術刀,看着被解刨了一地的屍首,确定這裏的雌性沒有任何生殖器官。不管是妖魔、普通的動物都沒有。可能是喝了麒麟血,也可能是最近夥食太好,吃了太多的妖魔,力量大漲的阿澈,第八天,變出了人形,只可惜只有樣子像人,其他依舊和獸沒有區別,連說話都要重頭開始交。
又過了半個月,塙麒好了傷疤,立刻忘了疼,繞過更夜的阻攔,跑去找正在抱着金積玉給他的幼兒啓蒙動畫,看的正開心的阿澈。金積玉給的是中文版,塙麒聽得懂平板裏的話,麒麟是天生的仙人,找到王之後互為半身的彼此,會在向天帝禀告後,成為一個神,語言在他面前沒有障礙。
看到母親和孩子的那段時,兩人又糾結起來了,确切的說,是塙麒單方面的糾結,因為阿澈現在只會說一個詞彙‘主人’。抱着平板去找金積玉,然後被她身上的血腥味,逼退。紙條由于金積玉不認識這裏的文字,無法實現,只能讓使令給她傳話。
女怪有乳汁這件事,讓金積玉很感興趣,人的生理構造她還不确定,但是如果麒麟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哺乳動物的話,那就太值得研究一下了,尤其是阿澈好像就是因為麒麟的那次受傷,才又變回人類的。可惜,當天下午看到她格外關注玉子的更夜就告訴她,傷害麒麟的女怪是重大的罪責,阿澈是妖魔,她是人,人會有神罰。
事實上,從阿澈變成人形開始,更夜對金積玉的防備就到達了頂點,能變成人形的妖魔堪比上仙,甚至能輕易毀滅一座城池。更何況,更夜始終都沒有忘記,黃海的那場滔天的大火,要不是當初見面的時候金積玉的造型太過奇特,更夜都想懷疑,她其實也是能變成人類的妖魔,只有這個才能解釋她能控制阿澈。
武鬥容易誤傷,好歹學乖了一點的塙麒把心思放到教阿澈說話上,可惜,就算是變成了人形,阿澈依舊是阿澈,脾氣依舊維持着饕餮的桀骜難馴。對塙麒唧唧歪歪的教學一點都不感興趣,覺得他打擾他看動畫。作為新鮮出爐的‘平板兒童’,只要塙麒過來,就想揍他。而塙麒就遇挫越勇,阿澈暴躁的時候就跑,等他氣過了又回去,一天按三餐騷擾他。
就在這每天負責調停小朋友吵架,主要工作負責保護塙麒不要再受傷的更夜,對金積玉的态度也漸漸轉變,從防備變的嫌棄,再到無力。對她沒事身邊就會多出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也慢慢能做到視若無睹。因為這個主人,除了給阿澈換平板,幾乎不管他,兩人鬧成什麽樣都是他去處理,保姆當的比阿澈的原主人要稱職多了。
金積玉轉頭看了一眼左閃右閃,想要避開塙麒的阿澈,詢問身邊的更夜“我需要去辦理身份證,嗯。。應該叫旌劵。我們就此別過?”既然已經到了城鎮,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更夜再身邊了。
前兩天在路上,更夜發現了一種草藥,可以制作像癢癢粉一樣的東西,弄了一包給塙麒防身,主要是防阿澈。阿澈中過一次招之後,都繞着塙麒走。一路上第一次翻身的塙麒,這兩天對着阿澈都玩瘋了。
旌劵是常世的身份證變異版,上面會寫有持有者的身份和所屬國,很多城池如果從城門進入,都需要給守門的衛兵出示旌劵。雁國的國王是從日本回來的胎果,這裏是少數可以為山客和海客辦理旌劵的國家。金積玉不管要幹什麽,都需要先有一個官方的身份證明,才好繼續後面的事情。黑戶到哪都麻煩,尤其是在這個有神罰的世界,殺人太多也很麻煩。
“不用,你和我一起吧,旌劵我的朋友可以幫你。”更夜揚起笑臉,提議金積玉再跟他走一段。之前是因為金積玉危險想要和她分開,現在正式因為金積玉危險,不想要和她分開,至少要讓這裏的人,知道自己底盤上來了什麽,才好有所防範。
笑的差點把遮蓋發色的兜帽弄掉的塙麒,聽到他們的對話立刻上前,跑到更夜的身後對金積玉說“我也有認識的人在這裏,他也可以給你旌劵,你和我一起吧?”
“看來,你們的朋友都是身居高位之人。”金積玉看着塙麒半邊身子都藏在更夜身後的樣子,不置可否的同意再和他們走一程。這只獨角獸知道自己每次靠近我的時候,都是一副又怕又渴望的樣子麽?
仙人和麒麟的朋友是什麽人,金積玉大概有些想法,不過在真正坐在雁國的王宮裏,看着對面治世五百年依舊英俊的雁王小松尚隆,不免又把捕獲麒麟的方案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當王真的是太方便了,尤其是不老不死的王。兩個小時後,把這個念頭抹去,王一點都值得當。
小松尚隆大笑的看着金積玉,這個人不愧是更夜的朋友,真的是太有趣了“常世與蓬萊不同,那裏領主和王就代表了一切,掌握生殺大權。常世是天帝掌管着世界,麒麟代表了世界的法規,代表了世界的最高意志,是創世者的全權代表,它的行動即代表着“天意”,守護着芸芸衆生,沒有人可以否定麒麟的權威。”
“麒麟代表“天帝”下達天意,選出最優秀的人成為國王,成為國王的人在麒麟的指引下登上寶座,君臨一方,他必須以德治國,為百姓謀福利,絕對不能施行□□。”
“如果王能做到這一點,那麽他就可以得到麒麟的保佑,可以升天成為擁有永遠生命的神仙。反之,如果國王殘酷無道或橫征暴斂,那麽他就會失去永生的機會,成為普通人。”
“然而麒麟的存在并不是單方面的,麒麟一旦選定某個人成為國王,也就意味着麒麟和國王交換了盟約,一同背負着選擇與被選的命運,成為生死與共的約束者。麒麟代表着人間的正義與慈悲,代表着天意,國王也必須按照天意來施行仁政。”
金積玉轉頭看着在在雲海之上,親密交談的塙麒和雁麒“如果一切都以仁慈來治國,那麽如今的雁未必能成為我看到的樣子。”
仁政是當權者的良心,卻不能成為掌控幾十萬人的一切行為準則。只是以仁為最高指導準則的地方,人民不可能如此安居樂業。國家也好,企業也罷,法度是一切的基礎,而法度本身就是殺戮的其中一面。過于仁慈失去了當權者應該掌控的權柄,那麽所謂的仁政就是披着荒唐彩衣的東西,好看卻不實用。
“我大膽的猜測一下,你在昆侖應該也擁有一個自己的領地。”小松尚隆欣賞的看着金積玉,認可她的說法,人民是看不到上位者的世界的。沒有親生經歷過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是不會知道,手持利刃才是治國之本。仁政對于民是千好萬好,對于王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随時可能圖窮匕見。
金積玉拿起桌上的茶杯,遙敬雁王,沒承認也沒否認“那麽受困于麒麟,或者是天道的您是如何做的呢?”五百年的昌盛,不可能就只按着規則走。
“如你剛才所說,國王只憑仁政是無法治理好國家并應付地緣政治的,這時候就必須要求國王具有高人一等的判斷力,雖然被迫進行違背正義和慈悲的行動,但是卻要把握住“度”,一旦超過了必須的“度”,國王就會“失道”,也代表着他失去了天命,違背了天意。”小松尚隆伸手粘着茶水,在桌上寫下‘失道’,寫完看金積玉沒反應,想到她可能看不懂這裏的問題,灑然一笑,繼續道。
“國王一旦違背天意失去天命,那麽與之交換盟約的麒麟就會患上重病,此為“失道”。如果國王意識到自己違背了天意,猛然覺悟回歸德政,那麽麒麟的病就會痊愈,否則麒麟很可能死去。由于國王的永生是麒麟給予的,一旦麒麟死去,國王都會一同喪命。”
金積玉端着茶杯的手一頓“無一例外?”那這個王位就有點累贅了啊。
“事情總是有例外的,不過這個例外是天道給麒麟留的,而不是給王。要避免這種情況,那麽失去天命的國王必須自行了斷生命。一旦違背天意的國王死去,麒麟的病就會痊愈,再選擇一個繼承者成為國王。”小松尚隆一手拖着下巴,一手轉着身前的茶杯。
“在蓬萊天災人禍,殺戮戰争,這些都可能給人民帶去滅頂之災。而在常世,一個國家只要有了王,就會得到麒麟的保佑,國家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一旦沒有國王,妖魔将橫行,天災不斷,國家荒廢。王座即是一切的根基,也是霍亂的源泉。”
兩人安靜下來,遠處阿澈因為一頭麒麟變成了兩頭,找他麻煩的也變成了兩個,不耐煩起來,直接變出獸行,沖着麒麟和更夜三個大吼。習慣的塙麒樂的哈哈大笑,更夜在旁邊無奈的扶額。雁麒被吓一跳,女怪和使令統統現身,把他互在身後。
驚叫聲響起,打破安靜的室內,金積玉站起身,渡步往外走“對麒麟和人民來說,王是生機,對王來說,麒麟是死亡的預兆。人會變的,治世的聖君可能存在五百年,可能存在五千年,可是總有一天,王不想再當王,他膩了,財富權柄與他而言,是無用的累贅,是拖他下地獄的鎖鏈,擺在他面前唯有一死。”
金積玉一直客套的臉上,帶出幾分真心,笑容卻淺淡起來“這五百年,雁王幸苦了。”說完跨過臺階,走出亭子。
小松尚隆手一抖,沒抓住茶杯,掉在地上發出脆響,茶水灑了一地,擡起頭望着雕龍畫壁的屋頂,嘴角微微揚起,越來越大,眼角似有霧氣,屋內響起笑聲,一開始極小,慢慢變大,最後變成大笑,笑的他上氣不接下氣,扶着椅子的扶手,按住肚子,笑的他猛烈的咳嗽起來。
時過境遷,更夜再次來到玄英宮,告訴他有一個人可能需要他見一見。塙麒對其人态度十分奇怪。巧國與慶國相鄰,離雁國只隔了慶國。慶王中島陽子是他的好友,即為才18年,國力還不盛。空虛二十年的王座,讓數不清的流民逃亡到平和了五百年的雁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麒麟不會随便對一個人有興趣,除非那個人可能成為他的王,麒麟即使不願意,親近自己的半身是被上天賦予的本能。
山客的身份,20歲的年紀,到常世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小松尚隆一開始以為自己會見到第二個陽子。簡單的幾句互有來往的試探之後,他覺得又見到了一個野心家,些許故意的告訴金積玉,什麽是麒麟,什麽是天道,什麽是失道,他不想要一個野心勃勃的鄰國,同樣不喜歡太過自大的王,如果能吓住她是最好。
可是這一切,都被金積玉的一句話給推翻,她并不是野心勃勃,她是很清楚王擁有什麽,她也很清楚如何去掌控一個龐大的社會,她不是陽子,不是上一任的塙王,甚至也不是他。這個人比當初從日本來到常世的自己,更□□,更剔透。
王對麒麟是生,麒麟對王是死,多棒的一句話。小松尚隆走過了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雁國山河永固,河海清晏,百姓安居樂業,他做到了當初給六太的承諾,一個遍地都是綠野,他可以随意奔跑的國家。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他做到了當初告訴更夜的,一個即使是他帶着妖魔,也可以大方行走的國家。
可是這年月太漫長了,五百年啊,漫長到他看不到盡頭,看不到五百年後會有什麽,看不到下一個五百年是否還在,看不到他也許終有一天,會從明君的位置跌落。雁國□□逸了,安逸到昨天、今天、明天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
人人誇贊的雁王被捧的太高了,高到大家都覺得,千年聖君只是時間的問題,可是小松尚隆慢慢的不想被人稱之為雁王,他想要做回小松尚隆,可是就連小松尚隆他都不想要再做了。他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最初的承諾,忘記了當初那個想要一個國家,想要給百姓帶去安樂的人。
中島陽子說,雁王是她的榜樣。雁國的麒麟說,做得好,尚隆。雁國的大臣說,王上是明君。雁國的百姓說,陛下是天帝賜予雁國的寶藏。一國之王,不老不死,享受榮華富貴,成為人人稱贊的明君。小松尚隆每當想要質詢自己的時候,都會想,雁王這個名字,承載的溢美之詞幾乎要淹沒了他,他還有什麽需要煩惱的呢,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唯有金積玉輕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這五百年,辛苦你了。多好,有人對小松尚隆說,你幸苦了。有人對雁王風汗說,這五百年,你幸苦了。沒想到,他活到現在,活了五百年,終于有一天,不是作為王,而是作為一個人,有人告訴他,你幸苦了。這真是太好了!
金積玉安撫着阿澈,讓他乖一點,不理雁國麒麟審視的眼神,也不管身後那散進一切郁氣,仿佛天空重新澄澈之後的笑聲。她或許不懂成為一個明君所背負的一切,可是沒人比她更清楚,擁有一切之後,無聊到想要毀滅世界的欲望有多強烈。
光是壓抑着自己還繼續活着,繼續為搖錢收集結果所需要的一切,對她來說就已經很煩,何況是要正直、善良、有責任、有擔當,背負着萬民的希望的活着。光是街道上的那一聲聲叫賣,雁王就值得她認真道一聲幸苦。這世上已經很少有值得她贊嘆的人了,如今的雁王是一個。
“更夜說,你是胎果需要旌劵,有想好之後有什麽打算麽?”六太看着金積玉一句話就安靜下來的饕餮,這種能變成人形的妖魔,就算是在黃海都難得一見,何況是被人控制的,可能整個常世就只有這一個特例。
金積玉塞了一個平板給阿澈,讓他到旁邊去玩,看着她一出來,就閉口不言的塙麒“目前的打算是游歷諸國,我對這裏一無所知,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會讓我感興趣的,所以沒什麽特別的打算。不過。。” 既然王那麽麻煩,那這個麒麟也就沒必要在她面前亂晃了“應該沒有當王的計劃。”
雁麒荒唐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身邊明顯失落的塙麒,不服氣的開口“搞清楚,能不能成為王,不是你說了算的,當不當王也不是你決定的!”憑什麽理所當然的就說不要當王!
“六太。”小松尚隆臉上被笑意帶出的紅暈還沒有消退,心情甚好的吐槽自家麒麟“我想塙麒的小動作她已經看明白了。”這麽聰明的人,即使不知道所謂的麒麟選王的天意是指什麽,也能通過這幾個月塙麒的行為猜到一些東西。
塙麒快速擡頭,一改往日就算是看着金積玉,也是偷瞄的小動作,直直的盯着她“你知道?”
“準确的說,我不知道,不過是你的行為有些奇怪,以防萬一而已。”金積玉對他拱手“我并不适合你想要給我的東西。你已經錯過了秋分時升山的人,應該回去了。”以後就別跟着我了。
六太氣結“除非王死了,否則麒麟就只能有一個王!”
在蓬山見的第一面,塙麒就看到了他一直都不懂的王氣到底是什麽,見到金積玉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那就是他的王,巧國的王,他的半身。
當時金積玉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他連靠近她都需要屏息,他不知道王會是那樣,也不知道王氣是不是弄錯了,他不敢跪下,也不想跪下。可是,塙麒也不想金積玉離開,這個人走了,他就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見到她了。
這一路上他想要靠近金積玉,又不敢靠近她。金積玉的眼睛裏有讓他害怕的東西,他說不出來那是什麽,可是他清楚,金積玉不是他想象中的王。她不仁慈,會放任阿澈去捕獵,她對民生無意,同犬狼真君的對話,都圍繞着仙人和世界,即使自己把話題帶到巧國,也被她一句話帶過。還有很多很多,足以讓塙麒知道,她不适合成為一個王。
塙麒看到了王氣,也看到了金積玉不能作為王的一切,他不知道要怎麽辦,所以他去詢問六太。可是,六太告訴他,王是天帝的選擇,他在最初也不覺得小松尚隆能成為一個聖明的國王,可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鼎盛了五百年的雁就是當初的結果。
提不起勇氣說服自己的塙麒沒想到,他還沒有認主,就先被主人給拒絕了“可是。。可是。。為什麽你一開始不拒絕呢!你明明一開始就知道我是麒麟了,巧國的麒麟!”
如果真的不想成為王,為什麽放任他和阿澈玩鬧呢,明明可以甩開更夜自己走的不是嗎?為什麽在自己受傷,更夜已經明确的想要和她分開的時候,選擇留在原地,給他療傷?這難道不都是因為知道自己是麒麟,才會做的事情嗎?既然已經猜到了他在做什麽,已經猜到了自己為什麽跟着她,那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說呢?
對麒麟只能選一個王的說法有些苦惱的金積玉,給塙麒另外一個選擇“你曾經說,如果麒麟三十年都沒有找到王的話,那麽舍生木會結出另外一個麒麟。既然知道了剩下的時間,日子就過的開心點吧,你不是也不喜歡背負一個國家嗎?”
金積玉能帶着塙麒走到現在,确實是因為他是麒麟,一路上那麽明顯的試探,她很難不想歪,但是王座帶來的利益遠比其風險大,投資回報率不成正比,還會浪費時間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按照小松尚隆對于王的解釋,相當于王位在天帝那裏打了标記,随時可能會被關注。而她想要的是整個世界,而不僅僅是一個國家。侵犯別國不行,幹涉別國內政不行,光是這兩條就很麻煩。
就算她可以扶持商隊隐于暗處,這個世界天帝的檢測力太不可預估了,說不定他有自己的方法可以判斷,整個世界都是天帝創造的,他有什麽是一定不會知道的。按照死亡回到原點的過往經歷,一不小心她又要重新開始,說不定成為王之後,她連收取別的國家的資源都不行,那她就被困在這個世界了,會讓她很暴躁的。
金積玉看着塙麒有些愣神,莫明想起站在她面前,質疑她為什麽一定要把巫師界公布于衆的丹妮兒,微微嘆了口氣,用這樣澄澈的眼神看着她,會讓她很煩惱啊。“塙麒,你知道我是山客,還知道我的其他事情嗎?”
“就算他什麽都不知道,你們的時間那麽多,總會知道。。”六太忍不住插嘴,他覺得金積玉就是在找理由想要拒絕。轉頭看到尚隆不贊同的眼神,無奈的收聲。他只不過是看不得別人欺負同族,卻也不能插手別國的事情。
沒有管別人家的麒麟在說什麽,金積玉憑空拿出兩張地圖,一張遞給更夜,一張遞給阿澈。招手讓塙麒過來,指着更夜手上土黃色的那張地圖“你之前和阿澈比誰飛的快,誤把我們帶到了慶國,你當時想要去巧,迷路了是不是?”看着他沉默不語的樣子也沒生氣“按照阿澈的飛行速度計算,通過當時的風阻,再加上。。。”
“等等,我們去我的書房,這裏不合适。畢竟是一國的的詳細地圖。”眼看着一串數字從金積玉的口中冒出,小松尚隆果斷打斷她,我們能不嫩簡單點對話。
金積玉愣了一下,在這個彼此不可侵犯領土的國家,知道地圖應該不是什麽大事才對。轉臉看到小松尚隆臉上的糾結,低頭輕笑“好,我們進去說。”
衆人再次落座,房間多了兩個木架,宮人把茶水換過一遍,又把地圖放好,才魚貫而出。
金積玉讓塙麒看着剛才的那個地圖“這個不是慶過的地圖,是昆侖已經覆滅的一個國家,周朝的地圖。這是最接近慶國面積的一個,340萬平方公裏。請問雁王,雁國和慶國比,大多少呢?”
“如果你的計算沒有出錯的話,那雁國也是這麽大。常世的國家面積是一樣大的,只是地形和所處的環境不同。”每年都有海客到雁國,這些蓬萊那裏的計量單位,小松尚隆并不陌生,他好像能猜到金積玉想要說什麽了,可是,這可能嗎?不過五百年,蓬萊已經有那麽大的國家了嗎。
擡手讓衆人的視線從古舊的地圖,轉到色彩鮮豔的世界地圖上“蓬萊,也就是日本,37.8萬平方米。昆侖也就是中國,963萬平方米。這些對你們來說是一樣的地方,在我過來的那個世界,是天差地遠的。”
“我沒有看到這裏的行政資料,也不确定這是否是需要保密的。在昆侖國家的人口數以億記,14億人。蓬萊的人口大約在一億左右。”金積玉伸手從桌子上的糕點盤裏拿出兩塊芙蓉糕。一個掰下三分之一,一個掰下三分之二,裝着芙蓉糕的盤子推到塙麒面前。
“對我來說,你許諾的國家是蓬萊,我的地方叫昆侖。”金積玉拿着手帕一點點擦拭手上的糕點屑“蓬萊和昆侖都是那張地圖上的一個地方,巧國連昆侖一半的面積都不到,整張地圖代表更大的國家,更多的人民,更廣闊的國土。”
“塙麒。”金積玉沒有管徹底愣住的衆人,指着兩張地圖詢問想要奉她為主,交付一個國家給她的麒麟“那個世界沒有麒麟、沒有天帝、沒有約束,在那個世界我已經是王了。”
“你要我抛棄我的國民,抛棄我的王位,為了讓你多一個主人,屈就成為一個州侯都不如的存在嗎?”金積玉看着塙麒慘白的臉色,輕輕的笑開“塙麒,你的答案呢?”
光芒炸起,塙麒的凳子被掀翻,衣物淩亂的散落在地上,純潔無垢的麒麟匍伏在金積玉的腳邊,貼着她的鞋尖,給出答案“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不離禦前,不違诏命,以此誓約,盡獻忠誠。”
“我寬恕。”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奇。最難得的是,遇到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