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炒股
“目前河陝沙培特大泥石流遭災難已确定遇難人數12人,失蹤67人,救援還在進行中。”
勇赴前線的記者傳回的消息越發觸目驚心,電視、報紙、媒體鋪天蓋地都點上了白蠟燭。
魏家徹底吵開了鍋。
魏隆東簡直頭疼,拿報紙敲腦袋:“寶貝兒,老爸不是不支持志願者,你去馬爾代夫沙灘上撿個易拉罐什麽的,爸爸雙腳同意,你去搶險救災……我和你媽媽是真不同意。”
“我保證不舍己為人。”魏璠往背包裏揣備用衣服,“找到伏波,立刻回程。”
“你為什麽總放不下那個孩子。”魏隆東按住她的手,“寶貝兒,她身邊紮堆的,都是些什麽下三濫的人,你不是不知道,真把事翻出來,她的案底比天高。”
“可是我本可以救她的!”魏璠壓抑着聲線,“我們曾經有機會救她的……”
“璠璠,你不能把錯強加到自己身上,你只是無意中做了一次知情人。許多人都知道她的境遇,難道知情而不作為就是罪麽?”
魏璠扭頭瞪視他。
“這就是為什麽到最後,趙伏波走上的是一條沒有火把的夜路。”
她話裏摻着哀哀的憤怒。
“她是被所有沉默的知情人推下去的。”
宣義熱了近一個月的天陰下來,晚風絲絲的涼。
晚上七點,魏家仍舊沒有傳來消息,想來魏璠是被拖住了。趙訪風沒胃口,握着平安符守在座機旁邊,在鈴聲響起的瞬間拿起電話。
那頭侯二的聲音仍然不清楚,水流聲很多:“趙董的警報接收器響了,證實那一端的定位器已經遭受外部損壞。”
天地一片寂靜。
Advertisement
趙訪風覺得自己急需做個心髒支架。
為了防止具體位置洩露,趙伏波身上從來不帶移動定位功能的儀器,侯二只會在範圍內進行跟蹤保護,時刻保持距離,唯一的警報定位器響起的時候就是它壽終正寝的那一刻,所以又被稱為“收屍警報”。
還好侯二立馬給她補了個救心丸:“我已經将地點報給在場工作組,搜救人員傳回消息,人是安全的,道路阻斷,可能要花費一些功夫清理障礙。”
一□□氣悠悠回到肺裏,趙訪風握緊話筒:“通訊怎麽樣?能讓我和姐姐通話嗎?”
呲呲一陣雜音後,侯二說道:“這個看情況,趙董身上可能有輕傷,不知道這鬼地方還有沒有雨,拖久了不是事。漢六呢?讓他過來接人。”
挂了電話,侯二這邊蹲在土門檻上,一身順手捎來“防汛抗洪”的橙綠條交叉的制服,把地圖折了兩折塞進褲袋裏,從兜裏摸出包泡爛的煙。
沙培縣交通、通信、供水大面積中斷,電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為沒多少人家裝了電,能往外報信是救援工作組臨時裝的“平安電”。
他目前待的鎮子是搶險部隊的第一批據點,不少逃過一劫的受災群衆被安置在這裏,鎮子口有發放白馍與飲用水的愛心窗口,從左往右一到五號房征用作臨時衛生所,白衣天使們跑進跑出。
他把進水的煙紙剝開,搓了點煙絲放嘴裏嚼,這兩天就沒睡個安穩覺,億萬身價的老板至今未脫險,保镖的失職不是一星半點。
淩晨一點,前線傳來消息,道路通了,侯二把帽子扣到頭上,跟着救護人員往半山公路上沖,沖到半山腰,聽見對講機吼道:“兩個,人有氣,毯子呢?毯子拿過來!”
接着一陣兵荒馬亂,一夥人紛紛回鎮子,将兩位災民處理傷口安置住處,三點才暫時告一段落。
男女的臨時住處不在一處,侯二摸準地方,翻土屋的窗進來,無聲無息接近床板,上面的人正在熟睡。
他手背貼上她的額頭,體溫正常,又摸她脈搏,心率正常,檢查手腳,有幾處淤青血痂,被醫護人員塗了碘酒,總體不算太嚴重。
了解完狀況,回頭正對上一雙望向他的眼。
朱定錦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侯二慢慢蹲下,靜靜望着她的背部,如此不管不顧的睡,與其說大膽,不如說冷漠,這麽多年來沒變過。
十年前他在駿臺做工搬貨,這個孩子滿身機油,睡在後備箱。他赤膊走近,投下大片陰影,她也是掀了一下眼皮,仿佛見到的是一只油光水滑的海鷗。
第二天中午,姜逐與朱定錦被嚎啕大哭吵起來,郭會徽孟佳荔以及阿黃成功獲救,除了郭會徽左腿脫臼了之外,沒大傷,而且有兩袋餅幹墊肚子,氣色還算不錯。
一行五人勝利會晤,邊吃飯邊等楮沙白那組的消息。
愛心窗口領取物資與食物,愛心雖然免費,但有定量,一人半個白馍一杯水,小組負責人安慰大家等後續物資送上來,很快就有吃的了,保證讓群衆衣食住行都有保障。
相比之下,郭會徽這個傷者吃得好一些,再就是朱定錦與孟佳荔所在的“婦孺”行列,姜逐是第三等,朱定錦會私下分東西給他吃,阿黃慘淪第四等公民,經常跟着鎮上的大黃狗去人家後院菜地偷豆角吃。
兩天後,終于把楮沙白他們三人給盼來了,同時跟來的還有一群他們所在村莊裏的災民,這大部隊往鎮上一開,口糧變成四分之一白馍,瘦成豆芽菜的阿黃餓到痛哭。
再待下去就沒必要了。
當天中午,朱定錦借用“愛心電”,給宣義的後援打了個電話:“喂?請問能聽到嗎?這裏是公司名下的守望團,有八個人在受災現場,情況不太好,打擾了趙總,能不能派輛車過來接一下?”
趙訪風口氣強硬:“信號清楚,但我要确認我的姐姐,懷鈞董事長趙伏波是否與你們一起。”
“……”
半晌,風聲呼呼灌進聽筒,她聽到那邊說:“……請稍等。”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恍惚聽到空氣裏有唉聲嘆氣的一聲“個傻東西”。
再接起電話的是熟悉又不耐的人聲:“喂。”
趙訪風如同打入一針強心劑:“姐!”
她姐敷衍道:“是是,叫漢六麻利點,他考過直升機駕駛證了嗎?還沒?那開輛推土機過來吧,路不好走。”
又問了問懷鈞的事與近期市場的動靜,全部事情交代完後,趙訪風死死攥着話筒,那頭沒挂電話,陷入短暫的寂靜。
人在思考前會有一個短暫的停頓,一定還有……什麽重要的事。
一聲嘆息,趙訪風精神一震,來了!
“帶兩斤包子來。”她姐姐嘆氣,“快餓死了。”
事實說明這個囑咐非常有建設性,要是讓趙訪風安排,可能真的只讓漢六“抛下負重,全速前進”。
還帶包子?不存在的。
漢六是個修煉成形的人精,沒把推土機的話當真,開了輛越野車進災區,回程路上滿滿當當裝一車人,車廂裏始終彌漫着肉包子的香氣——他打包了十斤。
侯二仍然穿着救災制服,在窗口邊做了個手勢,漢六猴頭猴腦哎了一聲,一路上裝聾作啞,屁話不放。
直到開進了宣義,車載電臺播報“宣義歡迎您”的宣傳語,車內壓抑的氛圍一掃而空,丁一雙哭得鼻涕冒泡,反複念叨:“到家了,到家了……”
管彬傑接到通知後,就站在禦苑的門口等着,下午四點,滿身風霜與泥沙的越野車悠悠剎車到站,丁一雙拉開車門,跳下來時腳跛了,管彬傑剛要扶他,被一把抱住,接下來是鄭隗,也給他一個熊抱,然後郭會徽、阿黃、楮沙白……管彬傑被抱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被這些人突如其來的熱情吓傻了。
接下來三天,所有人的生活中只剩下了吃和睡。
如果可以,他們希望十天都足不出戶,然而管彬傑不允許,第四天把他們拖起來拍代言,快節奏的工作很容易讓人忘掉那些生死一線的記憶,除了新聞中不斷攀高的遇難人數與泥水交融的畫面,衆人都快忘了自己曾經身在其中。
只有楮沙白時常盯着新聞出神。
隊員們生怕他出了毛病,推舉朱定錦去給他開解:“楮哥,困惑不是錯誤,為困惑去解決問題,是本能。同樣,天災也不是個人的錯,沒理由你不去沙培,天就不下雨了。”
楮沙白看她半天,張了張口,說:“你是不是……太冷靜了。”他第一次當面質疑朱定錦,斟酌了一會,又道,“你是不是經歷過地震海嘯,覺得沙培泥石流入不了眼,不過打了一場泥水仗。”
不怪他這麽覺得,天災剛發生時,還能說求生欲壓倒恐懼,心中憋着一口氣。
歷險過後,這口氣也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創傷,丁一雙到現在晚上還會做噩夢,鄭隗要開燈睡,姜逐心理素質團內頂尖,下雨天也要聽着音樂入睡。
歸根結底,人的心理不可能強大到對生命熟視無睹的地步。
朱定錦看向他的眼睛。
半晌後笑了笑,攤開手掌給他看:“我八字硬,小時候有人說我生命線長,能活到知天命的年紀。”
起毛的舊紅繩挂在她手腕上,晃晃蕩蕩。
不出一周,圈內響應民間號召,很快掀起一陣捐款風,明星捐款數額見報,為搏一個好名聲都在盡力多捐。懷鈞藝人少有數額過百萬的,不是不願意,公司克扣太多,家底普遍不豐厚,像守望這類出道不久的,花的比攢的多,還得湊。
丁一雙忿忿不平:“我們也是災民!外地災民沒人權啊,為什麽不報出去,應該捐給我們一份。”
管彬傑低頭翻閱賬目:“公司有公司的考量,別吵。”
這次打腫臉充胖子的募捐,讓守望團在往後幾個月過得頗為拮據,朱定錦為了補貼家用,經常外出跑劇組,一個月只有五六天來禦苑。
某次開電視時,跳出的臺竟然是財經頻道,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姜逐端來橙汁給她,瞟了一眼電視:“老郭看的,他最近下午一點到三點與佳荔一起蹲這個臺,雷打不動。”
朱定錦就着他的手喝橙汁,調掉了臺:“他炒股?”
“不太清楚。”
正巧楮沙白出門放水,姜逐喊住他,将問題丢過去,楮沙白靠在廁所門邊,想了想,打了個響指:“對,小朱你也知道,我們窮得褲子都當了,幸好代言的是男裝,老鄭那個不要臉的去求人商家每件衣褲送我們兩件,衣冠楚楚撐到現在——我們是一人穿暖全家不凍,老郭不行,他要養倆人,就去買了股。”
朱定錦眉間盡是不太贊同的神色:“他買了哪幾支?”
楮沙白報出幾個企業名稱,問:“小朱還會看股呢?”
朱定錦:“看過別人炒,知道一點。”
“那你瞧瞧,老郭賺了還是賠了。”
朱定錦沒正面回答:“請個理財手或者操盤手吧,這東西要時刻盯着走勢圖,他沒那個時間。”
楮沙白放完水出來,瀝了瀝手上的水,想起什麽似的道:“反正我們是懷鈞的藝人,買公司的股呢?”
朱定錦這回真笑了:“我勸你別買。”
楮沙白好奇:“為什麽?”
“你也不看看懷鈞的領頭羊是誰,能豪賭翻盤,也能一秒讓你血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