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商演
同年的七月夏,朱定錦被公司雪藏。
萬臻娛樂有限公司成立晚,規模遠沒有傲峰影業與溪馳昊威電影制作公司的大,人脈也是一點點摳過來的,經常會把藝人推出去“牽橋拉線”,朱定錦接到這種通知,一般會全副武裝赴宴,肉色絲襪穿兩層——街頭小販賣的質量堪憂,摸上去毛刺刺的。
但那次宴請的制作人沒有就此停手,試圖把她的絲襪脫下來,朱定錦下意識躲,制作人不依不饒要貼過來,她一急,下意識踢了對方一腳,然後飯桌上一聲慘叫,高跟鞋的細跟卡在制作人腳脖子裏頭了。
飯局不歡而散,制作人跛着腳去了趟醫院,脫臼加軟組織挫傷,憤憤拒了萬臻公司的再次邀約,經紀人無奈找了朱定錦,把她的通告都給停了:“你就休息幾個星期,別露臉,過段時間等事過去,公司會再聯系你的。”
朱定錦只能默默地從公司的住處搬了出去,打電話給姜逐,姜逐立刻請假出來接她,但過了幾天,訓練班的老師面有難色叫住了姜逐。
懷鈞集團有規定,短暫領個朋友住兩三日沒問題,長住是不行的。姜逐拜托老師向上頭申請,好說歹說瞞了幾天。可紙包不住火,朱定錦還是知道了,安慰他自己可以出去租房子。
兩人只靠存款過日子,為圖個便宜,朱定錦跑了幾十家,選中了陽石縣連個蟑螂都不光顧的老房子,房東也不好坐地起價,月房租一百五十,簽一年減五十。
不知是制作人氣性大,還是公司藝人層出不窮,已将她忘了,從九八年七月等到九九年的一月,她也沒等來一個通知。
訓練班幾乎沒有假期,朱定錦住在陽石縣時,姜逐天天呼她,事無巨細地跟她講身邊的事:班上有哪幾個已經定了風格,即将“包裝出售”了;公司的豬食又難吃出了一個新高度;有個前輩要拍MV需要一個女演員配戲,他已經把她的簡歷遞上去了,沒準能中……
朱定錦有時立馬回複,有時怕話費超支,幾天回一次。
兩人精打細算過着日子,姜逐從牙縫裏勻出了餘錢,就去買“宣義往陽石”的客運汽車票,穿過大片老舊的牆體,拎着從宣義選購的小點心去看她。
有段時間宮廷桃酥火得不得了,他就買了一小盒桃酥,城內新開了一家面包店,裏面都是西洋奶油面包,他就買了兩袋夾着奶油和香腸的油皮面包。
朱定錦惱他亂花錢,姜逐後來就買不帶禮包盒子的,去散裝店稱零嘴,某次散裝店進了山核桃,他試吃了一瓣,覺得很有味道,稱了小半斤帶給朱定錦。朱定錦把那包核桃都收到櫃子裏,不是不想吃,那東西硬得跟榔頭似的,根本吃不到嘴,摔都摔不開,拿錘子敲了兩下,房子跟着一起震。
姜逐于是又不敢買殼太硬的。
姜逐最近的呼叫多了起來,說的是公司裏一個歌手的MV的事,商定好的女演員拍戲時摔傷了腿,沒法按原計劃拍攝,年關将近,能請假的藝人都告假了,再去請人又得費一番腦筋,姜逐看準了這個時機,找到負責人,把朱定錦的簡歷遞了上去。
負責人瞧着沒什麽問題,就讓人過來公司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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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懷鈞方面的答複,朱定錦将被單晾在陽臺靠內的地方,這樣就算下雨也淋不到。七點多一點的時候,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反鎖了門,去汽車站買去宣義的票。
颠簸了一個多小時,朱定錦理了理圍巾,還是先走進懷鈞新人訓練班的巷口,給姜逐呼了一下。
不到一會,卷閘門嘎啦一聲,姜逐向她招手,朱定錦左右看看,貓着腰進去,跟着他一路走到新人宿舍裏。
宿舍裏開着暖氣,朱定錦坐到姜逐的床鋪上,把圍巾一圈圈取下來。
姜逐彎腰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曲奇餅幹的鐵盒,打開裏面有兩包棗子,他拆開推給朱定錦:“吃點東西。”
訓練班的新人吃的水果都是有固定份例的,新鮮水果較少,大多是批發來的幹果,有些新人受不了會讓父母寄錢,自己偷偷出去買新鮮貨。
朱定錦知道姜逐沒有餘錢,他家境不好,從一個全村姓姜的山溝溝裏出來的,名字拗口,她都沒聽說過。聽他說,村裏沒學校,只有一個老頭家裏有漢字書,村裏一幫小孩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割豬草,割完去井裏打水洗手洗臉,趕到老頭家聽他念書,聽完所有的書就算“畢業”了。近年不少人出去打工,他十五歲時被村裏人帶了出來,也是想在大城市找一份工。
懷鈞集團野心勃勃,來者不拒,新人訓練班幾百人走一批來一批,高層就是用這批五湖四海的苗子測試市場走向,有人反複掙紮,有人迅速紅了,也有人炸過之後很快沉寂——比起另一家打出“尊重音樂,複刻經典”标語的原紀唱片公司,懷鈞集團可謂是個徹底的商業老油條,恬不知恥地跟緊時代,毫無下限地迎合消費者口味,草菅人命,大把撈錢。
對于參差不齊的苗子們,懷鈞集團有自己獨有的一套流程,要将一個鄉村小子包裝成一個吸人眼球的“明星”不是難事,需要的只是充足的發酵時間。
姜逐已經在訓練班度過了四年,與他同批進的新人都成了電視機上的“前輩”,上頭還沒有把他推出生産線的意向。
朱定錦啃着棗子,姜逐到衛生間給MV負責人撥號。
這時,宿舍外面的走廊傳來嬉嬉鬧鬧的腳步聲,随即門被推開,進來四個穿着白背心的男生,一見到朱定錦,愣了下才笑着打招呼:“朱妹子!又來啦,最近還好吧。”
朱定錦忙站起來,她之前搬來住時,與這幾人也混熟了:“楮哥、鄭哥、小丁、郭哥。”
楮沙白、鄭隗、丁一雙、郭會徽,這四個都是訓練班與姜逐齊名的新人,養蠱一樣養了四五年,有風聲說資源允許的話,可能要把他們五個拼到一起出道。
幾人剛剛健身完,身上全是汗,只有楮沙白和郭會徽扯了大毛巾裹身上,其他兩個絲毫不自覺地開始脫背心,丁一雙是因為年紀最小,沒人跟他這個毛頭小子計較,而鄭隗純屬腦子不發達。
姜逐呼叫完回來,迎接他的就是一屋子酸汗味。
楮郭二人把自己包成了個白面團,事不關己地望天花板,丁一雙則缺心眼地湊上來:“姜哥你終于出來了,給我進去沖個澡。”
姜逐拿起兩塊毛巾,一人一塊摔在丁一雙和鄭隗身上,然後把窗子拉開,臘月寒風吹得幾人一陣鬼哭狼嚎。
朱定錦早逃到走廊上了,靠在門邊笑,臉頰一邊還塞着棗子,姜逐趕畜生一樣把這四個趕到一邊,從床上拾起她的圍巾,過去給她裹上。
“他們應該在東樓那邊,我去打電話确認一下,然後帶你去。”
朱定錦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讓姜逐牽着走,走到樓梯口,聽見楮沙白叫了一聲:“小姜,下午有聲樂考核,你別愛美人不愛江山,又給它缺了。”
說完後面傳來一陣哄笑,姜逐懶得理這幫閑人,朱定錦捏了一下他的手:“說你呢。”
姜逐裝不了耳背了,回了一句知道。
在公共電話亭與負責人通完話,兩人來到東樓,東樓是一座二十層的大廈,七樓到十三樓都是錄音棚,負責人在八樓等他們。
朱定錦在電梯裏補了一下粉,“叮”一聲電梯門打開,光線略微昏暗,天花板是縷空的石膏板,地上鋪着厚厚一層地毯,牆壁上有幾盞風鈴花壁燈,姜逐看了看記在手上的門牌號,牽着她出去。
過道裏有幾間嚴實關緊的門,姜逐走到門牌是“08-7”的門外,敲了敲門。
很快有人從裏面開門,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樣貌周正,招手讓他們進去,關好門,讓助理搬了兩把凳子過來,和氣地笑道:“坐,都坐。”
朱定錦環視室內,除了正在沖泡咖啡的助理,只有一個看起來是混音師的人無所事事坐在調音臺前摳指甲,玻璃窗那邊的錄歌空間內沒人。
放熱水一攪動,咖啡的香氣很快漫出來,開門的男人把兩杯速溶咖啡遞給他們,自我介紹:“我免貴姓顧,顧小律,顧導,和西源的經紀人是鐵哥們兒,他把這活交托給我,那MV不做完,我這年都過不好。”
他看向朱定錦,一點頭:“朱小姐這可是解了我們燃眉大急,我看過你的電視劇,很不錯。我這裏一共有三個MV需要拍攝,片酬我們按标準的來……那個,小程,把合同遞下。”
朱定錦沒有接合同,輕聲說:“我簽在萬臻,按理不能接私活……只是前陣子在公司裏出了事,我打經紀人的電話也打不通,這才來了。”
顧小律撓了撓下巴:“哦,萬臻的,你的經紀人是哪位?我看看與我有沒有交情。”
朱定錦:“張宏起。”
顧小律思索了一下,抱歉笑道:“還真沒什麽印象,不過沒關系,我打個電話問問,你們随意。西源要是吃完飯回來,你們就說是我請來的。”
顧小律起身出門,朱定錦側過頭問姜逐:“西源是誰?”
姜逐說:“陳西源,去年公司推出的歌手,走搖滾風的。”
“好相處嗎?”
姜逐想了想:“在訓練班的時候還行,就是脾氣上來不愛理人。”
助理小程把一疊紙遞給朱定錦:“朱小姐,這是劇本,你看一下。”
朱定錦看了看姜逐,沒接:“這不好吧,我還沒簽合同。”
小程笑着瞅一眼姜逐:“姜哥是公司老人了,人好,推薦的人我們信得過,就當小說看吧,沒事。”
朱定錦這才接過。她今天穿靴子,配了看着就冷的褲襪,姜逐把手在咖啡杯上捂熱了,去摸她膝蓋,她一連看了三張紙才擡頭,發現小程和混音師笑嘻嘻地看得高興,朱定錦臉有點燒,把腿撇到一邊:“你不要亂摸。”
小程打趣:“是是,姜哥回去再摸不遲。”
姜逐:“……”
一腔毫不做作的關心被這般冤枉,姜逐趕人了:“快飯點了,你們怎麽不出去吃飯?”
小程拍拍牆壁:“這地方金貴,公司以外的人要定,租金一鐘頭幾千起價,舍不得走,等着人投食呢。”
說曹操曹操到,門咔嚓一聲開了,一個戴着大號蛤/蟆鏡的年輕男人用膝蓋頂開門進來,雙手插褲袋,滿頭油光光的發膠,身後生活助理一手拎着一盒飯,投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