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程羿東不說話，程媽媽繼續絮叨，重複這幾年唠叨了不下八百遍的話，“我沒辦法呀……我命苦呀……養個大的，不聽話早戀，非要嫁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拼死拼活冒那麽大風險，做高齡産婦養個小的，結果又跟大的反着來，就是不結婚。我但凡年輕上幾歲，我也不催你，程羿東……”
緩口氣，腦袋靠着靠墊微微晃，“我四十歲才生了你，你現在說着就三十了，我也眼看就要入土了，活不了幾年了，不知道哪天怎麽斷氣呢。你遲遲不結婚，不給我生個孫子抱，我和你爸爸，死也閉不上眼的……”
程羿東專心開着車，在紅燈前停下來，一副聽得耳朵出繭子習以為常的樣子。
耳邊唠叨的聲音不停，“你現在好不容易看上一個，讓我有點盼頭。我要是不幫你，就幹等着，我怕你追不上人家，再看不上別的，真就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要不是命硬啊，早被你們姐弟給活活氣死了……”
她當了大半輩子的老師，就愛管孩子。
可能是管別人家孩子管多了，到她自己的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不聽她的話，簡直像是上天派來懲罰她的。但凡聽話點，她如今熬到退休這把年紀，早該安享晚年了，哪還需要操心這些事。
**
入戶門從外面被打開，姜昩和姜昕前後進門。
姜昩低頭踢掉腳上的鞋，把腳往拖鞋裏一插，轉身就往沙發邊去。坐下來的同時放下手裏的幾個購物袋，裏面裝着給姜昕新買的衣服和鞋子。
姜昕在她後面換鞋，穿好拖鞋後順手把換下來的鞋擺好，姜昩的鞋她也幫擺進鞋櫃裏。一邊拿下身上背着的小挎包，一邊到姜昩旁邊坐下。
姜昩愣愣的，目光虛焦對着電視。
也不知道在發什麽怔，她突然把胳膊往姜昕面前一伸，嚴肅道：“咬我一下。”
姜昕不知道她在幹什麽，也不問，很配合地“哦”一聲，拿起她的胳膊放嘴裏就咬了一口。下嘴力道還不輕，咬得她“啊”叫一聲，猛地把胳膊抽了回去。
姜昩疼得無語，“你還真咬？？”
姜昕不理虧地看她，“你自己讓我咬的。”
Advertisement
好吧，姜昩不跟她計較了。
真計較起來，把她按在沙發上捶死她。
姜昩是個暴躁老姐的性格，脾氣特點是易燃易爆炸。因為被各種小事惹毛，她從小到大沒少打姜昕，下手輕的重的都有。小時候姐妹兩個打架，姜昕被她欺負厲害的時候，都直接跑去葉蔓家不回來，委屈得兩眼通紅的時候，說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讨厭姐姐了。
然而血濃于水，再吵再打，過去了就忘了。
長到這麽大，還是自己的親姐妹最親。
姜昩抽一張濕紙巾擦掉胳膊上姜昕的口水，扔掉紙巾看向姜昕，微微歪着腦袋，微耷眼皮一副精神微躁不好惹的樣子。
姜昕被她盯得後背發毛，吱唔問她：“你又怎麽了啊？”
從下了程羿東的車就不太正常的樣子。
姜昩保持姿勢，只有唇瓣在動，“那真的是程氏集團的大老板，程羿東吼？”
就是那個人沒錯的，化成灰她都認得。
姜昕點點頭。
姜昩歪着腦袋繼續問：“那個阿姨真的是程羿東的媽媽，我們系的老教授，江雪若江老師吼？”
姜昕再次點頭，小心反問：“不是都自我介紹過了？”
姜昩不問了，收回目光好像在思考回味什麽。思考回味兩秒，她突然“啊”的一聲尖叫出來。聲音尖銳刺耳，差點刺破姜昕的耳膜。
姜昕本能地捂住耳朵，驚恐看着她。
這一聲尖叫叫完了，好像也發洩了什麽一樣，姜昩從沙發上站起來，像個在臺上打拳的拳擊手，彈跳着踱步。來回兩遍，她在姜昕面前揮拳頭，“太不可思了，我居然逛街遇上系裏的老教授和她兒子……”
說着咽口氣，“還有霧城首富和他老媽……”
姜昕一腦門問號——老教授和她兒子，霧城首富和他老媽，不是說的同兩個人？？
她家這個霧大高材生是出什麽毛病了？
在這絮絮叨叨。
而姜昩不管姜昕用什麽表情在看她，繼續揮拳頭說：“我感覺就跟做夢一樣，我居然和江教授兼首富的老媽一起逛街買衣服，還吃了下午茶，還被豪車送回家。我現在熱血沸騰，感覺要爆開了，呼……呼……”
姜昕看着她誇張地吐氣，微微皺起臉蛋，用皺眉思考萌掩飾無話可說。
姜昩突然像反應過來什麽一樣，停下打拳的動作突然盯住姜昕，簡直要把她盯穿。然後她把胳膊一收，動作迅速地一屁股坐在茶幾上，面對姜昕，逼着她問：“你為什麽這麽淡定？”
姜昕展開皺起的臉蛋，反應一下，往後挪挪屁股，“我早就認識程羿東啊，他是我同桌的小舅舅……”
有什麽好不淡定的？
姜昩抿緊嘴唇繼續盯她，一會，“跟這麽優秀又帥又有錢的人相處，你不激動嗎？”
姜昕立馬搖頭，“沒有相處。”
說完慢慢又試探着道：“又不跟他處對象，再優秀再帥再有錢，遲早都是別人的老公。面對別人的老公……有什麽……好激動的……”
姜昩轉頭看向陽臺，窗外暮色四合。
看一會突然又轉回頭來，她已經完全不再激動，擡手一把拍在姜昕肩上，“沒想到你年紀不大，想得還挺透徹，可以，有慧根。”
說完起身往廚房去，到櫥櫃邊放下砧板，揮手拿起菜刀，“姜二憨，幫忙做飯！”
“哦。”姜昕起身去廚房，“做什麽吃？”
“看看冰箱裏有什麽，有什麽吃什麽……”
**
姜昩和程媽媽互留了電話，也約好就在她家小區大門外碰頭。
次日一早，姜家四口子準備好要出門的時候，姜昩接到了程媽媽的電話。
程媽媽聲音聽起來不算特別老氣，但說話語速上有點慢，對姜昩說：“昩昩準備好沒？我已經到了。”
姜昩一邊講電話一邊招呼姜爸爸姜媽媽和姜昕出門，“好了好了，現在下去了，您稍微等幾分鐘，我們馬上就到啊。”
姜昕不知道什麽情況，在姜昩挂掉電話以後，扒着她的胳膊問了句：“誰啊？還有別人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昨晚姜昩沒在家裏人都在場的時候說這事，臨睡前才想起來，跑去姜爸爸姜媽媽房間跟他們說了，也就自然漏掉了姜昕。知道程媽媽等在外面，現在她也沒時間跟姜昕解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她出門。
等電梯下樓，姜爸爸去車庫開車。
車子上路調正車身，姜媽媽和姜昕姜昩先後上去坐下。姜媽媽坐副駕，讓姜昩和姜昕姐妹兩個坐後面。去西山約莫一個小時的車程，姜媽媽陪姜爸爸說話，讓姜昕和姜昩自己玩。
車子開到小區西大門外，姜昩從落下的車窗看出去，看到昨天坐過的那輛黑色轎車，她指着那車報車牌號，對姜爸爸說：“就那個就那個，爸，靠邊停下吧。”
姜昕手裏抱着個帽檐寬大的遮陽帽，揣着好奇，趴到姜昩身上順她視線看出去。看到黑色轎車的瞬間，她眼睛驀地睜大，還使勁眨了一下。
發現不是幻覺，她微微睜大眼睛在心裏想：這又是什麽狀況？為什麽她總是各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姜昩已經打開車門下車走了。
突然沒了支撐，姜昕險些趴下去，及時抓住駕駛座的椅子靠背穩了下來。
姜昩下車的同時，姜爸爸和姜媽媽跟她一起下去，明顯知道姜昩約好的是什麽人，招呼人去了。而那輛黑色轎車裏，也毫無意外地下來了程羿東和他媽媽江雪若。
五個人見面很客氣，又是握手又是寒暄，姜爸爸和姜媽媽笑得那叫一個熱情。還有一點點不自然和怯意。
對比起來，程媽媽和程羿東的氣場就強太多了。
看着五個人見面寒暄，姜昕在下車和不下車之間猶豫，還沒猶豫出個結果的時候，姜昩突然轉身跑了回來，到這邊手扶車門，對她用命令的語氣說：“姜二憨，你下來。”
姜昕習慣她這樣的說話語氣，直接伸腿從車上下來，表情微懵地問她：“幹嘛？”
她以為姜昩要叫她去打招呼，結果姜爸爸姜媽媽還有程媽媽一起走過來，程媽媽還很和藹地拍了一下她的肩，“丫頭，去吧，你跟程羿東一輛車。”
姜昕真懵了，“？？？”
而程媽媽也沒給她太多反應時間，伸手拉一把姜昩直接上車。姜爸爸和姜媽媽緊随其後，上車系好安全帶，就開着她家的車就非常直接地在她面前走了……
姜昕抱着大帽子，看着上路跑遠的白色小轎車：“……”
她真的是親生的嗎？
程羿東站在自己的車邊看她，看着她臉上懵到極點的表情，想笑又忍着。
他直接打開駕駛座車門，“姜昕，走吧。”
聽到程羿東的聲音，姜昕把目光從馬路上收回來看向他。自己爸媽的車已經跑了，別無選擇，她只好抱着帽子朝程羿東車邊走過去。
走到旁邊後去開後面車廂的門，程羿東用目光阻止了她，“坐前面。”
姜昕看他一眼，“不能坐後面嗎？”
“嗯。”程羿東直接點頭，“顯得我像司機。”
這個确實……有點不太禮貌的樣子。
姜昕默默收回企圖開後面車門的手，拿着帽子往前面走兩步，去開副駕的車門。坐上車系好安全帶，為了避免尴尬，她把手裏的帽子戴在頭上，帽檐左垂，把她左半邊臉全遮住了。
程羿東坐進駕駛座，拉好安全帶開車。
他轉頭看一眼姜昕，看她用帽子擋住了自己的臉，和他之間隔開了一點空間距離，表示并不覺得奇怪。這個小女生每次看到他，都有種緊繃感。
姜昕坐得規規矩矩，把臉蛋又往遮陽帽下藏一藏，先開口說話：“那個，江阿姨為什麽要換車坐？”
程羿東右打方向盤上路，“她和你姐姐比較投緣，想和你姐姐坐一起聊聊天。”
姜昕想一下，“可以讓我姐坐你的車的……”
程羿東笑一下，仔細看路，“怎麽辦呢？江女士不想坐我的車，嫌棄得很。”
姜昕微微掀起帽檐看他一眼，看完就立馬放下了手。
她發現自己問的問題順序不對，但還是問：“你們怎麽會來？”
程羿東心想她還不知道，只好跟她說：“我媽和你姐姐昨天逛街的時候約好的，老年人退了休在家閑着沒什麽事做，也就愛找人陪着玩玩。聽姜昩說你們今天要去西山，就要跟着來。”
姜昕輕抿嘴唇點點頭，不再說話。
她現在坐在程羿東旁邊，已經不再像兩個月前那麽局促壓抑。她真的已經開始慢慢做到了，只把他當成是孟旭的小舅舅。而現在，他又多了一個身份——姜昩忘年交新朋友江雪若的兒子。
姜昕沒什麽再想問的，她也沒把帽子摘下來，就這麽戴着帽子，直接趴到車窗上看沿路的風景。安安靜靜的，仿佛和車窗裏急退的風景融為一體。
程羿東轉頭看她一眼，大帽檐寬松白T，背影纖細，像宮崎駿筆下夏日的畫。
清新感溢滿整個車廂。
程羿東和姜昕說話，突然問她：“為什麽想胖回去？”
姜昕趴在窗邊沒動，她不會跟任何人說有關這個話題的實話，這一世的厲沉什麽都還沒對她做。默一會後坐正姿勢，她回答程羿東，“習慣了的，發現瘦了睡覺好硌床。”
程羿東不知道自己是該直接笑還是該待會再笑，他手扶方向盤，眸光微微水亮，嘴角牽着一絲弧度。這丫頭身上的可愛真的是從骨子裏發出來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辭，不必刻意，自然憨萌。
不管胖瘦，都讓他想把她死死捏在手心裏。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已然不再像一開始那麽幹，程羿東清清嗓子，一副正經長輩的樣子跟她聊天，“馬上開學就高三了，壓力大嗎？”
壓力肯定是大的，她對高考太看重，于是點頭，“緊張的。”
程羿東繼續問：“目标是霧大？”
“嗯。”姜昕點下頭，掰着自己白皙的手指，突然很有說話的欲望，便慢慢說：“從小我姐姜昩就聰明，學習成績好。其實我也不笨，但我沒她反應快，沒她學習能力強，就只好拼命學習追她。我也不是嫉妒她，就是不想比她差太多，差太多挺丢人的。不管怎麽樣，我都必須得上霧大。”
程羿東聽出來了，上霧大是姜昕現時人生階段中最大的事，大概也是唯一的事。至于其他的，都得為這件事讓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只想上個好大學有個好未來，其他的什麽都不想。
還好，她除了學習也不想戀愛。
程羿東心裏足夠舒服，說話溫和，“加油。”
“嗯。”姜昕聽着他的聲音，此時也完全放松了下來，于是默默擡手把頭上的帽子摘了。摘完憑感覺理了一下額前耳邊的碎發，順手捋一下被姜昩擰成了蓬松麻花的辮子。
為了這趟出行，姜昕今天早上起得很早。
她穿的是姜昩給她買好的新衣服新鞋子，都是中規中矩的少女款，邊角有簡單小元素點綴，拼搭出滿滿的簡約青春感。
頭發也是姜昩幫她紮的，高馬尾，辮子擰成好幾股大麻花，揪得很蓬松，發尾紮着皮筋，細到看不見發梢。特意留下的額頭耳邊的碎頭發都燙了卷，毛茸茸的。
程羿東轉頭，近距離看到她的側臉，睫毛卷長，嘴唇粉潤，小巧白皙的耳朵藏在幾绺卷曲的碎發後。目光微微下掃，初初落到白皙的脖頸上，胸腔驀地轟鳴起來，他片刻失神，然後強制自己收神看向前方道路。
撓心入肺的癢，從心底蹿到指尖。
禽獸又變态的想法洶湧地鑽進他腦子裏，像是要吞噬他所有理智的窮兇野獸。
張牙舞爪，面目猙獰。
怎麽能放任自己跟她多相處而一直不動聲色下去？能嗎？
他大概會瘋會魔，會被欲望掌控侵蝕，靈魂越來越陰暗污濁。
變成填不滿的無底黑洞，吸食她身上的所有幹淨氣息。把她拖進他的黑暗裏。
姜昕沒有感覺出來駕駛座上的男人有什麽不尋常的反應，她拿着帽子往後靠，看向程羿東：“早上起太早了，我能不能休息一會？”
程羿東不再轉頭看她，直接應聲，“睡吧。”
