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鄉裏
當晚,守望組合舉辦第四次團會,并請教外援——征集隔壁麥芒姑娘們的建議,讓姜逐把朱定錦約過來,補辦一場盛大浪漫的求婚禮。
朱定錦知道後半個月沒登門:“謝謝了,不要不要,太尴尬了這個,完全沒心情。”
楮沙白把電話遞給姜逐:“你勸勸小朱。”
沒想到姜逐與人家同一戰壕:“別了,兩個人的事。楮哥你們想熱鬧去水族館吧,城東那家正在宣傳,有一對海豚配種成功,公開展覽,你們可以上去扔點魚苗什麽的。”
楮沙白怎麽聽怎麽不對味。
有種被人暗襲一拳,卻無從下手的空虛感。
相處多年,無論遭遇什麽不順心,姜逐就沒發過火,負面情緒無限趨于零,根本分不清他是溫和真摯地給出意見,還是諷人于無形。
兩位當事人都拒了,這事不得不潦草揭過,轉而籌備酒席事宜。
過了兩個月,傳到魏璠這裏,同樣掀起了不小的浪花:“辦酒?求婚了?拿假證去民政局會認嗎?”
“不知道,應該不給辦吧。”
“那你怎麽辦,臨時反悔,還是把事兒給說清楚?”
“你忘了懷鈞的霸王條款,藝人結婚需有申請并獲得上級批準,否則按違約處理。”趙伏波捏着一張存折,低低笑了,“這個資産,付違約金,可有點懸哪。”
魏璠:“……”
魏璠頭痛:“你要親手在自己填的結婚申請上蓋個綠章?你說你這個人,什麽毛病……”
趙伏波合上存折,挑起眼角看她。
“為什麽要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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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總經理辦公室。
趙訪風翻開一疊旗下藝人的結婚申請表,手邊兩塊印泥一左一右,紅的是“準許”,綠的是“待定”,她蘸了蘸紅泥,啪啪啪一連串蓋下去。
直到一張守望組合的表單映入眼中。
她腦海裏适時響起姐姐的話——“五年之內,其他人我不管,但凡有守望與麥芒的結婚申請表,無一例外,否決掉。”
換了綠泥印章,啪地敲下去,一錘定音。
懷鈞藝人的結婚申請審批在衆多工作答複中效率墊底。名氣越大,公關方面越要做足準備,先放出風聲,探探反響,再決定是即時公開還是瞞住一段時間再公布。
因為消息極度滞後,二月開了頭,還沒有任何回音。
姜逐租了一輛小面包,裝了滿當當一車的酒席置辦用品,又因為兩人都沒駕照,順帶把司機也租了。
走國道還湊合,一到土路颠簸如同過山車,哐哐作響,從不暈車的朱定錦也吃了兩粒暈海寧,靠到姜逐懷裏先睡下。
途中迷糊醒來過幾次,入眼還是窗外飛逝的景色的和車頂亂晃的平安穗子,倒頭又睡,一覺醒來,天色灰陰,不知白天黑夜,面包車司機正拎着油壺給車加油,操着一口北音,指着路道:“過不去啦,路窄,會刮到車的。”
朱定錦開門下車,雖說見多識廣,鄉村這塊地方還真沒來過,沒有“蓬門今始為君開”地迎客氛圍,也沒挂上“啥啥村”的牌子,一條不足車道三分之一的泥巴路蜿蜒出去,主幹上又延出去阡陌小路,遠處群山,兩邊是切割成長方形的田,隔幾步有一個一人多高的草垛。
“住人的地方還要深一點。”姜逐打開車後板,挑揀了一個包背身上,又拎出來幾箱牛奶與保健品。
朱定錦轉身看向車裏的大物件:“這些怎麽搬?”
“我們先走,回頭叫人扛過去。”
司機擦火點了根煙,靠在車前保險杠上:“行,我給你們看着貨,記得回來把工錢給我結了。”
什麽叫“望山跑死馬”,朱定錦這回親身體驗過了。一排炊煙人家瞧着不遠,走起來怎麽都見不到頭。
随着逐漸走近,傳來隐約人聲,田産的範圍變少,有一條明顯的夯泥街道,小店鋪門前賣炮竹與土糖果,四處是瞧熱鬧的小童,沖天辮,臉上紅撲撲的皲裂,豆子似的眼。
有些小童認出了姜逐,推推搡搡上前要吃的,姜逐讓朱定錦從背後的包裏摸出一把糖,一人分兩塊。
小童們扯着鄉音大聲叫嚷,朱定錦聽不懂,姜逐貼着耳朵給她翻譯:“他們問你從哪裏來。”
這時有個男人驅逐小童走過來,耳朵上夾着煙,牛仔褲,皮夾克,頸子上挂着一塊巴掌大的雜色玉,城裏的外來務工基本是他這個打扮,開口果然也是官話:“姜逐?帶回來的這是個城裏姑娘吧,瞧這個矜貴勁兒,沒跑了。”
城裏姑娘朱定錦:“……”
雖然算正宗的城裏人,但一直苦哈哈地糊口,沒矜貴過。
姜逐指了下斜前方一棟農家院,與她說:“那頭姜丁家的二兒子,我發小。”
一路上此類“發小”數不勝數,大部分守祖業務農,也有一部分背井離鄉闖蕩,外出打工的人打扮稍許不同,鋪張報紙往門檻一坐,就有各式各樣的大人小孩上前搭話,讓他們講一些外面的趣事和風俗。
聽得多了,朱定錦發現這村裏最風光的事,大概就是“吃上鐵飯碗,娶個城裏姑娘”了。
路過一家有飛檐的小院時,姜逐進門送了一箱牛奶,朱定錦見門邊挂着一塊木牌,用墨筆寫着“致知私塾”。
……這大約是村裏小孩子們唯一攝取知識的地方。
姜逐的老家偏到沒邊,與整個村子隔着一條河,背靠大山,河上是一塊倒塌的木頭,有人往上堆了些石板,用水泥攪和一番,成了一座奇形怪狀的橋。
趟過河,那間土屋小院近在咫尺。
直到此刻,朱定錦才發覺她忘記問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爸媽好相處嗎?”
姜逐将右手的東西換到左手,騰出手安撫地摸她背:“不怕不怕,他們沒什麽壞脾性。”
這麽一說讓朱定錦覺得很有道理:能生養出這樣的兒子,想壞也有點難。
柴門半掩,炊煙帶出一股土腥氣,姜逐推開門,聲音太輕,院裏掃地的老大爺背對門,仍然一扒一扒把枯葉堆去屋角。
姜逐牽着朱定錦悄摸摸走到老大爺身後,用土話叫道:“爹。”
老大爺握着掃帚一回身,帶起枯葉呼到姜逐身上。
他佯怒的臉色在看見朱定錦的那一刻變成了吶吶的空白,瞧瞧她,又瞧瞧兒子:“這是……這就是……”
朱定錦在心裏說:就是你兒媳婦。
姜逐放下年貨,回村雇腳夫去搬面包車,招待朱定錦的任務交給他的母親,姜母名叫缙雲,鄉音并不是很重,半猜半蒙聽個八/九不離十,拉了一會家常,她去屋裏拿來一本紙皮相冊。
翻開都是青春洋溢的黑白照,朱定錦津津有味地辨認,不少都是姜缙雲的年輕照片,齊耳短發,紮着條紋發箍,五四裝,風韻十足,一顧傾人城。
可見姜逐與他那些發小長相差異巨大不是沒理由的。
字裏行間,朱定錦了悟了他們家不在村子裏的緣故——姜母曾是地主階級,田産頗豐,闊得很。她與家中的長工相愛,家人發現後将她送出去念書,不想時代變化,社會翻新,書沒念完,趕回來得知整個家被鬥倒,隔三差五拉出去游街,零零散散死光了。
這時沒有了小姐也沒有了長工,先前罵長工“死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人,又一窩蜂地勸他慎重考慮,姜家小姐“成分不好”,不是合适人選。
長工就一句:“娶到仙女,死也值了。”
然後他成了姜逐他爹。
為了避開閑言亂語,他們放棄村中心的大院,渡河定居山腳,耕田畜牧,日子也能過,只是在子嗣方面歷遍了生離死別。
夫婦倆共有四個孩子,大姐嫁去外村,兩年後難産死在鄉衛生所,老二老三夭折在四歲與七歲,都沒活過十個年頭。姜逐是家中老幺,剛出生時有個雲游道士上門,批了字“魂孤難長”,怕是等不到長大,就得被神靈收走。
不知是道士太仙風道骨,還是連番痛失兒女的姜缙雲心力交瘁,顧不上學校裏科學唯物論的那一套,勉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虛聲問道:“道長可有法子?”
道士以手沾水,掰開嬰兒小掌心亂畫:“只能護他到十八。”
“那還有救嗎?”
“有。救他的,也是劫。”
與姜母聊了半下午,酒席需要的大塊物件也到了,朱定錦走過去,拉拉姜逐衣服:“這個……剛見完公婆就擺酒……是不是快了一點……”
姜逐想了想同意道:“後天吧,我去布置一下房間,也讓村裏人準備一下禮錢。”
不料姜母過來,忽然挑出一個舉足輕重的疑問:“親家呢?”
一句話如六月飛雪,空氣凝滞。
朱定錦盯着自己的腳,打破寂靜:“嗯……我家我做主,我爸早些年犯了事出不來,我媽多年沉疴不見好,生活沒法自理。”
姜母醒悟過來,有些讪讪:“啊,這樣……是我唐突了,對不住。”
說完不動聲色擰了一把兒子的腰。
隔着羽絨服擰到肉,姜逐痛得咬牙,反正在他媽眼裏,“功課不到位”與“知情不報”總能占到一條。擡頭見日頭還在,拉着朱定錦往院外走:“晚些我來籌備辦酒,先帶你去熟悉一下山裏。”
剛出門,姜老爹端了盆白菜趕來:“等一等,等等老幺,出去順便把菜給我洗了!”
于是小兩口又折回來,一人一邊,擡着用澡盆裝的幾捆白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