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比較裏得出珍惜
花朵進家門的時候，李美麗女士也剛好從房間裏出來，頭上裹着方巾，雙手來回搓着，頭歪着正在和電話那邊的人說話，看到花朵親切的笑笑，又坐下沙發上繼續講。
“哦，明天嗎？店裏得有人啊，我知道，是很難得的機會啊······”
大概又是什麽商場的折扣，她真是買不完的衣服啊，大花無奈的看她一眼，自顧自走到房間，剛做了會作業，覺得口渴，出來找果汁喝。
剛剛打開冰箱，李女士也結束通話，從沙發上站起來，小女生似的哀嘆：“朵朵，你爸爸又要加班哦。”
“有什麽可奇怪的。”
“那晚上吃什麽呢？”她偏着腦袋想了一下，笑着道，“媽媽很想吃女兒做的紅豆餅哦，比甜品店的都好吃。”
“沒紅豆也沒面粉了，就算材料都有，做完估計都好晚了。”
“這樣啊，那你看着辦吧。”
她說着又坐下了，大花氣不打一處來，猛然将手裏的果汁放下，“什麽叫我看着辦，媽媽就不能做飯嗎？”
“我也想啊，但是我剛剛做完手膜呀，又洗了頭，碰到廚房的油煙多不好啊。”她像是沒聽出大花口中的怨氣，仍理直氣壯道。
“我不管，我還有作業沒做。”
大花端了果汁自顧自進門去，她也不是很餓，印象中媽媽從來和廚房無關，以前還喜歡做一些甜點之類的，自從教會她做之後，就再也不碰了。爸爸還總是說媽媽辛苦，要她體諒媽媽，她哪裏辛苦了？以前爸爸出差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她負責做飯做家務，還嘴挑的說沒有爸爸做得好。更過分的是，媽媽居然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半夜跑到她房間裏來，她身邊的朋友都沒有她這麽膽小的。
反正我不管，大不了不吃就是了，看她做不做飯。大花賭氣的想，在書桌前卻一點也寫不進去，抽了書架上漫畫書來看，耳朵卻一直注意在聽外面的動靜，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呢？她不禁想，如果這時李女士敲門向她撒嬌，她一定二話不說的出門系上圍裙。
終于等不下去了，大花悄悄的開門，走到客廳，立刻又被那一番景象氣得火冒三丈——李美麗女士美滋滋的躺在沙發上，臉上敷着面膜，耳朵裏塞着耳機。
難道料定她會投降嗎？在大花的腦海裏，她已經沖過去扯掉她的面膜和耳機，氣憤的大叫，把以前的委屈和忽視一股腦倒出來，讓她做好一位妻子和母親的本分，讓她不要再那麽自私只顧自己。
但現實時，她握着的拳頭又松了松，她知道，這樣一鬧，李女士肯定面容失色的給花先生打電話，然後花先生的電話很快又會打到她那裏。爸爸長得像通情達理的人，但是他才不會聽大花解釋呢，只要關于媽媽的事，天平總是無條件的向他老婆那邊傾斜。
Advertisement
不能吵的話，我走還不行嗎？
大花快速走到玄關處換了鞋，關門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出來時她有點幸災樂禍的想，李女士一定被吓到從沙發上跳起來了。
走到她通常落腳的避風港，門鈴卻沒有人應，正準備離開，瞧着一個高大的身影端着什麽朝這裏走來。
“辛唐，你來做什麽？”
他笑笑：“和陳暮苼說好了吃火鍋，你也一起來吧。”
“是嗎？可是她家裏好像沒人在哎。”
“沒人？這家夥不會忘記了吧，你按了幾下，不然敲門試試？”
“不用啦。”她笑笑，從口袋裏拿出鑰匙，“直接進來吧。”
“你怎麽有她家鑰匙？”
“都有啊，下次給你也配一把。”
讨厭的小鬼一個人吃飯，我跟着周岩到二樓的陽臺來，有些歉意道，“剛才是我太過分了吧，畢竟在別人家裏，那樣吼一個小孩子。”
“不用道歉。”他偏頭對房間看了看，“李然需要一點嚴厲的教育，舅舅只會吼而不做，舅媽一昧的寵溺，我更是什麽也教不了他。”
“你給他樹立好榜樣就行啦。周岩，其實我······”
“舅媽都對你說了吧，我父母的事。”
“你怎麽知道？”
他泛起無奈的笑，“每個到舅舅家做客的人，都會知道。”
不知怎地，我突然想到小時我在姑姑家那段日子，表姐也總是對別人說起我父母離婚的事，擋着我的面搖頭嘆息，我當時不明白自己心裏哪來的一股悶氣，現在想起來，我只想沖過去把他們搖頭的腦袋固定住，把他們嘆息的嘴巴堵住，誰稀罕他們裝模作樣的同情。
周岩的情況比我更糟，還不知道他舅媽這樣廣而告之要多久。
真正關心你的人，怎麽會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揭開你的傷疤呢，不過是在炫耀自己的善良。
“陳暮苼，之前板報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以為大家都因為在乎學習不會對這種事上心，沒想到你那麽有熱情。”
“我哪裏有熱情，是你太冷漠了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輕輕笑起來，“我好像是太冷漠，學習之外的事，我都不想關心。但也只有在學校，我才能全心投入進去。”
我不禁想，今天還是有客人在，他舅媽就那麽不客氣了，可想他平日不知被那小鬼折磨得有多慘。
我正準備說什麽，房間裏那小鬼蹬蹬跑出來，拉了拉周岩的衣角，“哥哥，你有沒有教訓這個人啊。”
我捂着臉道：“我剛剛都哭了你沒聽見嗎？”
“哈哈，就是要你哭，誰讓你欺負我！”有人撐腰，這小鬼更是嚣張。
“好了然然，你去玩積木好不好，我等下去看你搭得怎麽樣。”周岩摸摸他的腦袋。
他沖我做個鬼臉，得意洋洋的走了。我拼命才按住本該落在他屁股上的巴掌。
臨走的時候，李叔叔一家在門口相送，其中包括周岩，爸爸這會才和周岩說上話，看他這般懂事，又聽說他成績很好，不禁連連誇贊。
李叔叔酒喝得太多，說起來話也比平日響亮了幾分，又重重的拍拍周岩的肩膀，“這小子，我敢肯定，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哈哈。”
我看到他每拍一下，周岩的背都要駝一點，像是要背負更多的沉重。正準備上車時，阿姨一拍手想起來，“看我這記性，蔬菜裝好了都忘了拿來，等我一下啊。”
爸爸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多麻煩你們，又吃又拿的，像什麽樣子。暮苼趕緊上車。”
我答應一聲，阿姨已經很快的折回去了，李叔便拉着爸爸讓等一下，“自家種的，又不值什麽錢，關鍵吃的健康安全，等下，等下。”
我已經上了車，李然這小鬼也繞到我這一側來，瞪着眼睛道：“以後你別來我家，我不歡迎你。”
我看着這臭小子，想想萬一這毛病改不掉以後就成了大讨厭了，本打算關上車窗，看到和李叔叔旁邊的人，還是忍不住多一句嘴，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
我笑眯眯的對他伸出手，他嫌棄的正準備向後退，我輕輕的就捏住他肉嘟嘟的小臉，低低的聲音道：“不想我來呀，那就好好聽你哥哥的話，別給他惹麻煩。不然我就來天天來找你玩，你爸爸好像很喜歡我，我還可以向你媽媽學做菜呢。”
“你，你真讨厭！”他臉一側就掙脫我的手，頭也不回盡量邁着最大的步伐跑開了。
回去的路上，爸爸扯了扯衣領，笑着道：“幸好有開車這個理由，不然不知道要被你李叔灌多少酒。”
“爸爸不是也愛喝酒？”
“那是為了工作嘛，我和這老李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哈哈笑幾聲，又道：“那個叫周岩的學生，你認識嗎？感覺是個不錯的孩子。”
“嗯，其實我們是一個班的。”
“真的？那怎麽感覺你們一點也不熟？”
我撓撓頭，“班上還有許多人不熟呢，那些書呆子只會學習的。”
“哦，我女兒不是書呆子嗎？”
“我才不是呢。”我看着爸爸的側臉，突然問道，“老爸，你和媽媽剛離婚那會，我在姑姑家住的那段日子，你是不是有打算把我給姑姑養啊，如果不是姑姑搬家的話。”
“怎麽會，你是我女兒怎麽能給別人養！暮苼啊，你哪裏來的這種想法？”爸爸有點着急道。
我微微放下心，卻又道，“可媽媽選擇不要我，不是嗎？”
他臉色一愣，又嘆口氣，“你這孩子，你不能這麽想，你媽媽沒有不要你，事實上······哎，反正你不能怪你媽媽，不可以對你媽媽産生怨恨的情緒，知道嗎？”
要是以前，我肯定不屑一顧，老爸一直都超級維護媽媽的，他似乎對媽媽的離開沒有絲毫怨言，只是默默賺錢來養活我，來撐起這個家。
媽媽是很心狠的女人，對我和爸爸狠，對她自己更狠，她在美國那邊無親無故的，要怎樣才能生存下來呢？
媽媽因為她的理想而離開，我只知道這個籠統的原因。而具體她的什麽理想，她經歷了怎樣的掙紮，到底怎麽做出這個決定，爸爸或許也不太清楚，而我更是一無所知。
對我來說，就是那個最信賴的人，全心照顧我的人，突然宣告要離開我，這足以讓我的世界崩塌。之後的好幾年，我都會經常反複做那個夢——媽媽拖着行李箱離開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我不知道怎樣釋懷她的離開，但經過今天的事之後，我突然無比珍惜我所擁有的一切，珍惜爸爸在我身邊，珍惜我能在自己家自在的生活。珍惜媽媽還在，在另一個國度生活着，珍惜她經常沒有如期打來的電話，珍惜能聽到她的聲音。
人天生就是比較的生物吧，從別人的不幸來看到自己的幸運，從別人的幸福抽出自己的不幸，從而更加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