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下海
朱定錦有如定海神針,她走後持續了七個月的忙亂,一回來,人心就定了。
回去的車上就沒消停,幾人七嘴八舌問她這段時間去哪了,朱定錦一一彙報,先是青蛇溝劇組延期,拍攝三個半月,後來接到告狀——管彬傑把“鵲橋之事”告到她經紀人張宏起頭上,張宏起欺軟怕硬慣了,不敢惹懷鈞,連忙打電話叫她晚點回宣義,安排她去楠平的劇組打雜。
她從包裏摸出幾個小盒子,依次遞出去:“土特産,買給你們的。”
楮沙白掂了掂,翻過來還粘着張卡片,是商家的活動卡,五個“楠平歡迎您”的彩虹字,熟悉得做不了假,貫徹那邊一貫的風格。
丁一雙翻來覆去打量小盒子:“這是什麽?吃的?怎麽……”楮沙白伸手幫他打開,裏面是一塊高高厚厚的千層餅。
郭會徽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盒子開口,湊過來問:“楮哥怎麽開的?”
楮沙白:“下面有個扣,你往裏按,然後掰上邊的拉環。”
郭會徽摸索半天,才找到那個隐蔽的小扣,一個盒子做得這麽精巧,也只有百年老店肯費心思,說是土特産不過分:“楮哥吃過?”
楮沙白說:“對,我楠平人。”
保姆車慢悠悠停在一間小賓館面前,朱定錦伸手擺弄後視鏡,探了探沒人,拉開車把手,她陽石縣的房子租期到了,就在附近定了标準間,等有空再去找房源。
姜逐下車将她行李一件件從車後扛出來,一手一個拎起跟在朱定錦後面,一直送到房間。
保姆車造型顯眼,不能停泊太久,兩人在樓梯口說了一會話,姜逐就回到車裏,楮沙白呦呵一聲:“不留宿啊?”
頓了一會,他自言自語地長嘆:“不過回來就好。”
二月上旬,趕在年前,守望官方歌迷會成立,在德民廣場舉辦第一場粉絲招待會,現場随機贈送限量版簽名CD。
管彬傑提點他們:“風格謙虛一點,你們最近樹大招風,不要狂,舞臺上随便放縱,這種場合對待支持你們的人,要溫柔耐心。”
鄭隗立馬來了一句:“那姜哥本色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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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場地,預熱環節是穿着玩偶衣服跳舞,幸好這是寒冬臘月,要是三伏天,準能給人熱暈過去。
朱定錦混在人群中到場,輪到粉絲輪流上前送花與禮物的時候,她将保溫杯拎過去,姜逐開心得快要搖起來了,掩飾性地低頭:“煲的什麽啊?”
“就白開水,我哪來的廚房給你做東西吃。”
後面人擠人,朱定錦只來得及說一句,就順着隊伍走完過場。
不出十分鐘,新出爐的新聞大呼小叫飛遍了廣場——“姜逐被粉絲怼了!”
直到招待會結束,還有人忿忿不平地議論:“太可恨了,就是欺負我姜隊脾氣好。”
姜逐:“……”
楮沙白湊過去:“你也是可憐,和女朋友調個情,收獲一堆同情。”
姜逐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可是你連水都沒有,有一次性杯子嗎?我借你點?”
楮沙白:“……滾蛋。”
在保镖的疏散下,他們路過廣場的臨時護欄,外側壁虎般爬着一群人,都是搶不到票入場的歌迷,舉牌子與小旗,五六個人齊心協力舉着一個LED的燈箱,上面用花體字閃爍着“守望”。
丁一雙滿臉通紅,兩只眼亮晶晶,一驚一乍的:“哇!這裏還有粉絲!我們的!”
然後他屁颠屁颠跑去給人簽名,叫了幾聲依然賴着不肯走:“你讓我簽一個,你讓開,我再簽一個。”
管彬傑連哄帶勸把他架走了:“矜持一點行不行?我真沒見過哪個明星追着粉絲簽名,你把自己定位得值錢一點行不行?祖宗!”
祖宗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頭,臨上車前還飛吻一個。
管彬傑并沒有叫司機開到公寓,直接将他們載到公司,辦公室的桌上整齊摞着一排劇本,楮沙白動手翻了翻,對此行的目的已然明了。
當下的藝人,不甘心只當個哺乳動物,雙栖三栖一定要的,海陸空都摻上一腳,才算全面發展,演員紅了發專輯,歌手紅了下海演戲,有發展空間的不必多說,是老天爺賞飯,不成功也能博個眼球,賺個噱頭。
眼見懷鈞新捧的“守望”火了,合作方争先恐後送來許多本子,青春偶像劇占大頭,電影制作大多是為了借一把東風互惠互利。
管彬傑關上門,脫下外套挂在椅背上,雙手撐在桌上:“你們也看見了,這都是近期送到我手上的本子,參演這些,可以說進到另一個圈子裏,社交面更廣,曝光率增加,人氣更上一層樓,感興趣麽?”
楮沙白蹙眉,可嫌棄了:“這是個拿大量時間往裏填的活吧,瞧小朱風裏來雨裏去的,一走半年,我們演這個,拿什麽精力搞歌?”
“這個我尊重你們的個人的意見,你們這個團遲早會有solo的活動期,每個人的未來都不同,早點攤開講,我也方便安排。”
楮沙白扔開本子,第一個表态:“不好意思大管,演不來。”
管彬傑點頭,望向其他四人:“你們呢?”
姜逐搖頭,笑笑:“我要留空去劇組探班。”
郭會徽倒是有點愛不釋手,翻了幾本,但瞧見正副幹部都一臉“你們随意”的臉色,摸不清路數,還是把本子放下,割肉似的說:“現在早了,再看看吧。”
丁一雙左看看右看看,見不雙栖的人數占優勢,立刻倒向人多勢衆的一方,點頭如搗蒜:“演這個有什麽好玩的,不演不演。”
鄭隗文化低,不愛看字,對自己走狂野風的身材心裏也有數,給演的估計是胸口碎大石一類的角色,一開始就沒上前翻。
管彬傑一眼掃過去:“都不演?”若有所思看了會郭會徽,“那行,這些本子的确不大好,以後你們根基穩固了,想往影視圈發展,我們再從長計議。”
見管彬傑沒有勉強,只是例行詢問,楮沙白面色稍霁,郭會徽走時也舒一口氣,金牌不愧金牌,就是聽得懂人話。
晚上又輪到朱同志的接風宴,這宴是流水的,吃了四五天不算完,有空就聚在一塊,連續三天被逼下館子的朱定錦嘴角冒泡,忍不住提意見:“謝您了楮哥,能不吃海鮮了嗎?”
楮沙白就笑:“哎,行,那咱今兒吃淡水的。”
等菜期間,又論起管彬傑說本子的事,楮沙白舉起筷子夾起紅皮花生米:“來來,小朱表個态,你是正經演員,就事論事,覺得我們适不适合進演藝圈。”
朱定錦:“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可以試試,我也見過有演員非科班出身,照樣靈氣十足。”
筷子尖的花生搖搖欲墜,楮沙白質問:“小朱你不是和我一個戰壕?”
朱定錦哦了一聲:“不是楮哥叫我就事論事麽,一個人有很多面,而公衆人物則需要更多的面孔完善自己,舞臺上的,綜藝裏的,對粉絲的,私生活的,你們能把每張臉都演好麽?”
郭會徽小心翼翼:“這和演劇本無關吧?”
朱定錦忽然轉頭,似笑非笑瞅向他。
“如果自己都演不好,為什麽要耗費時間去塑造一個與自己無關的角色?”
這話說出來總覺得奇特的怪異,讓人無從接口,楮沙白咯吱咯吱嚼花生米,包廂門開,服務員上菜,桌上關于接戲的話題在這之後告一段落。
晚上朱定錦照常回賓館,宣義本地的租房信息不好找,姜逐往她手裏塞存折,朱定錦砸回去:“讨厭,不幫你管。”縮進門內砰的一聲,順帶把房門關上。
姜逐低頭從貓眼裏往裏瞧,敲門,朱定錦拔開門栓,探出個腦袋:“嗯?”
“明天有雨,晚上別開窗。”姜逐說,“被子不夠厚給我電話。”
朱定錦嗯嗯答應,收回腦袋咔嗒扣上門。
姜逐又敲,趁她伸頭的時候往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如此反複三四次,站樓梯口望風的楮沙白瘋了:“三歲嗎你們?還玩躲貓貓?什麽話一口氣說完行不行?”
姜逐被吼回了車上,楮沙白語重心長:“你光給個存折是什麽意思嘛,得把結婚證一起給啊。”想了想又說,“明兒再把小朱約出來吃飯,探探她口風,合适的話,你申請也該寫了。”
結果第二天晚上沒約成,被公司聚餐絆住了。
在管彬傑的組織籌辦下,守望組合為制作團隊與友情助陣的音樂人們舉辦一場小型慶祝會,意在犒勞幕後人員。
這次之所以順利開辦,主要原因是蘇善琦沒來。
閻王躺醫院打吊瓶去了,也得虧她手背上插着兩根針起不來身,否則這頓飯誰也別想吃成。
楮沙白聽了咋舌:“病了?什麽時候?嚴重不?”
雖然已經習慣蘇大監制整天一張猝死臉,但人年輕,就是能折騰,上一秒你以為她就此斷氣,下一秒她能生龍活虎摔你個後空翻。
回答他的是混音師小查,剛在起哄中灌下去一瓶啤酒,顴骨浮上兩團酡紅,大舌頭道:“一點都不嚴重,真的,哥,等着看吧,明兒照樣壓榨我們這群勞工,我們這命,就是苦哇……”
楮沙白眉頭輕輕一皺,繼續給他勸酒:“不是,我們那專輯不是已經出一個月了嗎?累了你們這麽久,不該放點假去哪松快松快?”
“你們是出了,還有新的啊,這是苔江的水,大海的浪,一波跟一波,沒得完。”
楮沙白琢磨出點不對勁:“新的?誰的?”
蘇善琦帶出來的這批人,兼制作創作為一體,精品多,效率猛,是能跻身懷鈞前三的團隊,一般藝人興許靠關系能從裏頭借幾個人去幫忙,但原班人馬全體上陣,不是小動作。
楮沙白擡頭看了一眼包間裏喝得暈頭轉向的男男女女,勾住小查的背,貓腰走到角落裏,拿啤酒瓶與他對碰。
“來,哥問個事,蘇大監制忙什麽呢最近?”
小查依然還是那套說辭,什麽“後浪推前浪,一浪又一浪”,幾句話車轱辘似的地滾來滾去。
楮沙白認真聽了半天,放棄了,再問小查也套不出什麽,他只是單純抱怨活做不完,至于給誰做活、公司計劃、未來預期,他完全是個睜眼瞎,一問三不知。
蘇善琦肯定是知情人,但她嘴密實得像個蛋,蒼蠅都不興叮。
楮沙白獨自躺椅子上頭痛,管彬傑坐在離他五米開外的地方,撇嘴瞧着他。
這個團最不省心之處,源于有個心眼賊多又誰都不信的副隊,成天瞎打聽。
入了圈子,就該有身為聚光燈下瓷器的共識,學會愛惜羽毛,人生之路不該由自己甩開膀子就走,應該聽從團隊出謀劃策,順從牽引繩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再說,就算打聽出來,一個出道不滿一年的藝人,關系網尚且薄弱,能做什麽呢?
命不由己,也是枉然。
管彬傑比郭會徽年長兩歲,而立之年,吃了臉嫩的虧,又不養胡子,看起來仍是二十郎當歲的小年輕,可嘴上沒毛不影響他人脈廣,接觸的東西比藝人多得多,可再多的事,不論糟粕精粹,暗自咀嚼過後,都老老實實壓箱底。
動物界有食物鏈,人對人也有。
想當年,蘇善琦的學生時代,也是嬌俏俏的一個姑娘,很受肖鶴舫的看重,經常請到家裏吃飯。進入懷鈞後,工作數日不眠不休是家常便飯,幾年下來,沒時間拾掇自己,化妝品發了黴,新衣服過年才添一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肖鶴舫心疼學生,不止一次向高層提議給她休幾個月的假,因為與總經理并無來往,所以去找了趙伏波,趙伏波爽快答應:“小芳老師的面子是要給的,老師說多久,就多久,我絕無二話。”
沒想到帶薪假要來了,蘇善琦不願意,她一面向肖鶴舫哭訴“公司簡直不把我當人看”,一面透支生命工作。
肖鶴舫不理解,三大音樂人之一的夔彷卻看得明白,私下談論過,說如果懷鈞上臺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蘇善琦都不會擁有這樣的狂熱。
趙伏波就是一場沒有演講的蠱惑政治,所有人忌憚又信服她,她激發人心中的瘋狂,就像養蛇人逼出蛇牙的毒汁,為己所用。
藝術利益化,夢想利益化,人性利益化。
管彬傑膽寒的同時,又慶幸她只是一個商人,所做的僅為賺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