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出逃
怎麽辦?要怎麽辦?
挾制那個瘋子,還是直接撥求救電話?要走到全盤招供那一步麽?嚴宏謙想破腦袋也不曾料到自己會落到如今這個境地,前有趙伏波笑裏藏刀,後有陳庚汣磨牙利齒,走錯一步必定被這二者生吞活剝了。
汣爺完全被她透露的假信息糊弄了,他哪裏有她什麽把柄,能和她惡鬥!她根本沒有瘾,一個連茉莉花都能克制的人,心性已經是非常人了!
她甘願戒去一世極樂,滅殺人追逐安樂的本能,那麽支撐她的必定是更加強大的力量。
譬如仇恨,譬如惡意。
他嚴宏謙是個普通人,如何鬥贏一個瘋魔。
一聲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侯二杵在電視機旁,穿着可笑的工作服,勸道:“嚴哥,還是別了。”他指了一下廚房,“令堂……在呢。”
嚴宏謙艱難扯了一下嘴角,突然,一個點子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心髒開始撞胸膛,他摸煙,迅速爬起來抽出一根遞給侯二,努力在淚水橫流的臉上擠出一個示好的笑:“侯二,侯兄弟,趙伏波給了你什麽好處?我給你雙倍,她一個人打不過我們兩個,我求求你,救救我媽,我只有一個媽。”
侯二靠在電視上,不接他的煙:“嚴哥,逃不掉的,歇了心思吧。”
嚴宏謙大口喘氣,掙紮着笑:“不,不,我好不容吧把自己弄白,我不會再回去了,那都是年輕不懂事,我現在而立之年,刀尖舔血的日子不适合我,我不想像餘誠濱那樣,他腦殼跟壓扁的易拉罐一樣,你看到沒?——我馬上要計劃娶個女人,生幾個孩子,我已經收手了,你們別來找我,我求你們了,讓我過幾天好日子行不行?”
侯二聳肩:“趙頭兒說了算。”
嚴宏謙遞煙的手在發抖,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眼睛冒光,僵硬的嘴皮子也恢複利索了,惡毒地揣測道:“侯二,在餘誠濱手下做事時你就很照顧她,你看上她了?看上了哪裏?胸還是屁股——原來你的口味是這種——初中都沒上的發育不良小姑娘,趙伏波知道嗎?你猜她會怎麽做,獻身?還是把你的根子剁下來塞到你嘴裏?”
侯二淡淡看着他:“我只是很想得開。”
“想開了?”
“你看,我們都是惡人,跟好人的世界不一樣,他們的世界狼不吃羊,兔子不吃草,我們的世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嚴宏謙捂住臉,半晌,聲音嘶啞而掙紮:“不,滾你媽的,我洗心革面了,我想做個好人……我想陪我媽度個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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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用呢,你沾上狼群的氣味了,羊圈永遠不會把你看作羊,你夾着尾巴回來,我們還能分給你一塊肉。”侯二屈指彈掉他手上的煙,“想開點,嚴哥。”
賣了。
都賣了,萬物皆抛。
簽下字的那一刻,嚴宏謙捉筆的手輕抽一下,眼前恍惚了,光影旋轉,似有複活節音樂大作,他就是浮板上的浮士德。
他從前往天堂的列車上跌落,将畢生獻予魔鬼。
客人臨走時,母親摸遍上下也沒什麽可給的,老人家血糖高,家裏也沒備着奶糖,翻翻檢檢,從收納筐裏挑了倆色澤亮麗的毛球,避開老貓的爪子,塞給趙伏波。
嚴宏謙默默看着,送二人到門口,撐在防盜門邊,低低說了一句:“賓雲的釘子,我已經拔了。”
他急于擺脫汣爺勢力,早在趙伏波找到他之前,将接洽的幾處線頭全寫進匿名信。市局雷厲風行,不出一月剔了個幹幹淨淨,還另設了專門的紀檢。
那個劉處也被扒了,自此,陳庚汣再不同往昔,若想重返賓雲難上加難。
他嚴宏謙關系網龐大,消息靈通,趙懷赫下獄,雖說趙伏波還未公開身份,但早探聽到這二人的關系,疑心正是她搗鬼。可惜汣爺走後,銷金窟大部分資料銷毀,餘下的也落到漢六與趙伏波手中,他拿不到實質性的證據。
看守所裏的趙懷赫咬死不認,只說是來駿臺簽訂融資合同,不認識什麽餘誠濱團夥。警方按照他提供的信息查處了皮包公司,正是汣爺毒網下“銷金窟”所辦,反向追查集團內部走賬,不僅虧空嚴重,一筆洗黑錢的記錄也浮上水面。
而車中搜出的五公斤細膩潔白的“茉莉花”令他的辯詞更加蒼白無力。
唯一翻盤的證詞是餘誠濱團夥是否認識此人,但做這一行的,餘誠濱未嘗不存疑心,買家的事不怎麽與手下說,使得唯一能斷定買家的只有他。
可餘誠濱腦漿都漏了。
壞事向來傳千裏,懷鈞集團董事長身陷販毒的醜聞一出,股價狂跌,本來行情就不景氣,兼死對頭原紀唱片公司窮追猛打,只剩下一口氣。
趙懷赫身陷囹圄,趙伏波居功至偉;趙懷赫越陷越深,嚴宏謙功不可沒。
收編嚴宏謙後,趙伏波不再駐留賓雲,也未曾前去看望那個所謂的“父親”,她留給嚴宏謙的只是一句話。
“你去做吧。”
嚴宏謙知道她此行要去宣義,将收尾工作留給他。但山高皇帝遠,能遠離這人的掌控,嚴宏謙既亢奮又不敢相信。
忽然趙伏波嘴角蕩開一絲笑意。
“你好好招待我父親。你的母親,我也一定幫着你照看。”
……
軍令狀如芒在背,嚴宏謙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前半輩子他黑心錢收了不少,鑽法律空子幹害人的事駕輕就熟,各類罪名一股腦往趙懷赫身上招呼,盡可能的加重處罰延長刑期。
他的老母親被帶到宣義,還美滋滋給他打電話,話裏話外都是人家丫頭乖巧又有教養,琢磨着是不是能給他搓個親。
嚴宏謙給她跪了,什麽丫頭,他現在得叫人爸爸。
想了想,趙伏波還管他媽叫奶奶,又刷自己一嘴巴,這輩分亂的,呸。
嚴宏謙在賓雲忙活得熱火朝天,這邊侯二第一次到宣義,看什麽都新鮮。趙伏波剪了頭發,在宣義轉了三日後,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北環趙家大宅。
漢六屈尊做了司機,再不能依仗“銷金窟元老”的資歷倚老賣老了,論在趙伏波手下讨生活的履歷表,侯二才夠資深。
得知趙伏波真實身份乃是懷鈞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獨生女,更是趙家正統繼承人,漢六着實好一番驚吓——當初她挖坑挖得可是毫不餘力。
漢六還唧唧歪歪地試探:“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
“窩邊?”趙伏波笑笑,“這是我窩裏的草。”
伴随着趙伏波的回歸,當仁不讓要對出事的父親表表孝道,做點貢獻。
如今懷鈞的副董事暫代董事長,姓毛,單字一個杞,是份額僅次趙懷赫的股東,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在他的多方運作下,趙懷赫一案遲遲未判決,不日便要轉回宣義再審。
接到消息的嚴宏謙,即将動身趕來宣義。
毛董事聽聞趙懷赫女兒如今便在家中,主動約來詳議此事,趙伏波欣然赴約。
“世伯。”二十四孝的趙伏波得體地表态,“家父卷入此事定有誤會,當然要救。”
毛董事神思游離,牛頭不對馬嘴問道:“你母……母親還好麽?”
“多謝世伯關心,家母沉疴在身,還需靜養。”
“哦……”
毛董事輕應一聲,雙目卻不住在趙伏波臉上來回掃,頗有些小心謹慎。趙伏波任他打量,一成不變的乖巧順遂。
毛董事積極,趙伏波也很積極。
趙懷赫在兩股力量拉鋸戰中沉沉浮浮,漢六操起老本行,整日泡在證券所,懷鈞資金缺口越來越大,負債累累。某日他監視着動向,皺眉給趙伏波去了電話:“有一筆款子劃出去了,數額不小,用途不明。”
趙伏波答:“明白了。”
毛董事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嚴宏謙來宣義沒多久,活動交際少,非主場作戰,防不住地頭蛇的沆瀣一氣。
消息不日傳來,趙懷赫一案終審判決,判處有期三十年,念在初犯,又心憂幼年罹患疾病的獨女無親屬照料,經此一案,急火攻心,身體病變,申請保外就醫。
趙懷赫被喪失人事權利,簽署了時限三十年的股權轉讓書,毛董事趁保外争取的時間,為他備好了出逃路線和必備物資,讓他先去海外避風頭。
時間緊急,通過毛董事的牽線,趙伏波去見了他一面,那個男人胡子沒來得及修,兩鬓頭發催得雜白,假護照貼着是入獄前的照片,尚且意氣風發。
侯二猜測父女之間定然有深仇大恨,防着趙懷赫動手,也擔心她若情緒波動,保不準一言不合就抄家夥,做好了護衛準備。但趙懷赫從始至終不說話,而她僅僅看着,無喜無悲,像一個木偶,沒有靈魂,沒有心跳。
大千世界已然燒荒。
枯骨執皮繪畫,扮彩衣娛親。
她臨別時,字字情真意切:“爸爸,保重,有需要的盡管說。”
離趙懷赫登上航班還有兩個小時,嚴宏謙如同裝上馬達,力圖再搏。
“找個檢修工人,讓航班延遲幾個小時,我方再上訴,牽制住他。”
“不如我再試一次,去搜江書記受賄的證據。”
“沒有引渡條約,他逃出去了,就逍遙四海,再也回不來了。”
嚴宏謙自說自話長達一小時,也累了,始終沒一個方案得到首肯。
他知道趙伏波不滿意,方法可行,但治标不治本,能糾纏住趙懷赫又怎樣?耗的時間越長,暴露的危險越高。
趙伏波仍在窗口吞雲吐霧,眉眼籠罩在青灰色的煙裏,長遠沉默着。
身後倆二五仔在偷偷摸摸地揣測上意。
“她在想什麽呢?”
“不會……”漢六心驚肉跳地猜測,“覺得她爸可憐,心軟了吧我操。”
嚴宏謙取下眼鏡擦了擦:“可能性不大,趙頭兒那人,給她一把洛陽鏟,她能把自己祖墳刨出青煙。”
漢六嘿嘿了兩三聲:“你這麽損頭兒,小心她聽見,再去陪你老母說說話。”
趙伏波突然轉身,兩人同時噤聲,嚴陣以待。
“放棄上訴,把證人都撤回來,給筆錢打發遠。”
漢六當場就叫出了聲:“頭兒!”
趙伏波厭煩:“安靜。”
漢六立馬慫了,閉嘴坐回去,她走來時帶着一身濃重的煙味,指了指桌上的電話:“給我聯系個人。”
陳庚汣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心中油然升起荒唐之感。
嚴宏謙是他精心栽培的左臂右膀,漢老六是自私自利的金融老手,他能理解他們有自立門戶之心,卻想不到這二人竟效力于一個小丫頭。思其至,不禁罵姓餘的有眼無珠,這等名刀利刃,既不能駕馭,應早做打算。
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子孫,汣爺暗嘆一口氣,就算将此人招攬門下,她也不可能本本分分輔佐他的子嗣,有類人,生來不為臣。
面對趙伏波提的要求,陳庚汣心裏掂量,拿不準地推诿道:“雖是小事,風險依然,我可不敢保證。”
“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可是誠心實意的禮尚往來。”趙伏波輕笑,“我這是上趕着把自己的把柄送上門,汣爺,您就不動心?”
那頭沒有說話,只傳來低緩的呼氣。
“你把趙懷赫打入萬劫不複,我不動你的狡兔三窟。這樣,我們都安全,誰漏了嘴,大家一起吃槍子。”
她貼着話筒,換作賓雲口音的軟侬耳語:“汣爺,要不要趙某陪你把牢底坐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