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錐心劍(1)
阮冬陽的話音一落, 周遭的空氣便微妙地凝滞了幾秒。周顯星垂在身側的右手下意識就握緊了拳頭。
一顆心就像被人撬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洇洇往外滲,疼到發麻。
當真是驗證了那句話,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愛是她給的,痛亦是她給的。所愛之人疼你入骨,有時也傷你至深。所愛之人她的話往往會化作一柄刀劍, 刀刀淩遲,劍劍錐心。
他突然想起當年自己和阮冬陽分手的時候, 他定然也是傷她至深,将她傷得體無完膚。一想到這個, 他的一顆心又刺痛起來。
不愧是他當年不遺餘力愛過的姑娘, 哪怕泥足深陷, 痛到無法自拔,依然走出來了。鳳凰涅槃,重生了!然後徹徹底底将他排除在了生命之外。
“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良久之後, 周顯星方吐出這樣一句話來,幾乎是落荒而逃。
出人意料的,兩個男人在病房門口撞了個正着。
“顯星?”周峻深看到來人, 詫異地出聲。
“小叔叔,我還有事,先走了!”頭也未擡,落荒而逃。
周峻深:“……”
他的眉峰擰成一道褶皺, 一時間竟然難以舒展。他甚至來不及叫住侄子,周顯星便邁着大長腿拐過護士站, 沒了身影。
他走進病房,阮冬陽寒着一張臉,臉色很不好。看到他進來,也只是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
“你們倆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不想看見他。”
周峻深:“……”
“周醫生問你個事兒,我突發水痘是你告訴周顯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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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他否認,“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跟顯星聯系過了。”
不是周峻深告訴周顯星的,那他是怎麽知道她發水痘的?又幹嘛跟她撒謊說是周峻深告訴她的?
周峻深沒注意到她眼中的思量,只問:“軟軟,你和顯星當真做不成朋友了?”
她擡起頭瞥了他一眼,挑眉反問:“你見過哪個男女朋友分手後還能做朋友的?”
周峻深:“……”
“怎麽就做不成朋友了?買賣不成仁義在,怎麽說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周醫生你好天真。”阮冬陽輕微地笑了笑,“能做朋友的只能說明當初沒有深愛過。”
曾經不遺餘力地愛過一個人,最後緣盡分手,就算時過境遷徹底放下了,再也不愛對方了。卻永遠也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說話了。
阮冬陽不知道別人如何,反正她是做不到。一看到周顯星,她就下意識防備他,渾身長刺,不紮疼他就誓不罷休。
周峻深靜靜聽完她的話,倏然長嘆,分外篤定的語氣,“阮冬陽,你還是沒有放下。”
要是真正放下了定然不會這樣的。無愛一身輕,無恨亦是一身輕,無愛無恨,心态自然也就平和了。而不是現在這樣,事事戒備,渾身長刺,不單紮疼對方更紮疼了自己。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她藏着很深的心事,情緒壓得很深。看似天真爛漫,實則敏感又怯弱。很大程度上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受他人影響,亦将自己逼進了死胡同裏。掙紮着,煎熬着,痛苦着,卻無力回天,亦或許是根本不願改變。
他一直知道這姑娘一定是經歷了什麽大風大浪,不然不可能如此寡淡,對什麽都不上心。只是那時他并不知道周顯星和她的關系,如今看來,她當年一定受了很大的情傷。
“我沒有。”她下意識就否認,“我早就放下了。”
“阮冬陽,你以為你放下了,你已經走出來了。其實并沒有。你身上的枷鎖太重,束縛了你的內心。你偏安一隅,不求上進,既是不在乎這個世界,亦是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成長之所以稱之為成長,就是因為我們必須學會不斷地和過去告別,整裝待發,以當下最好的狀态投入到下一段未知的旅程中。經歷一次一次的告別,然後慢慢的成長。”
“你寫了那麽多別人的故事,被別人的故事所感動,在別人的故事裏淚流滿面,卻怎麽也無法用自己的故事來感動自己。為什麽?因為你還看不透這世道,你只願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裏。不單你,顯星也是一樣。”
她癟癟嘴,不滿地反駁,“你又看得清這世道?”
他淺笑,長者的語氣,“我年長你六歲,這六歲并不是白長的。不說參透人生真谛,為你掌燈開路,但我好歹能提點你一二。這世道無非就兩種樣子,好的和不好的。好的珍惜,不好的告別,僅此而已!”
***
華燈初上,夜色籠罩的城市,燈紅酒綠,迷迷蒙蒙。
昏暗的酒吧裏霓虹閃爍,音樂聲震天動地。年輕的男女,搖頭晃腦,舞動腰肢,在舞池裏盡情釋放白天的壓力。
這座城市,有人圓夢,有人夢碎;有人入夢,有人夢醒;有人志得意滿,有人失意落魄;有人刀槍不入,有人一擊就垮。白天,朝九晚五奔忙;夜晚,光怪陸離隐藏。誰都不見誰的心傷。
周峻深趕到朵愛酒吧時,周顯星的意識都有些游離了。他眯着眼睛,看到男人颀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朝他走來。穿過酒吧無數的人流,亦穿過無盡的喧嚣。
“小叔叔,你來啦!咱們喝一杯。”邊說還邊招呼酒保,“威士忌再來兩杯。”
“好的,先生。”酒保嘹亮地應一聲,吧臺上上很快就多出了兩杯威士忌。
暗黃/色的液體,兌着冰塊,在昏暗的光線下,越發顯得晶瑩剔透。
酒吧昏沉的光線,不堪明亮,兩個男人的臉均隐藏在暗處。但這兩張俊顏擺在這裏,又這般氣質卓然,衣着光鮮亮麗,自然惹人注目。四周無數打量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暧昧不明,晦澀隐忍。
周顯星渾身充斥的酒氣撲鼻而來,周峻深下意識地皺眉,他一點都不喜歡聞到酒味兒。
“別喝了。”他伸手奪走周顯星的酒杯,“看看你都喝成什麽樣了,這裏人多眼雜,你明天又想上頭條了?”
“你說什麽?大聲點,我聽不見!!”
周峻深:“……”
“我說讓你別喝了,小心被狗仔隊拍到。”他加了音量。
明星最怕狗仔伏擊,“狗仔”這兩個字周顯星聽進去了。
周峻深的話讓周顯星渾身一震,下意識就看向四周,那些赤/裸/露骨,形形/色/色的目光始終籠罩在他身上。
他是公衆人物,這樣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在酒吧買醉,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指不定會寫成什麽樣子。
自從走進這個圈子,就注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無數人的視線下,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你。這個圈子一點也不好混,充滿了陰暗和勾心鬥角。有多少人光鮮亮麗,星途蒸蒸日上,勢頭正盛,卻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從雲端跌至泥濘,再也翻不了身。在娛樂圈浮浮沉沉幾年,這樣的例子他看得太多了。
下午他被阮冬陽的話徹底傷到了,心傷,神傷,心痛難忍。從醫院出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被打擊地一塌糊塗。
自從和阮冬陽重逢以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已經不愛他了,早就徹底放下他了。電話、短信、微信、朋友圈,各種渠道都和自己拉開了明确的距離。可他始終不願承認,一直在麻痹自己。今天她又舊事重提,搬到明面上來講,再也容不得他裝鴕鳥。
出了醫院看到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流,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驀地想起當年他和阮冬陽提分手的那天,他站在她身後,看到她一個人蹲在無數人流和車流中嚎啕大哭。
他當時就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就走上前抱住她,然後告訴他自己不出去了。
而如今他只恨自己當年沒有更勇敢一點,沒有拉住她的手。歸根結底,前路誘惑太大,他不由自主就頓住腳步,沒有再向前走一步,沒有拉住她。
一口氣吹散過往灰塵,記憶居然也能這般鮮活如初。
于是那些被時光封塵許久的往事,就像那遇到催化劑的化學物質,以燎原的趨勢湧上心頭。腦海裏往事一點一點堆積如山,壓地他幾乎無法喘氣。
越想越多,越想越心痛。感覺都要窒息了,完全透不過氣來。
然後沒頭沒腦就進了這家酒吧。大口喝酒,肆意買醉,麻痹自己。酒勁上來了,膽子也跟着大了起來。肆無忌憚地撥通了小叔叔的號碼。
将那些不甘,心痛,隐忍,無奈,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對着小叔叔宣洩了一通。言辭激烈,言語露骨,口氣生硬,态度惡劣,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通通都說了。
末了痛苦地說:“小叔叔求求你把軟軟還給我吧,我真的不能沒有她……”
電話那頭周峻深卻出奇地平靜,靜靜地聽他宣洩完,不怒不争,問他:“你現在在哪兒?”
周峻深的話讓他豁然清醒,放下酒杯起身,“小叔叔,咱們回去吧。”
他就算再郁悶,也不能拿自己的星途開玩笑。
酒醉,神志不清,重心不穩,一個趔趄,眼看着都要倒下去。周峻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點。”
周醫生就這樣将周顯星這個醉鬼半扶半抱地拖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