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盛典
十月音樂節,懷鈞旗下藝人被提名的不知凡幾,形勢一片大好。
趙訪風近來卻有些心神不寧,兩個拇指被她啃得禿了皮,這是她從小保留的壞習慣,根深蒂固,手背打腫也糾正不過來,導致拇指甲比其他手指甲短一截。
滿打滿算,她已經在總經理辦公室坐滿兩年,大小事處事不驚,唯一會給生活帶來意外的就是她姐姐。
趙伏波經常來去無蹤,只要侯二沒有發回示警,就說明她沒事,趙訪風已經習慣她姐姐閑得瞎跑的“退休”日子。
但最近的趙伏波,倒有點重出江湖的意思。
一周前《有娛早報》爆出天後張艾喜與神秘金主見面,照片不太清晰,有老舊的折痕和曝光的白點,看得出是被争搶過,照片上是一家私人餐廳的瞭望臺。張艾喜上身前傾,似乎在聆聽什麽人說話,對面伸出一只手随意放在桌上,腕上挂着一枚翡翠金表,品相不菲。
趙訪風一眼看出來,那是她姐姐的手。
她姐姐有個怪癖,不喜歡往手腕上挂東西,戴表是裝樣子,每次戴的位置都壓在紅頭繩上面,那根紅線年代久遠,褪得發白,不像家裏頭給小孩準備的平安繩,大戶人家一般都會用金絲纏紅線,再挂上幾枚白玉銅錢,精巧可愛,沒這麽“楊白勞扯頭繩”似的敷衍。
她又不敢問來歷,旁側敲擊地問過一句:“用表遮住繩子,是……嫌難看麽?”
趙伏波望她許久,說:“是的,每次看見,都難看無比。”
趙訪風沒想到趙伏波會回答,鬼使神差補問:“為什麽不剪掉?”
“舍不得。”
趙訪風試圖從姐姐眼中刮搜出一絲信息、一絲情感,但趙伏波站着任她看,帶着笑,趙訪風心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覺得她分離出兩個影子,一個穿梭在大街小巷恣意喜怒哀樂,一個冷冷坐在門可羅雀的電影院,瞳仁裏映過熒幕的萬紫千紅。
趙訪風絞盡腦汁描述這種感覺,就像她身上存在兩個視野,一個混入芸芸衆生,一個俯仰萬裏高空,這兩道視線并存。
——她無時無刻不以第三人稱審視自己。
此後,趙訪風徹底放棄從趙伏波的情緒變化裏探尋消息,因為從來弄不清她的情緒是真的,還是故意表現出來引你上鈎。從來都是觀衆洋洋灑灑寫八百字演員評價,從未有過演員破幕而出解讀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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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訪風明白自己的總經理位置比原來的李烨葉坐得舒服多,至少嚴宏謙得到趙伏波示意,肯放權給她,趙伏波把她養在身邊幾年,是真把她當繼承人來教。
她被教導成一個合格的總經理,但受天資所限,也止步于合格,你出一三五我對二四六,趙伏波笑她玩游戲只能玩回合制,對手必須也中規中矩,只要稍微迂回變換,她就無法進行下一步。
就像趙伏波私下與張艾喜會面,她就根本猜不懂接下來要幹什麽,她不覺得姐姐會對她不利,只怕自己配合不好。
十月九號,下午三點,TVGM音樂盛典開幕,地點在宣義昭彰中心劇院,交警在一整條昭彰路的兩端安放警示樁,路口紅禮服的工作人員跨越一輛輛豪車敲窗驗票。
宣義一星期沒降雨,氣溫回升,秋老虎烈得讓道路翻起熱浪,管彬傑在保姆車不住抹汗,回頭對後面五人說:“不餓吧?頒獎典禮開始前會有餐飲小食自取,但你們過去的目的是去交談,不是吃,好嗎?”
車輛慢慢移動到頒獎典禮的現場。
著名GM紅毯區分為兩塊,左側入口提供給合作方及媒體人士,提前一個半小時走完,随後開放的才是官方正式流程的受邀貴賓紅地毯區。
拍在前方的正是懷鈞一姐,天後張艾喜的轎車,記者整裝待發,在車門拉開的那一刻咔咔咔閃爍成一片白光。
張艾喜在簇擁下踏入紅地毯,清雅長裙,繡白玉蘭,以往無論是誰排在她前後,都自覺把整塊紅毯留給她,今日不同往日,張天後才走了三分之二,管彬傑已經叫保镖開車門。
楮沙白也有點發怵:“這不好吧……要不等張前輩走完?”
管彬傑趕他下去:“拿好你們的請柬,記住,你們是收到邀請的,不是蹭紅毯,只是蹭熱度——這也是公司默許的,頂多被張艾喜的歌迷罵一罵。”
丁一雙也吓得抵住車門:“這還不慘?她成百上千萬粉絲,會罵死人的。”
管彬傑解開安全帶,親自下車拉開門,熱得一句廢話都不說:“怕罵有用?下來!姜隊你做個表率。”
迫于經紀人淫威,以姜逐為首,五個人硬着頭皮走上紅地毯,張艾喜在那頭瞧見,故意拗個造型,多停留一會,才提裙進入會場。
人生第一次的紅地毯,腳下像是踩着碳,一開始所有人還恪守職業素養一本正經擺姿勢,直到閃光燈啪啪亮成一片,姜逐不由自主側過臉笑,不好意思地擡手,似乎想擋臉,被楮沙白眼疾手快抽了一下手肘。
丁一雙帶着哭腔小聲問:“我們……能走快點嗎?我想去廁所……”
楮沙白壓低聲音罵:“你可閉嘴吧弟弟。你敢在紅毯上跑起來,明天哥幾個頭條都拜你所賜了。”
走完紅地毯,跟走完一條天路差不多,耗空半腔血,管彬傑從另一條入口進來,催促他們趕緊趁開場前結交各路人士。
社交一圈下來,姜逐的“內向”成了一道保護膜,先鋒軍楮沙白先扛不住了:“管哥,管哥我叫你哥了,能不能緩一會,我吃點東西。”
他們靠邊的地方是自取餐飲桌,桌面延伸成一條長龍,擺放各色餐盤,全是小到填牙縫的糕點。
管彬傑見縫插針地給他們講解座位哲學,伸手對舞臺下方的座位劃了一個大概的區域:“前排靠左的全都是我們公司的人,随便說話,別去前右,那裏都是原紀的人,不好對付。”
楮沙白往嘴裏塞奶油布丁:“這還有黨派?”
“你們身上就有懷鈞一黨的标簽,遇到原紀的上來搭話,警惕一點,以前就發生過我們的人被原紀黨的騙去雜物室整治,眼角開裂,縫了三針。”
郭會徽倒吸一口涼氣:“這麽猛?”
鄭隗感興趣的是:“打回去了嗎?”
管彬傑高深道:“我們懷鈞的人,從不吃虧。”
晚五點,頒獎典禮正式開始,入場賓客紛紛找座位,兩大唱片巨頭各立一方,管彬傑帶領守望團落座。
通道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前排藝人們交頭接耳。
“趙總來了,來的是趙總。”
一個人影在保镖的保護下走到專屬位坐下,酒紅色小西裝,配雪白領帶,色差明異,鄭隗驚嘆一聲:“淑女啊。”
懷鈞總經理的到場掀起一個小高/潮,觀衆導演拼命維持秩序,預熱演出随流程進行,按部就班結束,之後才是開獎時刻。
只要來過一次頒獎盛典,就知道懷鈞原紀兩家是如何結成死對頭的。每項獎項提名幾乎都同時囊括了兩家藝人,然而懷鈞強勢占據市場大部分份額,在獎項方面同樣大包大攬,TVGM幾個有分量的大獎項——“年度最佳制作”、“年度最佳專輯”,全部被懷鈞的藝人收入囊中。
張艾喜出道多年勢頭仍猛,蟬聯三年年度最佳專輯。她起身的瞬間,懷鈞藝人全體起立鼓掌,掌聲雷動,對比鮮明的是右側死一般的寂靜。
于原紀而言,每一次的音樂節都可能是一次羞辱。
輪到年度最佳單曲時,管彬傑還在給他們調整心态:“得不到獎也不要緊,你們的正式專輯十二月才能出,本來就是預備沖擊明年的榜單獎項。深呼吸,放平心……”
“态”沒說出口,舞臺上主持人揭曉謎底——“年度最佳單曲,守望,《為我向夜》!”
管彬傑:“……”
短暫的安靜裏,鄭隗沒留神把話順了出來:“不是說蘇監制不是絕對保障嗎?”
蘇善琦就坐在前排,回頭給他比了個中指。
自提名以來,被管大經紀人灌輸了一腦子“得獎可能性不大”的理論,懵頭懵腦的五個人猶疑好一會,才在掌聲中上臺,好在不是完全沒有準備,楮沙白接過獎杯,姜逐作為代表背發言稿。幾人被燈光照得腦門冒汗,眼前晃開一圈圈光暈,完全沒有張艾喜的穩健臺風,全程拘謹得仿佛戴了手铐錄口供。
管彬傑捂住眼——首唱會不是挺放得開麽?
還是太年輕了,不經事。
頒獎結束已是九點半,合作方在就近酒店包下三層作為晚宴地點,懷鈞黨滿載而歸,不吝賞光,拿了獎的更是推脫不得。
守望團被趙總叫到跟前仔細打量一番,他們的海報鋪天蓋地整個夏天,趙訪風還是頭一回看到真人,不鹹不淡鼓勵幾句,揮手打發了。
鄭隗一雙眼珠子黏在人家紅色小西裝上不走了,楮沙白瞧他模樣,活似被丘比特扇了一個大嘴巴子,撞他:“哎哎,你能不能實際點?人是懷鈞老總,你這目标定得太高了。”
鄭隗極力掩飾:“楮哥你說什麽呢,我幹什麽了我!”
楮沙白冷哼:“你是沒幹什麽,你恨不得脫衣自薦了。”本想拿姜逐的成功案例教育他,想想他還在憂心朱定錦的歸期,講出來容易勾起傷心事,忍下沒提。
不到二十天,十一月的亞翼音樂大獎在溪池舉行,與TVGM的側重點不同,比起作品,更傾向于個人榮譽,以組合形式出道的寥寥無幾,因此并未設立組合獎,管彬傑也是打算走個過場。
程冠衛冕失敗,“最佳男歌手”獎項被馮元裁奪走,但還是自家藝人,“最佳女歌手”毫無疑義是張艾喜,就連守望組合也出乎意外斬獲一項“最佳新人獎”,幾項獎項在原紀的本地上撕掉地頭蛇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業內人私底下議論紛紛,懷鈞今年太狠了,寸草不留,讓人懷疑是趙董事長的手筆。
賽場雖然你争我鬥,不影響背後支持它的商場信守中庸之道,乒乓比賽還得讓倆球呢,對方并不是困獸,卻将對手逼入絕境,這做法太危險,也沒有必要。
原紀唱片今年在音樂獎上的成績慘不忍睹,汪文駿半是暴躁半是冷嘲:“趙伏波是被刺激到了吧,她這是孤注一擲,自毀長城,把大量資源搏一年的榮譽——看着吧,下一年,一定屬于原紀。”
原彩旗皺眉頭沉默良久,搖頭:“趙伏波不是在這種事上孤注一擲的人,她很有頭腦,文駿你不要輕舉妄動。”
汪文駿吼道:“還要怎麽樣?懷鈞已經騎到我們頭頂了!大獎項今年我們一個都沒拿到!”一氣呵成吼完,才意識到面前是誰,懊惱地補救,“抱歉,原總,我不是……”
原彩旗擺手:“好了,這一年也很辛苦,文駿你先去休息,我再想想。”
汪文駿答應一聲,萬分小心地捧着咖啡杯走出辦公室,他身後的辦公室窗戶大開,黃昏餘晖燦爛,原紀老總坐在漫天的彩霞中,松弛肥胖的眼袋随着眼角的下垂輕微拉伸。
“趙伏波啊趙伏波……”原彩旗笑了笑,喃喃,“當初趙懷赫怎麽就沒打死你呀。”
臨近十二月,無論是新曲還是MV都錄制完畢,正式專輯《為我向夜》即将發行,鋪天蓋地都是“守望”新一波宣傳。
令人不安的是,朱定錦仍然沒有任何歸來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