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同寝
夜深人靜, 唯聞窗外秋風瑟瑟,落葉蕭蕭。
徐南風用金蛟剪将燭臺的燈花細細剪去,罩上夾紗燈罩, 又将外衣解了挂在木質的衣架上, 回頭一看,便見紀王松垮垮地披着裏衣, 露出一大片精壯的胸膛,正單手撐着腦袋, 倚在榻上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徐南風吓了一跳, 向前上了榻, 詫異道:“天冷,你脫得這般幹淨做什麽?”
紀王幹脆将裏衣也扒了,純白的衣裳的被甩下榻, 腹部肌肉的溝壑在昏暗的燭火中若隐若現,勾人心腸。
他一把将徐南風扯入懷中,順勢壓在榻上,眯着眼笑道:“還能脫得更幹淨呢, 一會兒就不冷了,夫人不想試試?”
紀王赤着上身,雙手撐在徐南風耳側, 蓬勃且勻稱的肌肉近在咫尺,配合着他那張笑意盈盈的俊顏,此情此景,唯有‘活色生香’四字能形容。徐南風愣了愣,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屬于男子特有的熱度,那熱度從兩人相觸的皮膚迅速蔓延開來。
不一會兒,徐南風後知後覺地紅了臉,熱血直沖臉頰,悸動非常。
紀王容貌本就出衆,在溫暖昏暗的紅羅鬥帳中更顯朦胧。他虔誠地注視着徐南風的眼睛,眼底仿若深潭,能将人整個兒吸進去。
在他的唇即将吻下的那一瞬,徐南風忽然覺得鼻根一陣濕癢,随即猛地捂住口鼻,一把推開紀王翻身起身。
紀王一怔,還以為她又是要拒絕自己,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平複一下躁動的心,摟住徐南風的肩将她輕輕扳過來,無奈道:“好了,不碰你了,不必害怕。”
“唔……不是害怕。”徐南風捂着鼻子,一邊搖頭一邊含糊地否定着。
“這是怎麽了?”紀王蹙起眉頭,擔憂道,“哪裏不舒服,給我看看。”
說着,他伸手強硬地将徐南風捂住口鼻的手扳下來,登時一愣。
這丫頭,竟然是流鼻血了。
徐南風有些狼狽地避開視線,胡亂拿起床頭的衣裳捂住鼻子,帶着濃重地鼻音道:“你……你先将衣裳穿上。”
紀王眨眨眼,又眨眨眼,随即擡手抵着鼻尖低低笑出聲來。他一邊示意徐南風靠在床頭仰起頭,一邊笑得愈發放肆,雙肩抖啊抖,幾乎直不起腰來。
徐南風瞄見他這般取笑的模樣,心中的窘迫更甚,暗罵道:徐南風啊徐南風,你怎的這般沒出息?刀光劍影都見過了,還怕了區區男-色不成!
正懊惱着,紀王帶着暗啞笑意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勾魂奪魄,戲谑道,“愚夫都寬衣解帶、玉體橫陳了,你應該毫不顧忌地撲過來才對,怎麽反倒流起鼻血來了?”
徐南風并不想承認是自己見到紀王赤-裸的身軀後,一時血脈偾張,才導致鼻血橫流的窘迫。
“是近來藥膳吃多了,火氣旺盛。”說出這句話,連徐南風自己都佩服自己。盡管心中鑼鼓齊響,腦中煙花并綻,她還是能淡定地找出一個理由來搪塞。
她這副模樣,紀王看了真是又心疼又好笑。
紀王并未拆穿她拙劣的謊言,只寬慰道:“前些日子你重傷未愈,大夫吩咐我多用些補血固元的藥膳給你食用,如此看來,血氣旺盛導致鼻血逆流也不無可能。”
話一說完,兩人俱是心知肚明地腹诽:才怪!
待徐南風止住了鼻血,紀王便下榻叫人送來了溫水與手巾,溫柔地替她拭淨臉頰,随即将那染了血漬的裏衣扔進銅盆裏,對八寶道:“将髒了的衣裳拿下去,處理了。”
八寶望着柔白的布料上那星星點點的血漬,再看看床榻上害羞帶怯的徐南風,臉上浮現出了然的神色。
此時雖是初冬時節,但紀王府的春天已然來臨。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徐南風便穿戴整齊下了榻,照例在院中活絡筋骨。在病榻上躺了太久,身子都快僵硬了,拿劍的手生疏了不少。
誰知一套劍法還未舞完,八寶便一臉緊張地跑過來,委婉勸道:“夫人,您累了一夜,還是回去睡會罷,不必起這麽早的。”
徐南風莫名道:“什麽累了一夜?”
八寶遞給她一個‘你懂的’眼神,小聲道:“就是那個呀……您現在不比往昔了,即便不為自個兒想想,也要為你……”
八寶的視線落在徐南風的肚子上,仿佛那裏孕育着希望,嘿嘿一笑。
“???”徐南風一頭霧水,糊裏糊塗地收了劍,回房對紀王道,“我怎麽覺得,今日八寶怪怪的。”
紀王眼眸一轉,想起昨夜那件染了鼻血的裏衣,便明白八寶多半是誤會了什麽。他扣緊腰帶,搖首無奈一笑,在徐南風臉頰輕輕一啄,溫聲道,“為了不讓八寶她們失望,我與夫人需加倍努力才是啊。”
徐南風還是有些茫然,嘆道:“我怎麽連你的話也聽不懂了?”
紀王俯身,在徐南風耳畔幾番耳語,弄得她一陣心慌意亂,直将紀王退出一丈遠,故作鎮定道:“少玠不必多說了,我懂了,懂了。”
随即她又好奇道,“為何你對這些事十分了解的樣子,和別的姑娘試過?”
徐南風本是随意一問,紀王卻斂了笑意,認真道,“我從未碰過別的姑娘,包括父皇曾經賞賜的歌姬舞姬,我也未曾碰過她們一根指頭,不是在成親前便與你說過了麽?這些事,我只願與你試的。”
“我知道,随口問問嘛,你不必當真的。”頓了頓,徐南風又道,“說起來,皇族世家子弟大都三妻四妾,以有紅顏知己為殊榮,唯有你守着一個既不溫柔又不嬌豔的糟糠之妻,算是标新立異之人了。”
“這樣不好麽?”紀王笑了,摟着她的腰道。
徐南風想了想,望着紀王無比認真地說:“他們會否覺得你有隐疾?”
紀王:“……”這個問題可以說是相當尖銳了。
他又好氣又好笑,咬着徐南風的耳朵道:“有沒有隐疾,夫人一試便知。”
“……”這下輪到徐南風無言。
半晌,她低聲道:“我只是,不忍你為了我而受他人非議。可若讓我學着別的婦人那般大度,允許你妻妾成群,那我寧可退出,此生不再踏進紀王府一步……我知道,很多人都說我這樣的女人是善妒,犯了七出之罪。”
紀王沉默。徐南風又自嘲似的一笑,灑脫道,“你瞧,我近來總是胡思亂想。”
片刻,紀王道:“你的想法是對的,南風,人心只有一顆,怎能與他人分享?”
徐南風訝然擡頭,随即玩笑道:“我如此不賢惠,你居然還誇贊我?”
“父皇除了我母妃之外,後宮更有佳麗三千,每次父皇身邊的新歡舊愛來來去去,母妃從不多言什麽。父皇說母妃賢惠,我卻并不以為然。”紀王凝望徐南風,壓低聲音溫柔道,“因為沒有人給母妃撐腰,沒有人疼她愛她,所以她才會不斷地放下身段放下尊嚴,以求自保。于我看來,這并不是什麽賢惠,這分明是可憐。”
徐南風怔然。
紀王拂過她的鬓邊,繼而笑道:“建立在女人身上的虛榮,我并不需要。南風,我寧願你永遠不賢惠,永遠不需如履薄冰地活着,因為我想做你的支撐,即便天塌下來也有我撐着。”
徐南風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如此認真,不像是為了讨她歡喜而說出來的花言巧語。
她垂下眼,掩飾心中的感動,“你的話聽起來像是歪理,可又有那麽幾分道理。”
“你知道麽,兒時我住在宮中,甚至整年整年都等不到父皇來見我們母子一面,母妃嘴上不說,心中定是孤寂萬分的。那時我便想,為何父皇不能只愛我母妃一人?”
紀王坦然地說着自己埋藏已久的心事,不像是傾訴,而是開導,開導自己懷中那個還未完全打開胸懷的妻子。他耐心道,“南風,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徐尚書年輕時的荒唐事在你心中刻下了傷痕,你不相信男人許諾的婚姻,但你可以試着相信我。我既然娶了你,此生便只屬于你一人。”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他将話說開了,徐南風也便解了心結,颌首鄭重道:“你也放心,我既是答應與你在一起,便會一心一意,永世不悔。”
一番情話到了她嘴裏,倒變成歃血為盟的悲壯了,紀王哭笑不得,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暗啞道:“但願夫人記得此言,他日床榻相見,莫要再流鼻血。”
徐南風臉一紅,推開他道:“我就做了這麽一件蠢事,你還要取笑多久?”
紀王一把拉住她,笑吟吟道:“若你不喜歡我多嘴,倒有一個法子。”
“是什麽?”
“用你的嘴,堵住我的嘴。”
“……”就知道他正經不過三句。
徐南風佯怒,幹脆摟住紀王的脖頸将他拉低些許,随即在他淡色的薄唇上輕輕一咬,挑眉道:“可是這樣?”
撩完過後,她頑劣地揮揮手,笑着跑遠了。
紀王一愣,手指下意識摸到泛着水光的下唇,墨色的眼眸愈發深沉。
十一月初九,徐謂一案又有了新進展。
徐謂一介書生,平生攀炎附勢,最受不得苦。大理寺卿刑罰一用,他便很沒骨氣地招供出了太子太保張亭,當天夜裏,張亭出逃未果,锒铛入獄,供出朝中黨羽十餘人,交出借用公職受賄的贓銀百萬兩。
張家碩鼠,搜刮民脂民膏幾乎達到半個國庫,操縱黨羽控制朝堂局勢,更有甚者,豢養死士,大力排殺異己,其罪可誅!
此樁大案,震驚朝野。皇帝也趁此機會肅清朝堂,收攏皇權,洛陽一時風雲突變。
徐府被抄沒,張丞相有先帝禦賜免死金牌,故而皇帝留了張家一命,将張府老少和徐家父子一同刺配流放到北疆。
百年望族的張氏如大廈将傾,徹底淪為笑柄。
聽聞徐家嫡長子徐謙也一同被流放,徐南風想起出嫁前在西廂房,那個謙和有禮的少年郎攏袖長躬,對她道:“願姐姐離開徐府後,能得一世榮寵安康。”
世事難料,終是一番唏噓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