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抱枕
宣義持續了一個星期的火球當空,滴雨未下,嚴宏謙整日吹着人工冷風,不覺怎的,直到某日出去一趟,熱浪燒得人發昏,耳根子都濕透了。
他翻腕子看了看手表,按動電梯層數,抵達總經理辦公室。
落地窗旁擺滿大大小小的多肉,總經理趙訪風正在桌案前忙活。嚴宏謙首先瞟了一眼那一堆看上去生機盎然的綠植——照這個曬法,活不了幾天的,出現在辦公場所的植物普遍比較命苦,喝咖啡煙灰水長大,死了就換。
他出神的當口,趙訪風撚着手中文件的一角,忽然咦了一聲:“官司?藝人的官司,怎麽放到我這裏,很大嗎?”
嚴宏謙頓了頓,解釋道:“是麥芒的案子。蘇善琦很看重隊長科小豐,專門去肖教授家跑了一趟,希望趙董從中周旋。但教授沒找到人,所以求到我這裏來了。”
趙訪風對待公事十分嚴謹,對藝人私事基本持三不問态度,聽他這麽說,果不其然沒上心,随意道:“官司開銷大,你讓麥芒的經紀人安排一下,可以的話,和人事部續簽合同,向公司申請低息貸款。”
嚴宏謙低聲應是,着手收拾文件。
他自覺沒說假話,肖鶴舫的确沒找到趙伏波——她大隐隐于市,聯系方式既單一又落伍,除非她願意讓人找到,否則掘地三尺也未必将人提出來。不過趙伏波這次躲掉了肖鶴舫,卻主動找到他,讓他在科小豐打官司的途中适當開點綠燈,但注意個度,別把整個懷鈞的臉面押上。
嚴宏謙拿不準她是故意避開肖鶴舫還是沒接到消息——侯二住院,她的消息渠道變窄,沒接到信也情有可原,于是多嘴提了一句:“肖教授在找您。”
趙伏波沒有絲毫意外,淡淡道:“小芳老師一片慈心,我能說不麽?”
嚴宏謙的腦瓜與侯二不在水平線上,一句話就明白了。
一旦肖鶴舫将此事囑托她,于情于理,她都是不能回絕的。而于公,她的态度一定程度上直接代表了懷鈞的态度,與原紀碰撞面極大。
“雖然你的工資從我的私人賬面走,但你身上蓋着訪風的戳,記住誰是你老板。”趙伏波一手輕輕搭在他後頸,拍了拍,“加班吧,別提我。”
……于私,盡管仍是嚴宏謙去操作,但只要肖鶴舫參與,這個人情便記在了她的頭上,而非趙訪風。
雙方會面在一家自助餐飲,趙伏波往冰飲下方壓了小費,起身離開。
為防有人跟蹤,嚴宏謙推遲了一會才動身,他慢慢咀嚼姜糖餅幹,想着麥芒的案子。他本職是律師,雖不能親身上陣,但可以篩選出一份可用人名單,等把餅幹吃完,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老板,不由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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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都幫着攢,趙董對這個妹妹的态度與前總經理李烨葉是天壤之別。
當初趙伏波把他放到李烨葉身邊任職,嚴宏謙對自己的定位把握很準,幹得風生水起,差點把那位倒黴蛋逼出神經衰弱。
後來指派他去趙訪風手下幹事,嚴宏謙是騾子拉磨,沒拒絕的餘地,暗自叫苦——她挑選的繼承人,難說不是青出于藍,八成又是個小魔頭。
雙方的第一個照面是在董事長辦公室,百葉窗半開,陽光純淨,趙訪風還有點怯場,淡咖啡色職業裝一絲不茍,微微颔首:“請多關照。”
嚴宏謙內心冷哼,裝乖啊,這招真是一脈相承,趙頭兒當年裝起嬌俏來,上迷八十老太下暈卧底條子,切開來心肝肺腑全是黑的。
真相處起一段時日,嚴宏謙有點疑神疑鬼的,這跟趙董是泾渭分明的兩個路數,居然會将心比心,設立基金會,破天荒考慮起藝人福利,還把宣義最年輕的慈善大使的證書放在三好學生獎狀旁邊裱了起來!
嚴宏謙表面穩如老狗,實際可勁兒琢磨,趙頭兒什麽意思?把他當幼師嗎?帶這麽個還相信童話中正義與愛的毛孩子,不怕折壽嗎。
可不論他如何旁側敲擊,趙伏波是鐵了心,有次被惹煩了,取下煙,突兀一笑:“你不是想洗手上岸,做個半生無憂的好人麽。”
嚴宏謙怔了一下,血管收縮,心髒砰砰跳,猜想趙董怕不是遇佛半夜托夢,放下屠刀,考慮放他一馬……沒等他腦補完,趙伏波含笑接下半句:“給你熏陶一下,怕你忘了,好人是什麽樣的。”
嚴宏謙:“……哦,謝謝趙董。”
他的人生自打遇上這個姓趙的,就毫無旁骛地放飛,還沒輔佐皇叔打下三分天下的霸業宏圖,已經開唱白帝城托孤了。
但嚴宏謙成分陳雜,可不是鞠躬盡瘁的卧龍先生,混過道上的都有七八十個心竅,他對趙伏波是不敢動心思的,但對付這麽個毛沒長齊的丫頭片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一來掣肘趙伏波,二來易于斂財,三來反正他又不虧,不過一想到過去是如何的腰杆梆硬,如今居然為了生計不要臉地犧牲色相,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
呸,真他媽堕落。
啐完,作為下過海的黑心販子,廉恥心也就象征性地過一下場,便包袱全抛。然而他觀趙總視察旗下藝人,對百花齊放的男色不為所動,溫潤自律,透着公事公辦的正經,根本看不出她好哪一口。
正當嚴宏謙懷疑趙總是不是性冷淡的時候,偶然撞見跟她姐姐打電話,那頭趙伏波估摸剛睡醒,嗓音有點沙啞,不知說了什麽,忽而愉悅地笑起來,空氣仿佛都被感染得一顫一顫。
趙訪風抱着電話磨磨蹭蹭地說話,像只抱着白蘿蔔的倉鼠,手指還在辦公桌上的合照相片上流連忘返地戳戳摸摸,活脫脫一個深度追星族。
嚴宏謙:“……”
魔幻。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趙伏波算計好的,但眼下的情況就是他想攻略小趙總,必須翻過“董事長”這座大山。他合計了一下,沒人腦子好使,沒人好看,還沒人家年輕有為……照趙董這珠玉在前的标準,小趙總看周圍的男人大概都是“年老色衰”,也難怪趙董把妹妹往衆星雲集美男成群的公司一放走人,絲毫不擔心,畢竟爬她的牆頭,難于上青天。
算了吧,好好工作。
周三,麥芒發通稿,闡明《膿瘡》版權所屬,一封律師函寄到原紀《亂花宥人》制作團隊。
因為沒有母帶,科小豐專門跑去那個音像店,結果不出所料,原碟早被原紀收購,老板也換了人。她只能回到禦苑取證,除了幾張半成品的廢碟,又加班趕點制作出了一張成品。
這段日子,科小豐拉下臉皮借遍了認識的圈內外人——唯獨沒騷擾佛團,不是因為他們處于演唱會的勿擾時期,而是科小豐知道,姜逐的存折和銀行卡都在朱定錦手上……
至于褚沙白,他家庭矛盾科小豐也知道一些,爹媽烏煙瘴氣,家裏廠子年年虧本,他還要往回寄,沒錢。
守望巡演周四結束,回到宣義還有個粉絲見面會,日複一日轉機開演唱會強度太大,褚沙白癱倒頭等艙不想下機,跟随團的化妝師求饒:“你看我這黑眼圈,化不了,要不給我來個煙熏吧。”
化妝師好言好語的:“褚哥,你看姜哥,姜哥多積極,粉絲可都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們呢,大家都累,忍一忍哈……”
褚沙白就扭頭瞥了一眼,姜逐穿戴整齊,正在拿香水皂洗手,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安靜地笑了,一瞬間似有光芒綻放……褚沙白一個白眼翻穿天靈蓋,他是積極去握粉絲的手嗎?他是想回家拉小手呢。
佛團歸來的時間,朱定錦自然知道,不過沒去接機,她剛提完一桶水回來。
小區前頭修路,也不知道施工隊用的是哪個山頭的狼牙棒挖土,小區內斷水斷電斷出了一日三餐,就算來了水壓也不夠,住中高層的業主天天提着桶去物業接水。情況拖了三四天不見好轉,朱定錦每天都盼望着下一秒洗衣機能呼嚕嚕幹活,直到堆了一盆,才死心地抱了個搓衣板,開始手動洗衣。
她洗了四五件,外頭響起噼裏啪啦的敲門聲。
“等着啊。”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往搓衣板上一指,“我過會兒就來洗你們。”
來不及擦手,她光腳去開了門,兩個全副武裝的人影大包小包堵在樓梯口,明顯熱得受不了了,汗水從睫毛上往下落,左邊的褚沙白一腳蹬掉鞋子就要往裏走,洋腔洋調的:“小朱我ball你開個空調啊,哥哥真快成痱子精了。”
他腋下夾着一個一人高的抱枕,忒顯眼,朱定錦目光黏在上面:“這什麽呀?”
褚沙白拉下口罩,湊過來一張臉,幸災樂禍的:“姜隊尋思着給你買只大兔子,那多沒情調,看哥給你挑的。”
然後他自信滿滿把手中的長條亮出正面,姜逐寫實畫風,真人抱枕。
朱定錦:“……”
朱定錦:“謝謝你。”
褚哥真是憑本事單的身,講究。
姜逐在門口放下旅行包,跟在後面找拖鞋,朱定錦把門關上,替他摘掉帽子墨鏡和口罩,三十九度高溫名不虛傳,捂得鬓角從水裏撈起來似的,朱定錦又擰了一條毛巾給他薅幹汗濕的頭發,姜逐穿好拖鞋,見縫插針在她手心親了一下。
褚沙白在這當口已經非常不見外地将門窗合上,找到遙控器,開始享受涼風。朱定錦給他扔過去一條新毛巾:“不能這麽吹。溫度別調太低,容易燒主機,我去給你們切西瓜。”
廚房簡直是重災區,樓上樓下油煙機哐哐的,地板都冒氣,朱定錦挑了一只熟瓜,從中劈開。正洗着勺子,門哐當開了,又迅速合上,姜逐輕手輕腳打開冰箱找香草冰淇淋,找到了也不走,拆開扁平的木條勺,湊到她身邊吃。
他身上帶着幹淨微濕的男性氣息,朱定錦拿胳膊肘頂他:“你過來幹什麽,熱死了。”
過了一會。
“我不吃……煩不煩,褚哥還在外面呢……”
再過一會。
褚沙白在外土撥鼠似的捶着廚房門:“哎!空調怎麽沒風了,小朱你家斷電啦?喂?人呢,中暑啦?”
……有褚沙白這個锃亮百萬瓦的燈泡在,純聊天吧。
三伏天沒水沒電,沒法過日子,褚沙白本來還想吃完瓜再走,結果熱得直吐舌頭,抱着瓜就溜到下面的車裏,享受車載空調。不一會姜逐和朱定錦也提了旅行箱下來,準備去禦苑住幾天。
禦苑定期維新清理,房間沒有多少灰,朱定錦拎包入住,提着真人抱枕坐到床上:“粉絲送的?”
姜逐忙道:“買的。”
“小票拿我看看。”
姜逐抽出錢夾,上面墜着一根紅豆挂飾,裏面備有大鈔現金和零錢,四五張銀行副卡,票據都是疊好夾在網格裏。
朱定錦伸手去搓紅豆,姜逐遞給她時随口撿了事說:“這次專輯和巡演的分成比以前多了一成,大管去財務部核實,說沒出錯,但公司沒給理由。”
朱定錦一手勾住他脖子:“獎勵你的呀。”
她忽又松手,雙手摟着抱枕,臉頰緊緊貼着毛絨面料:“我今晚要和甜甜姜一起睡。”
姜逐臉上發燙,拿手背蓋住下半張臉:“你不要鬧……”
“不鬧的,要和軟乎乎的甜姜困覺。”
正是情濃時,突然炸響煞景的哐哐哐拍門聲:“姜逐,小朱,你們在嗎?有事有事,開門啊!”
“……”
一天之內,兩次打斷,朱定錦索然無味地從床上坐起來,扶住額頭,姜逐也深感曾經做出搬出去的決定是如此明智,深深嘆氣,捯饬衣服拉開門:“褚哥,我出錢,你去隔壁請客行麽?”
褚沙白一臉嚴肅道:“別扯有的沒的,麥芒打官司你們知道不?”
姜逐也是第一次聽,有點意外:“跟誰?”
褚沙白完全不理會他的問題,只顧碎碎念:“大官司啊,她們怎麽不跟我說呢,太不姐們兒了,枉我蹭了那麽多次飯,這一點回報的機會都不給,多不好意思啊!”
朱定錦坐在床上,擡起頭說:“可能你窮吧。”
褚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