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斷腿
在璧水灣混吃混喝了兩天,趙伏波在醫院見到了吊着腿的侯二。
侯二這次出差有點背,事情辦完,他立馬趕去丞城火車站買票,等車的時候,去外面一排花花綠綠的小賣鋪逛了逛,買了煙和兩桶面,正數着錢,頭頂上的廣告牌突然動了一下,他警惕往外靠,一根鋼筋突如其來就掄上左腿骨。
他心頭閃過“遭襲”二字,一把撈過那掄鋼筋的孫子,擰了下他脖子,人哼沒哼一聲就暈了,他拖着腿把人砸進圍上來的幾人,趁他們立足不穩,抄起掉在地上的鋼筋一通狂轟濫炸,撂倒那幾人之後擔心有後招,并不過多停留,擠上火車換了卧票,簡單用衣服和硬紙殼綁住腿,硬撐過十個小時回到宣義,接應的人就在站臺候着,一下車立刻送到醫院動手術。
進手術室時,侯二忍了一路,意識還很清醒:“等我麻藥勁過了再打電話給趙董。”
小弟很懂事:“大哥安心,這個不全麻。”
然後轉頭就使眼色,把他給賣了。
懷鈞集團崛起後,投資吞并了不少企業,子公司數不勝數,其中控股了一個保镖公司,塞了百來號人進去,那些“保镖”都是混出點頭的,很精明,嘴上喊侯哥一聲老大,但誰是真老大他們能不清楚?
這關頭,那當然是趕緊上達天聽,囫囵賬讓老大們算去。
侯二的神經來來回回折騰十來個小時,不堪重負地罷工了,打着呼嚕出手術室的,轉到看護病房,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
醒來沒有嗅到多少消毒水味,床頭一籃子開了瓢的水果個頂個清新甜香,他偏過頭想去叼,就見白色光影的窗簾飄動輕拂,趙伏波坐在另一張病床邊緣,翻動一本新季時尚雜志,見他眼一睜就要閉,平平淡淡撚動書頁:“你真行,瘸着腿回來的。”
侯二腦子有點昏沉,不知怎麽答,迷糊中想起以前僞裝家電工人随趙兒做客,與嚴宏謙他老母親交流“養貓哲學”,從貓的角度來說,人類都傻頭傻腦的——離了我啥事兒都做不好。
那時候侯二就瞅那只舔臉的老貓,嚴母嘴裏咪咪地叫着,端碗拿筷,伺候它大魚大肉,拿它當心肝子,但他想着,當這貓真的壽終正寝,老人家哭傷了眼,立了碑,貢了瓜果,人還是要活下去。
他呢?他不一樣的。
盡管手下有幾百號人可以調動,但失了舵,就陷入無盡汪洋,一去不返了。
見到趙伏波居然纡尊降貴在床邊候着,侯二低沉地吐出一口氣,莫名翻身把歌唱,簡直想來根煙:“侯哥沒事的。”
“沒事兒是吧。”趙伏波啪得合上雜志,伸手就要按鈴,“叫醫生,辦下手續,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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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有事,侯哥腿斷了,不能動,頭兒,趙董,貓——哎不是,疼啊!”侯二一秒破功,擋住趙伏波突襲的膝擊,龇牙咧嘴,“我錯了,真有事,傷筋動骨一百天。”
“誰打的?”
“摔的——哎!不不開玩笑呢。那些孫子偷襲,蒙着臉,不知道是誰。”侯二額頭冒汗,“不過結大怨的就那麽幾家,債多不愁,現在做傷和氣。”
趙伏波瞥他一眼,收手坐了回去。
侯二這趟差風險大,與對家千挑萬選商議出一個丞城作為碰頭點,沒想還是出事。
年前逮到“矮頭”後,針對他的拷問一直沒停,供狀及筆錄直接送達趙伏波手上。幾次下來,趙伏波還是不甚滿意,手寫了幾個問題:“給他一劑鎮定,再問。”
接着那回,終于問出一個有點看頭的——陳祿思與原紀結交的源頭不在于他一時興起,是有人拿他爸吃癟的舊事蹿騰他幹的。
從衛星電話的監聽來看,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口音雜,因此說話十分緩慢,很有特色。
嚴宏謙思索一陣,悄聲對趙伏波道:“他說的這個人可能是陳大太太。”
趙伏波看向他,睇過去一個眼色,嚴宏謙低頭接着道:“莫箐,陳庚汣的原配夫人,兩人育有一女。”
“汣爺有女兒?沒聽過啊。”
“十二歲夭折了,莫箐自己殺的。”嚴宏謙頓了頓,“也是聽說的。汣爺開始做白活兒的時候,知道老婆肯定不同意,就給女兒來了一針,想她們低頭。結果當晚莫箐抱着女兒人間蒸發,五個月後又回來了。戒不掉,她給女兒打了最後一針,一顆子彈結束了她。”
趙伏波食指敲了敲桌子:“她跟了陳庚汣做事?”
“是,據說後來又懷孕了,不過她沒讓那個孩子出世。”
“真有種。”趙伏波道,“想給她敬個禮了。”
陳庚汣不可能不清楚自己老婆的脾性,但莫箐各方面皆上乘,能力卓越,他寧可損失女兒都不舍得放手。早期起家缺人手,又有夫妻之誼,邊防着邊用,再後來,莫箐沒有選擇在賓雲吃香喝辣,去了大後方種田。
她抱着殺女之仇一腔毒血,拿命在熬一個結果。
侯二點了煙,青灰色的煙霧帶着焦嗆味而上:“人在西沙/林谷,她是那片鴉片田的地頭。與我碰頭的是她的養子,一個西沙當地的雇傭兵,看上去跟頭兒你差不多大。”
趙伏波點了點頭:“正常,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離開老巢。”
“據他們說的,陳庚汣腦中風了,給我看了照片,不過我瞧着不大對勁,他這裏有幾個紅斑。”侯二在太陽穴和耳廓周邊點了點,“像是毒蚊子在腦袋上叮了幾下,西沙濕熱,毒物多,蚊蟲比黃蜂厲害,把人臉叮爛都是小意思,估摸着是人為,這種事枕邊人做最合适。”
趙伏波沒有說話。
“那邊的意思是想合作。”侯二在西瓜皮上碾滅了煙,在輕微的“呲”聲中輕聲道,“……趙懷赫進石庫監獄的人證物證,落在她手上。”
“想叫我拖住陳祿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土匪都往宣義引?”趙伏波似笑非笑,“這麽看得起我。”
“陳庚汣走到頭了,現下人心不穩,這個大少爺又是小娘肚子裏出來的,跟她不是一條心。陳祿思分了一部分人單幹,都是手上有門路的,和原紀搭上線了,莫箐想一鍋端,讓我們先養着別殺,怕漏。”
趙伏波眼角帶笑意:“好啊。”她心平氣和地,“你安排幾個目擊證人,有消息就撥公安熱線,讓人都盯着點。”
侯二說:“對,我也……啊?”
趙伏波:“啊什麽,人民警察比我們專業,還以為在特區混。我正經做着生意,是宣義的納稅大戶,摻和這些事可以,動手就心有餘力不足了。”
“可是那邊……”
趙伏波打斷:“以前沒穿鞋,豁出去幹,現在你站在岸上還往跟前湊,生怕鞋不濕?”她上身前傾,夾緊眉頭,“趙懷赫怎麽栽的,忘啦?”
侯二閉上嘴。
“莫箐那邊先穩着,我知道她不信任局子,但宣義不比賓雲,這邊有魏家的面子,司法和檢察院也有人,我讓老嚴交代一聲。”
侯二插道:“莫箐能聯系到我們,她在宣義肯定也有人,瞞不了多久。”
“我對她的故事十分神交,但她對人命已經沒什麽概念了,這把談不攏。”侯二剛想開口說什麽,趙伏波擡手止住他話頭,“她是讓我敞開門戶,把整個宣義的人命都押上桌,不是大不大的問題,沒這種賭法,跟不了。”
“那這把……跑?”
習慣是根深蒂固的,在賓雲駿臺那時候,出賭場入舞廳,牌太垃圾直接棄的比比皆是,狹義上“跑了”的也不少,順嘴就把話溜了出來。
剛反應過來,趙伏波已古井不波道:“你跑哪兒去?你一個和尚是跑得掉,我家大業大,廟搬不走。——我有說過下桌?莫箐和陳祿思那叫窩裏反,我們是外人,不好插手,但可以帶上老朋友一起觀望。”
侯二仿佛領悟到了什麽,趙伏波垂下眼,睫毛蓋出一小片陰影。
“分點人手,關照一下原童朗,他想下海,幫他一把。”
正事談了七七八八,侯二咽幹喉燥,把床搖起來一點,伸手拿了片西瓜,埋頭吭哧吭哧,趙伏波扣好袖口,站起來時随口道:“我們才是地頭蛇,外地人的話,聽聽就好,別牽了鼻子就走。”
踱步到門口,又翻起手腕掃了一眼時間:“侯二,你要是聰明點,能省好多事兒。”
侯二:“……我下輩子争取。”
趙伏波摸出煙盒,倒出一根咬在齒間,笑了笑:“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碰上我了。”
她轉身開門,過道彌漫着嗆鼻的消毒水氣味,侯二的聲音跨越陽光,如影随形:“那怎麽成,奈何橋還得靠頭兒給我指路。”
日頭一晃,佛團巡演已經到達最後一站古榭,順風順水。
潛心創作中的麥芒倒出了點小狀況。
科小豐皮糙肉厚,蘇善琦是個鋸嘴葫蘆實幹派,按理說兩人王八綠豆,不會發生摩擦,不巧的是科小豐那幾天例假,暴躁如一頭河馬,更糟心的是,倆姑娘小日子撞到一塊去了,這一下子,火山趕上地震,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科小豐後起之秀,舊戲班子出身,哪兒比得上蘇善琦博聞強記、受過高等教育的狂氣大學生。被怼得氣不出話,回去就打飛兩個桌球,自己在卧室裏憋出來一首流俗曲子,也沒讓人審,去樂器房搗鼓一上午,單打獨鬥從頭唱到尾,做完了就往音像店一寄,回屋蒙頭大睡。
音像店老板是老熟人,店開在東樓大廈那條街上,新人集訓時期經常上門收購舊磁帶舊碟。收到這份封面用鬼畫符寫的“膿瘡”碟片,照老規矩,洗之前試聽了一下,覺得還行,就放門口的大音響裏唱了兩天。
五天後,一度登頂KTV金曲。
科小豐:“……”
科小豐早上五點吊完嗓子,開始例行面壁。
為了這首莫名其妙風靡了的歌,她硬是在禦苑窩了一星期不敢去HJ大樓,七點另外兩個人打着哈欠下樓,一人一根油條投喂她,就圍着桌球打轉兒了。
科小豐嘴裏塞滿油條,很老實地與牆壁面對面。
主攻手孔春秋撐着臺球杆,啧啧:“我們隊長,牛批,在佛團演唱會期間橫掃KTV半壁江山。”
副隊韓矢瞄準了黑球,一杆入洞,淡淡回嘴:“還美呢,就那個歌的完成程度,等着蘇閻王扒皮吧。”
“隊長內皮,厚實,裏外套三層,不怕。”
“也不知道雙隊長couple怎麽會有人站,簡直就是梅花鹿和河馬。”
“可惜褚哥是個弱雞,我單手控球都能贏他,否則韓副你可以考慮走一個。”
“腕子掰不過科隊,男人何用。”
科小豐抵着牆,很痛苦:“你們倆,唱啥啊,浪費人生,怎麽不去相聲社呢。”
是福不上門,是禍躲不過,科小豐除非出席活動,基本在禦苑吃瓜。某天半瓢西瓜剛吃完最沙的幾口,就接到了蘇善琦親自打過來的電話。
蘇善琦幹脆利落:“《膿瘡》是你寫的?一個字、一個音符,都是你的?”
科小豐咽了一口瓜汁:“啊。”
蘇善琦挂了電話:“你來公司。”
科小豐裝鴕鳥裝了幾天,不慫了,慫啥呀,反正臨頭一刀總要挨,與韓矢孔春秋吃了頓斷頭飯,開着摩托突突突去了HJ大樓,停車買了根冰棍,三兩口包在嘴裏大跨步進去,一路直奔蘇大監制的辦公室。
辦公室桌面上兩個便攜播音器正在放一首曲子,這曲調太熟悉了,簡直就是扒了《膿瘡》的帶,重新填詞。
科小豐聽得正皺眉,蘇善琦默不作聲甩給她一張專輯,封面端端正正刻着《亂花宥人》,她翻開專輯內頁,出品方:原紀唱片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