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暴雨(3)
霍聲遠載着阮冬陽先回酒店拿了行李, 然後直奔機場。
路上,她一遍一遍撥打周峻深的號碼。但始終無人接聽。機械的女聲不斷在她耳旁重複,她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完全跌到了谷底。
“冬陽,你別太擔心,興許是別人。”霍聲遠打着方向盤,油門幾乎開到了最大。
好不容易到了機場, 買了最近的一趟航班。等了半個小時飛機起飛。
登機後,空姐提醒所有乘客将手機關機或者調成飛行模式。她一直拖到最後一刻才摁了關機鍵。可那邊周峻深始終沒有給她回複。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覺得時間漫長煎熬,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總也平複不下來。手指不斷拉扯着帆布包的包帶。纖細的兩根帶子幾乎快被她扯斷了。
腦子裏有兩個小人在互掐, 不止不休。
一個說:“不會是周醫生的……”
另一個說:“天吶, 是周醫生出事了……”
空姐看她臉色蒼白, 狀态不佳,以為她哪裏不舒服。經過她身邊幾遍都殷切地問她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忙。
她虛弱地笑笑, “我沒事,謝謝!”
沒人幫得了她,她只求上帝保佑那個人不是周醫生。
空姐親切地笑了笑, “若是有什麽需要,請及時告知我們。”
***
夜雨模糊了窗戶,透過玻璃,整個世界都被暴雨沖刷着, 迷潆一片。遠處燈火闌珊,瓢潑大雨将天地包裹地密不透風。外面的世界就像上個世紀法國無聲的老電影, 慢悠悠,一點一點被搬上幕布。
日光燈冰涼的光線自頭頂均勻柔和地打下來,玻璃上映出男人挺拔沉峻的身形,身上的白大褂被燈光拉出幾道深淺不明的暗影。男人的臉瘦削,線條利落,只是眉心郁結,眉宇間盡是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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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燃着半截香煙,猩紅的一抹火星子,忽明忽暗。
他遞到唇邊狠狠吸了一口,吐出淡青色的煙圈兒,空氣裏浸透着無數煙草味兒。
中午的一場醫鬧幾乎讓所有醫護人員心冷心寒。蔡主任一生恪盡職守,清廉正直,不說妙手回春,也救人無數。臨退休時卻被病患家屬扣上“殺人兇手”的惡名,被砍數刀,如今還躺在IU裏出不來。
女病人堪堪三十歲,本就是乳腺癌晚期患者,送到醫院已經休克。手術之前一再告知過病人家屬,手術風險很大,要慎重。那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懇求,“醫生,求求你救救我老婆,她才只有三十歲,家裏還有一個兩歲的兒子,我不能沒有她啊!”
本是他負責的病人,蔡主任不忍看到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此消失,親自主刀。手術結束,人沒留住。一轉身,那男人就揮起菜刀砍了蔡主任數刀。
什麽叫人心險惡?這個就是!!
什麽叫人性涼薄?這個就是!!
他是蔡主任一手帶出來的,對他恩重如山。恩師如今生命垂危,他只恨不能手刃那行兇者。
一場醫鬧沸沸揚揚,蔡主任被送進手術室搶救。肇事者被警方拘留。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将醫院圍堵地水洩不通。當天就上了各大版塊的頭版頭條。帶給醫院的負面影響接踵而至。接下來他們要面臨什麽,他幾乎已經猜到了大概。
警方的介入,外界的輿論,媒體的壓力,以及公衆的不理解和指責。這些都是輕的。最最給他們痛擊的是來自身邊人的失望,是他們身為醫護人員本身對這個職業,對人心的失望。
人心不古,由內而外都泛着冷意的社會,是他們對這個職業失望透頂的真正原因。
他到現在還記得出事時蔡主任愛人說的話,她說:“還好,我兒子沒有學醫。”
看看,不學醫都成了慶幸!!
那根煙被他抽地只剩下煙蒂了,他才走回辦公桌,摁滅在煙灰缸裏。
五月初,橫桑多雷雨。窗外一聲巨響,驚雷砸地,他只覺得自己的耳朵都産生了嗡鳴。
惦記着蔡主任,周峻深捏了捏腫脹發疼的太陽穴,端起辦公桌上的水杯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茶水能讓人沉靜。
放下水杯,走出辦公室。
下一秒,一抹熟悉的身影毫無預兆撞入眼中。
面前的女人全身透濕,蓬頭垢面,狼狽到了極致。身上那件鵝黃色外套就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簌簌雨水順着衣擺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栗色長發被雨水澆濕後,黏成一團,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嘴唇被澆成淺紫色,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腳邊還立着一只孤零零的銀色行李箱,像是被人遺棄了一樣。
她看着他淚眼朦胧,張了張嘴,嗓音粗噶,“周醫生,你沒事就好……”
兩人面對面站着,時間就這樣靜默了數秒。暖橘的光線落進她眼裏,像是汪了清水一樣好看。
他突然向前邁出兩步,抓住她手,将她帶入懷裏,捧着她臉,重重地吻下去。
那一瞬間,阮冬陽好像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情歸故裏,心有所屬。在這陰冷沉默的夜晚,聽見一樹闔然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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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點,這個點很多病人都睡了。只有護士站的幾個護士在值班。昏昏欲睡的小護士們看到這一幕,頓時眼睛一亮,哇哇大叫。
猝不及防被塞一嘴狗糧,小護士們紛紛震驚哭了。
天吶,這還是她們清心寡欲,光風霁月的周醫生麽?
她們一定看到了假的周醫生!一定是的!
周峻深聽到護士們的尖叫,這才松開阮冬陽。這姑娘埋在他懷裏,一張臉紅撲撲的,羞于見人。
兩人相擁,她身上的雨水沾濕他的白大褂。他這才意識到她全身透濕,還來不及換衣服。
他一只手牽住她,一只手拉起她的行李箱,“走吧,帶你回去換件衣服。”
“周醫生……你……不值班了?”她仍是冷,牙齒都有些發抖。
“你更重要。”他眉間的郁結一掃而光,會心一笑。
阮冬陽:“……”
兩人路過護士站時,周醫生佯裝正色,對着一臉震驚的小護士們說:“好好值班!”
護士美眉:“……”
他們走後,護士們一陣咆哮。
“握草,周醫生簡直太帥了!”
“剛那個是阮小姐?”
“看着是。”
“握草,還是阮小姐厲害,何醫生追了周醫生這麽久都沒搞定,阮小姐幾天就搞定了!老奶奶都不扶,就服她!”
躺槍的何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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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深将阮冬陽帶去他的職工公寓。離醫院不遠,十多分鐘的腳程。
他在北郊那帶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但遠離市中心,離醫院遠,上班不方便。平時他都是住在職工公寓。
單身公寓,兩室一廳,設施倒也齊全。
周峻深推她去浴室,“你去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咱們再好好談談。”
阮冬陽:“……”
談什麽?
阮小姐一臉懵逼。
周峻深看着她呆頭呆腦的樣子微微一笑,“談談咱倆的關系。”他有必要轉正了。
阮冬陽:“……”
“冰箱裏有吃的,餓了填下肚子。我還得繼續回去值班,蔡主任還在IU沒醒過來,我得回去看看。”
“是蔡主任?”
“嗯。”
“我還以為是你……”所以這樣不管不顧,盲目地跑來了。将自己弄得這樣狼狽不堪。
“我在熱搜上看到消息,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可始終打不通。我當時就吓壞了,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
“當時蔡主任出事,我一直陪着他,手機放在辦公室抽屜裏,沒帶在身上。你就不知道給何醫生打個電話問問?”
“我……”是啊,關心則亂。那會兒她腦子一片空白,哪裏還想得到這些。
她當時真是急得不行啊!一顆心都到了嗓子口,随時都能掉出來。下了飛機,直奔醫院。橫桑大暴雨,市區堵車堵成翔。好幾個身穿制服的交警冒雨站在路中間疏散擁堵的車流。
離醫院還有一條街的距離,出租車就被堵在龐大的車流了紋絲不動了。她坐在車裏都快急哭了。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大叔,看到她這樣焦急的樣子,建議她說:“姑娘,你如果很急的話,就先下車吧。這裏離婦保隔着一條街跑幾步就到。”
她被司機大叔提醒這才猛然回神。趕緊掏出一張毛爺爺扔給他,“謝謝你大叔!”
話音剛落就沒了人影兒。司機大叔一臉懵逼,“姑娘,找你錢啊!”
雨真的太大了,豆大的雨珠嘩啦啦地砸下來。地上全是一條條流淌的河流。沒過幾分鐘,外套、褲子、鞋子通通濕了。
夜間道路上燈光忽明忽暗,又下着大暴雨。橫桑的街道長得都一個樣兒。哪哪看着都似曾相識。雖然只隔着一條街距離,可智商令人捉急的阮小姐依然迷路了。她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原本隔着一條街,愣是被她折騰地變成了兩條街。
知道真相的阮小姐眼淚都掉下來了。後面問了路人,好一番折騰才看到婦保鎏金碩大的招牌在清冷陰暗的夜晚微微發亮。那一刻,她就差沒落淚了!
當時真沒想那麽多,只想趕緊跑到醫院。不管是不是周醫生,她只想立刻到醫院去了解清楚情況。
所以看到周醫生的那刻,整個人徒然放松,眼淚止不住就溢出眼角,嘩然一片。
他懂她的擔憂和焦急,更懂她口中還未說出的話。他徒然伸手,又将她拉進懷裏,低低地說:“阮冬陽,我很高興。”
很高興你擔心我的安危,為了我憂心忡忡,不管不顧地跑回來。很高興你心裏終于有了我的位置,将我看在眼裏,時時刻刻關注着我的動向。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在一起了,親媽我也是操碎了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