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陸岑約的地方很隐秘,陸蘅進去報了名字,就有服務員領着她去了包廂。
陸岑已經到了。
服務員細致地給兩人倒好茶,然後就退了出去,小心地合上了門。
氣氛一時間有點沉悶,陸蘅倒是無所謂,因為她本來也不是急迫的一方,只是陸岑看起來卻很受煎熬,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又把話咽了回去。
“蘅姐姐。”他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強忍着懼怕說,“我……四年前的事,對不起……”
陸蘅神色未動,百無聊賴地開了口:“還有呢?我又不是為一句對不起來的。”對現在的她而言,陸岑的道歉毫無意義,不過是一個不重要的人罷了。
“什麽?”陸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像一只受驚的幼兔,睜大了一雙眼睛,很可憐地看着她。
陸蘅心下厭煩,如果說四年前她會因為這種表情對陸岑心生憐惜,現在就只剩下嫌惡。她的好弟弟,看起來像是只能依附喬木的菟絲子,然而為了自己生長的那點養分,能毫不猶豫地絞死原本依靠的對象。
當年是她眼瞎,現在可不會了。
“理由。”她吐出兩個字,連給他一個正眼都欠奉,“藥是陸葇讓你下的,我猜到了,但你為什麽會答應她,這個理由,我要知道。”
說到底不過是給過去一個決斷,為那些年她自以為是的庇佑和依偎。
饒是陸岑本就準備說出一切原委,聽見陸蘅的話也忍不住心驚,他知道陸蘅很聰明,當年能讓她毫無防備地喝下那杯牛奶不過是借了對他受傷的憐惜,但他沒想到原來陸蘅已經想通到這個地步。
他艱難地開了口……
“小沈醫生,你怎麽來了?”陸以澤看見被周阿姨領進門的人,又驚又喜,“不是發財身體出什麽問題了吧?”
沈行止笑了笑說:“不是,我是來給陸蘅送個東西。”
陸以澤一聽這話,心裏一喜,上次陸蘅帶着發財去診所,回來之後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沒覺得她對小沈醫生怎麽上心,當時他還遺憾了一會兒,畢竟沈行止不論是人品才貌都挺讓他滿意的,沒想到這兩人私下裏還有聯系。
Advertisement
“快坐快坐。”陸以澤沒忘了招呼他,“小沈啊,要喝點什麽?”
“都可以的。”沈行止有些拘謹,他從前來過一次老宅,但今天陸以澤待他似乎格外熱情,不過陸發財倒是一反往日裏懶散的樣子,瞳孔警惕地豎着,渾身的毛都有些炸炸的。
“小周,泡壺茶來。”陸以澤朗聲吩咐道,越看沈行止越喜歡,他又有點埋怨地說,“這個阿蘅,讓你過來送東西,自己也不待在家裏。”
沈行止連忙解釋道:“陸蘅跟我說了她今天不在家,讓我送來就行。”他半個字沒提陸蘅拜托他之後接她回家的事。
“……我要去處理一些事,可能會喝點酒,你知道的,我出國有幾年了,以前的朋友也聯系不上,能不能請你之後來接我一下?如果可以的話,也別告訴我外公,他還挺不贊成我喝酒的。”
“小沈?小沈?”
沈行止被陸以澤的聲音喚回了神,但是耳邊似乎還殘留着陸蘅有些低啞的聲音,他覺得和陸蘅投緣,幫這個忙也不過舉手之勞,至于幫她在陸以澤面前遮掩,更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
“抱歉啊,陸先生,剛剛走神了,最近有些忙。”沈行止面露愧疚。
陸以澤哪裏會怪他,連忙說:“嗳,不要仗着自己年輕就糟踐身體,一定要注意休息。”
“是。”
兩人正聊着天,這時候周阿姨從門外走了進來,面色有點糾結:“陸先生,外頭來了一個外國姑娘,我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不過像是說到了小蘅的名字。”
“外國姑娘?”陸以澤有點奇怪,轉而一想,別不是陸蘅昨天去上海見的那個朋友,他趕緊說,“不管怎麽樣,先把人家請進來。”
a跟在周阿姨後頭走進來的時候,心中不是不忐忑的,昨晚她送陸蘅上了高鐵,回去後卻越想越擔心,陸蘅當時的狀态明顯不對勁,具體怎麽樣a說不上來,但總覺得她言語裏帶着些不顧一切的意味。她怕陸蘅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來,正準備給她打電話,一解鎖手機卻發現頁面還停留在陸蘅給她發的照片上,那一叢梅花開得好,仿佛有冷香鑽出屏幕,讓她焦躁的心情也平靜下來。
a深吸了一口氣,給陸蘅去了電話。
正在通話中。
她又打了一次,還是這樣。這讓她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鼻尖的那一縷香味變得混亂,豔紅的花朵和陸蘅離去時蒼白的臉色不停地輪流在她眼前閃現,突然她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将頁面退回了短信,那張圖片!
謝天謝地,陸蘅她拍照時開了定位!
a看着那個地址,神色凝重,也沒有再去嘗試接通陸蘅的電話,她已經決定了,明天一大早就去高鐵站,她要去找陸蘅。
然而直到a站在了這棟老房子的客廳裏,她才想到,如果陸蘅不在家,她要怎麽和她的外公交流。
陸以澤其實是個挺尊古的人,雖然平日裏常和自家外孫女吹噓自己的開明,但那不過是催她找男朋友的借口,對于洋鬼子的那一套,他一向是敬而遠之,但就算如此,a走進來的一瞬間,他也有點眼前一亮,就算以他的眼光看,也不得不稱贊一句這是個很精神的姑娘。
不過這語言不通,怎麽交流呢……
也實在是巧合,沈行止察覺到氣氛的凝滞,主動出聲說:“我在外讀過幾年書,現在正好來做翻譯。”
a又聽他用英語解釋了一遍,心裏剛要松一口氣,卻被一聲尖利的貓叫吓得再度提了起來。
“發財,不要亂叫!”陸以澤也被吓了一跳,陸發財從沒發出過這樣的聲音,叫得凄厲駭人,惶惶不安。
往日乖巧的橘貓這下卻沒有理自己的主人,他躍下沙發扶手,繞在a的腳邊不絕地叫着,仿佛泣血。
a只覺得心上有生了鏽的刀子在磨,鈍鈍地疼,她的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名字。
陸蘅!
“……所以說,當年陸葇發現了你的性向,以此來威脅你給我下藥,要不然就把這件事說出去?”陸蘅不緊不慢地嚼着這句話,看不出什麽悲喜。
陸岑微弱地點了點頭,他不敢直視陸蘅的眼睛,哽咽着說:“蘅姐姐,當年我真的做錯了,但我實在太害怕了,如果被爸爸知道了,他真的會把我打死。”
“所以你來害我。”陸蘅像一個冷眼旁觀的人,仿佛遭受背叛失去聲音的那個人,并不是她自己,她喝了一口茶水,諷刺地一笑,“陸岑,你知不知道自己特別可悲?”
陸岑看見她的動作,眼神一動,聲音卻沒變,仍然是飽受愧疚折磨的痛苦樣子:“我,我知道,但蘅姐姐,我沒有你厲害,你可以什麽都不依靠就活得很好,但我不行,如果我落魄了,那誰都能來踩我一腳,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這一番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輕得快要消失,卻也顯出一種真切的怨毒,再也不是從前無害的樣子。
陸蘅半晌沒說話,像是在欣賞他的表情,這讓陸岑的五官更加扭曲。
她永遠都是這樣!游刃有餘,好像一切都在掌控裏,把他襯托得像一個小醜。他恨不得撕了她的這層皮!
“你知道嗎?沈行止真是個好人。”陸蘅話風一轉,輕松自在得好像在敘舊,“上次我去診所看見了一本繪本,不過是提了一句,他居然專程給我找到了一本……”
“你閉嘴!”陸岑越聽越嫉妒,終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拍着桌子站了起來,“不準你提行止!”
“行止。”陸蘅面色未變,仿佛眼前只是一條游魚驚了春水,她重複着陸岑的話,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原來你喜歡他啊,表弟。”
“只是,他喜歡你嗎?”陸蘅一字一句地說出誅心的話,然後滿意地看着陸岑頹然地倒下來,雖然頭已經有些暈了,不過,對他,能剮一刀是一刀。
她從不吃虧。
然而看見陸蘅恍惚的神色,陸岑又恢複了一點精神,他帶着一點快意說:“蘅姐姐,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反正,今晚過後,行止就再也不可能喜歡你了。”
“呵。”陸蘅像是半點沒察覺到身體的不适,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陸岑眯着眼睛,陰狠地看着她,他在茶裏放了足量的藥,自信不會出差錯,但事到臨頭,為什麽陸蘅還能這樣淡定?
“笑你,沒見過世面。”陸蘅這時候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你當作寶貝看的男人,也不問問別人,稀不稀罕……”
陸岑雖然被這句話激怒,但看着陸蘅終于沒了聲息,他又冷靜下來,眼睛裏翻滾着濃黑的惡意:“蘅姐姐,不喜歡行止嗎?明早之後看見躺在身邊的男人,可別吐出來啊。”
他有些費力地架起了陸蘅,她長得太高了,雖然纖瘦,但手長腳長,陸岑一個人還是有點難辦。
陸岑原本是打算把陸蘅約在晚上要去的那家酒店,只是那家的名聲太差了,每年都有些相關的桃色新聞,真要約在哪裏,難保陸蘅不會起疑心。不過為了周全,現在他也只能把陸蘅再送過去。
只是他架着陸蘅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保安給攔下了。
“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那個小哥客氣地問,眼睛裏卻透出一股懷疑。
陸岑心下暗恨,他沒想到露出了自己這張臉,還有人來攔他,他扯出一抹笑:“沒什麽,我姐姐喝醉了,我送她回去。”說着,便好像不經意地擡起了陸蘅的臉。
保安看見兩人有六分相似的臉就相信了幾分,他剛要讓開路,就見那個醉酒的女生微微掙紮了幾下。
陸岑有些慌亂,他明明下了許多藥,為什麽陸蘅會有動靜?不過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退路了,陸岑這樣想着,居然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他抱歉地對保安小哥笑了笑:“我姐姐有哮喘,哎,本來就不應該讓她喝酒的,不過她心裏不舒服……”說着便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撬開了陸蘅的嘴,噴了兩下。
那保安看着她逐漸平靜下來,不疑有他,只意味是這姑娘失戀了來喝悶酒,了然地點了點頭,讓開了路說:“好的,請您路上小心。”
“謝謝。”
陸岑已經能看見自己的車,他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今晚之後,一切都……
“蘅!”
陸岑回過頭,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外國女人,還有,沈行止。
他松開了鉗着陸蘅的手,a連忙上前一步,把她接在懷裏,然後看見陸蘅的臉變成不妙的潮紅。
“Ann?”陸蘅微微睜開眼睛,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沈行止面色冷沉,他走到還呆愣在原地的陸岑身邊,彎下身,撿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噴霧。
“陸岑,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